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五章(第3 / 3页)
接下去,什么也没有了。我在等待。我不敢动。过一会儿,我总算在柱子后面偏了偏头。连人影儿都没有了。那四个人已经离开,我却什么也没有听见。他们在空气中消失,有如在四月的清晨,我们大山的山脊上那一团团轻雾在南风吹拂下消失得无影无踪。我甚至问自己是否在梦中听到了那一切。这时,波朴切特扯了扯我的袖子。
“回家,我爸爸,回家?”
她的小嘴上沾满红肠的肥油,亮光光的,微笑使她的眼睛显得格外美丽。我在她的额头狠狠吻了一下,然后把她放到我的双肩上。她双手抓住我的头发,又用双腿拍打我的胸脯:“吁,爸爸!吁,爸爸!”我抓住艾梅莉亚的手,让她站起身来。她听任我拉她。我把她拉过来紧贴着我,我抚摩着她美丽的脸庞,吻吻她的脸颊,我们一家三口就这样回到家里,与此同时,我脑子里还一直回响着那些没露脸的男人的嗓音,以及那些声音传达出的威胁,这样的威胁犹如蓄势待发的种子。
古斯塔夫·德费尔终于在咖啡店的桌上睡着了,当然,更多是因为疲劳而非醉酒,身体的疲劳,抑或生命的疲劳。我已经好一阵没有同他的儿子谈“另外那个人”了,我们早已改变了话题。那孩子是个小鸟迷,这一点我以前并不知道。他执意要我告诉他我了解的或记录在我编写的一览表上的所有鸟类的品种。就这样,我们谈到了斑鸫,尤其是所谓的田鸫,以及别的鸟,如三月金翅鸟,正如它们的名字昭示的,这类鸟只在初春回到我们这里;然后是松林里比比皆是的交嘴雀、戴菊莺、山雀、乌鸫、雷鸟、大松鸡、山雉、蓝兵,这滑稽的名字来自它们胸前羽毛的颜色以及它们善斗的天才;还有小嘴乌鸦、乌鸦、灰雀、鹰和猫头鹰。
孩子今年十二岁,在他那被打得凹凸不平的脑壳下面隐藏着充满知识的大脑,他一谈到鸟类,眼神便活跃起来。相反,当他一转身看见我们的谈话使他暂时忘掉的父亲,发现他也在场时,他的眼珠又变得暗淡、沉浊了。于是,他凝视着自己的父亲:只见他大张着嘴打着呼噜,靠在旧木头桌上的脸显得扁平,他歪戴着鸭舌帽,白色的吐沫从嘴里流出来。
“瞧你说的,我们看见了,他停在那里好长时间,他写着,一边看羊羔,一边写着。”
“他没写,”普芬林纠正他说,“他画,我亲眼看见的,你再怎么说我看不见东西,他在干啥,我可看见了。再说了,他干得那么专心,你即便挠他的头,他也感觉不到。我当时站在他肩膀后面,我看来着。”
“画羊羔,那能说明啥?”多尔夏看着豪佐恩问道。
“我哪儿知道,我!你以为我啥问题都能回答?”
到此,谈话便停了下来。我还以为他们的闲聊真正停止,不会再继续了。但我错了。一个声音又传了过来,但我没法辨别这个嗓音,因为它变得非常低沉而严肃。
“我看见一只小鸟死了,”汉斯·德费尔对我说,“我就把它放在手里,我眼里就涌出泪水。我那是情不自禁呢。一只鸟死了,没有任何理由说明它该死。但如果我的父亲在这儿,就在我身边死掉了,就现在,一下子死了,我对您发誓,我一定会围着桌子跳舞,我还要请您喝酒。我说话算数!”
“羊羔,我们这里不多,我的意思是说我们当中不多……也许他画的一切,都像教堂的《圣经》里说的,是象征及诸如此类的东西,那是一种表达方式,说明大家现在如何,过去干过些什么,以便报告给他来的地方……”
我感到一股冷气穿过我的背部,刺着我的脊骨。我不喜欢那嗓音,也不喜欢它适才说过的话,尽管那些话的意思还有点模糊。
“这么说,那小本子,如果那本子起着你刚才说的作用,那就绝不能让它从我们这里出去!”
那是多尔夏作出的最后结论。他,我听出了他的声音。
“也许你有道理,”我始终没能听出来的前面那个声音又说话了,“也许那本子永远不应该去别的地方,或许是拥有小本子的那个人永远别想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