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1 / 2页)
屋外,风刮得更欢了。贮藏室开始晃动起来。我感到寒冷。突然,我的恐惧让位给了愤怒。这鸡贩子到底想要我干什么?再说,他究竟搀和些什么?我个人监视过他或偷看过他的胖女人吗?他有什么权利闯进我的家,还不敲门,还含蓄地威胁我?他伙同别的人干尽了坏事,可也没当上法官呀!在他们所有那些人当中,只有我才是真正无辜的人!只有我!唯一的!唯一的……
唯一的。
没错,我是唯一的。
我在对自己说这些话时,猛然明白了这是多么危险的信号;在罪犯当中唯我无罪,这与在无罪者当中唯我犯罪归根结底是一回事。我同时想到为什么在那众所周知的晚上,“发生过的事”那天晚上,小镇里所有的男人都在同一时间聚集在施罗斯的客栈里,唯独我没有去。在此之前我从没有想到过这一点。我之所以从没有想到过这一点,是因为此前我想得十分天真,自认为我没有去是我走运,我并没有更深入地想下去。然而,并不是所有的人都在同一时间偶然决定去那里喝杯葡萄酒或喝一大杯啤酒。如果说他们全都去了那里,那是因为他们曾事先相约。我当时是被排除在约会之外的。为什么?究竟为什么?
我重又哆嗦起来。我一直待在黑暗里,待在贮藏室的黑暗里,也待在这个问题的黑暗里。突然,那第一天的往事在我脑子里跳动起来,就像用锯子锯太湿的木头引起振动一般。那是我回乡的第一天。那时,我从集中营出来,经过长途跋涉后,终于来到我们小镇的大街。
我一直待在贮藏室里。我很难平静下来。约莫半个钟头之前,我觉得我听到房门附近有一种奇怪的声音,一种摩擦声。我停止打字,侧耳细听。什么也没有。声音已经停止了。我屏住呼吸待了好长时间。但我可以肯定我听见了某种声音。我不是在做梦,稍后,那声音又响了起来,但已经不是在房门附近,而是沿着墙壁慢慢在移动,非常慢,仿佛有谁在匍匐前行。我把灯吹灭,把纸从打字机上退下来,贴身放在衬衫里,然后躲进一个角落,藏在堆放起来的工具后面,旁边是一个装着卷心菜和萝卜的旧柳条筐。声音一直没有停止,它顺着贮藏室的墙壁慢慢往前滑行。
这情况延续了很久。声音时而停下,时而又起。它是在围着贮藏室绕圈。节奏始终极为缓慢。听见这个声音如此这般围着我转,我感觉自己被一个看不见的钳子钳住了,一只同样看不见的手正在渐渐合拢。
声音转了一整圈。它又重新来到我门前。我看见金属门闩在动,门闩弯了下来,一切进行得鸦雀无声。我想起费多琳留在记忆里的所有神话故事,在那些故事里,东西会说话,城堡在一夜之间穿过了平原和高山,王后一睡睡了一千年,树木变成了贵族老爷,树根直立起来缠住人的喉咙,让他们窒息,某些泉水能治愈创伤和巨大的悲伤。
门开了,开了一条缝,但门并没有出声。我设法把身子往角落里缩得更深,让那里的黑暗将我包裹起来。我始终看不见任何东西,我再也听不见自己的心跳。好像我的心脏已经停止了跳动,也跟我自己一样在等着发生什么事情。一只手抓住了房门,把房门推开。月亮在两朵云间露出了尊容。戈布勒的身子和他那鸡笼样的头显现在门洞里,他的侧影活像“首都”阿尔贝格广场大市场旁边那些沿街叫卖的小贩用熏黑的纸剪出的护财土地神或魔鬼。
从房门扑进来的风带来了冻雪的味道。戈布勒站定之后开始在黑暗中搜寻。我没有动。我知道,我躲藏的地方,他看不见我,不过我也看不见他,但我能闻到他的气味,一股湿家禽和鸡窝味。
“还没睡,布罗岱克?你不答话?我可知道你在这儿,你没吹灯前我在你门底下看见有亮光,我还听见了打字的声音……”
在黑暗中,他说话的音调听起来怪怪的。
“我在守夜呢,布罗岱克……你可要当心!”
门又关上了,戈布勒的侧影也随即消失。几秒钟内我还能听见他的脚步声。我这才想到他那双擦了油的皮靴,鞋底的污泥在薄薄的积雪上一定留下了又黑又脏的印迹。
有好一阵子我还一直待在我那个角落一动不动。我尽量延缓呼吸,叫我的心脏平静下来。我对我的心脏说话,就像有人对牲畜说话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