第1章 天宝十二载正月七日(第2 / 3页)
在幽州提到将军两字,即使不必冠姓,众人也自然知道指的是节度使安禄山。狸奴皱眉,心道:“宰相多半是嫉妒将军的功劳和恩宠。”却听养父又道:“将军虽然无有反意,但也须及时了解朝臣们的心思。可如今宰相防我们河北甚紧,安插人手越发艰难,近来更折损了几个人。我想,朝廷时常有使臣入贡,接待、问话都要鸿胪寺的人来通译,他们又要录记各国山川地理、风俗制度。鸿胪寺的译语人向来有些不足,你如将军一般,通诸蕃语,若是到长安为他们做些事情,伺机探问朝中动向……”
“女儿愿往。”狸奴干脆地说道,“愿为将军尽忠。”
为她崇拜的安将军分忧,固然是她的心愿。但在此刻,她想的却是:若是她为父亲做事,讨得他的欢心,阿娘是否就能得到更细密的寒衣,更可口的饭食?阿娘说过,想吃故乡的阿月浑子[5]。她一直记得,可是这种产自西域的“胡榛子”太过昂贵稀见。长安应该会有罢?
何千年听她应承,露出惊喜之色。狸奴笑了笑,又道:“只是女儿一去千里,阿娘……”“我自会吩咐人好生照拂你阿娘。”何千年连忙道,又嘱咐了狸奴许多话。
狸奴告退出来,只觉满身都染了堂上青铜熏笼里紫藤香的气味。头顶昏黑的天幕上,一弯眉月光芒柔润。她闭上眼睛,以面庞承接月光,心中忽然想象起长安城的月色。
狸奴也不放在心上,笑道:“你想立下战功,须得更加用心习练骑射。改日我与你往北边山里跑马,你若是后于我,便要买酒与我喝。——我要喝毗梨勒[4]!”不待薛嵩答应,已“哒哒哒”跑下楼梯,扬长去了。
狸奴回到家时,日头已渐渐西落。她将坐骑牵入马厩,便从角门走入主院。院里植有两棵柏树,枝叶暗绿,在惨淡的北地冬日里透出几分活气。狸奴一径走到东侧一间小屋门前,用胡语叫道:“阿娘——”
这时一个家仆匆匆走来,对狸奴道:“六娘子,阿郎唤你哩。”指指何千年常坐的西堂。狸奴怔了怔,点点头,走到堂前叩门。
何千年的声音在室内响起:“进来罢。”狸奴忙脱了足上的羊皮靴,只着袜子进门,急趋几步,走到养父身前行礼。
何千年让她坐下,指着案上的酪叫她喝,又道:“你坐得离熏笼近些。”他说了几句闲话,目光扫过狸奴头发间唯一一枚暗淡的银簪,笑道:“如今正月里,怎么穿得这般素净?你喜欢插戴甚么,我明日着人去买。你今年十……”忽然停顿。
那月色,想必照映着许多衣衫鲜亮的贵人、意气风发的士子,照映着传说中烟水明媚的曲江池、弘丽壮伟的大明宫。
隋朝时军人服黄色,但大唐崇尚土德,不肯使兵卒服黄,便改令他们服黑。何千年身上也穿着玄色棉袍,狸奴垂着睫毛,只能看见他垂落在地的袍角:“十七岁了。”
何千年笑道:“是了。你十七岁了,将要嫁人了。可是这幽州边地,哪里有多少英俊儿郎?况且我的六娘这般伶俐美丽,也不该老死边关,当到两京见识一番。”
狸奴抬起头:“阿耶?”
何千年已经四十五岁,在安禄山部下多年,颇有智计。然而他此刻望着狸奴充满疑惑的眼睛,一时竟有些语塞。他咳嗽两声,道:“我想,你去长安罢。”
狸奴咽了口口水:“长安?”何千年颔首,压低了声音:“西京朝廷上,宰相时常向圣人进言,说将军有异心,总有一日要起事反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