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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八章(第1 / 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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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拿那讲稿干什么?”

“为了写‘报告’。”

“你干吗追溯那么远?我们又没有要求你写那么多。”

他用不信任的神态提醒我,他似乎在怀疑其中有陷阱。

然而,“另外那个人”,尤其在那一天,简直就是反其道而行之:两个黑缎子翻领之间是雪白的褶裥,表链、钥匙链,还有不知什么链在他的将军肚上集镀金饰品之大成;还有鲜艳的袖口翻边和与之相匹配的纽扣、蓝黑色的礼服、编织的腰带、有饰带的长裤、石榴红的护腿套、漆皮鞋,别忘了,还有他抹了脂粉的双颊,他那又胖又圆像熟得过头的苹果一样的双颊,以及他发亮的小胡子、刷过的连鬓胡和粉红色的嘴唇。

他和镇长紧靠着站在那小台子上,形成了十分滑稽的一对,他们待在马戏团的帐篷里恐怕比待在乡镇广场上更合适。“另外那个人”微笑着。他从脑袋上摘下了自己的帽子,把帽子放在自己的手里。他微笑却没有对象,因为他并不看任何一个人。在我周围,悄悄话再次嗡嗡起来:

“Teufläsgot!一个公民像那样成啥体统?”

“那是个人还是个气球?”

“是只胖猴,没错!”

我适才又从头到尾重读了一遍我的故事。我说的不是公家的报告,而是这一整份坦诚的告白。它没有顺序,我想到哪儿说到哪儿。但我没有必要替自己辩解。词句来到我的脑子里,有如锉下的铁屑飞到吸铁石上,我便毫无顾忌地把词句倾泻到纸页上。如果说我的故事像一个超乎寻常的庞然大物,那是因为它是对我这一生的形象描绘,而我又深感无力承受这样的一生,于是我这一生经历的一切便顺水漂流而下。

六月十日,那是为欢迎“另外那个人”举行“杯盘会”的日子。全镇的人,甚至镇外的人都聚集在菜市场附近,站在“冻舌头”布置的小台前等待。我曾经说过,好长时间以来我从未见过如此众多的人集中站在如此狭窄的地方。那不过是些平和的人,笑容满面,心情愉快,但我仍然禁不住想到那几天在大街上游行的人群,也就是犯了疯魔症的首都在“清洗之夜”的前几天,我看见眼前这些平和的脸好像都是些假面具,假面具掩盖着始终睁着疯狂双眼张着血盆大口的真实面目。

维克托·海德基尔希用他的手风琴演奏着所有我们熟悉的单调歌曲。在傍晚温暖舒适的空气里,油炸饼、烤香肠、面裹油炸食品、蜂窝饼、“热板油”的香味与小镇周围草地上干牧草的清香混在一起。波朴切特极其快活地闻着那些香味,同时和着海德基尔希奏出的那些陈旧的音乐拍着巴掌。艾梅莉亚和费多琳都留在家里。太阳在霍尔尼山的山脊后边缓慢地沉落下去。它好像从容不迫,拖延着白昼的时间,让自己也感受感受节日的气氛。

但突然间,大家猜想仪式即将开始了。人群中骤然出现一阵轻微的骚动,犹如一阵轻风吹动了白蜡树叶。似乎有人向维克托·海德基尔希打了招呼,只见他猛然停止了演奏。会场上还有几个人的说话声、笑声和喊声,但那些声音也在逐渐减弱,直到湮灭成鸦雀无声。这时,我闻到从我身后传过来一股鸡舍味。我一转身,看见戈布勒站在离我两步远的地方。他提提他那怪怪的草编贝雷帽向我致意。

“大伙儿是来看戏的吧,邻居?”

“没准儿他来的那地方时兴这个!”

“那是个蠢货,没错,一个神经不正常的人!”

“住嘴,镇长要讲话了!”

“爱讲不讲,咱照样欣赏那怪物!”

奥施威尔好不容易从他的衣服口袋里扯出两张叠了又叠的纸片。他花好长时间把纸片抹平,为的是让自己显得泰然自若,因为大家完全能够感觉到他有点心慌意乱,说白了,他不大自在。他发表的演说价值连城,我得把它全文复述一遍。倒不是我一字不漏地将它记在了心头,而是我在前几天干脆向奥施威尔要来了这份演讲稿,因为我知道他把所有关乎他行使职权的东西都归了档。

“看什么戏?”我反问他。

戈布勒用手指了指我们周围的一切。他冷冷一笑。我什么也没有回答。波朴切特扯扯我的头发说:“黑鬈发我爸爸!黑鬈发!”在我右边十来米的地方,忽然有了点动静,是鞋子在地上摩擦的声音和闪开身子时衣服的窸窣声。众人看见大块头奥施威尔正在劈开两边的人群,在他身后,一眼就能瞧见一顶帽子在跟着他往前走。两个礼拜以来我们已经学会了认出这顶帽子,帽子看上去类似发亮的黑色甜瓜,看不出年代、时间,也看不出地点和戴帽的人,因为那顶帽子似乎单独飘浮在空中,仿佛在它下边并没有戴帽人的头。镇长来到小台前,毫不犹豫地走了上去,到达台上后,便煞有介事地一扬手请那个只让人看见帽子的人也登台与他站在一起。

“另外那个人”倍加小心地踩得绿色木梯咔咔作响,总算来到了台上,站在奥施威尔身边。台子离菜场的地面不过几米,其实还不到三米,而“冻舌头”钉的木梯也只有六级,然而,眼看“另外那个人”登台的模样,你会认为他是在攀登霍尔尼山脉最高的山巅。他攀爬起来实在太慢也太困难了。当他终于来到镇长身边时,人群里发出一阵吃惊的喃喃声,因为必须承认,对大多数在场的人来说,他们是第一次亲眼看见人们议论颇多的那个人,那个穿着衣服的活生生的本人。台子既不宽大,也不太高。“冻舌头”建造时只凭他个人的判断进行计算,而他量尺寸的根据显然是他自己的个头和肥瘦:他瘦得活像一根盖缝木条。然而,奥施威尔却高大得像一个巨人,而“另外那个人”也圆得像一块大圆面包。

镇长穿的是节日的盛装,是他那套一年只穿三次的礼服,每次都在大场面亮相:小镇节、圣马太庙会、万灵节。那套礼服与他平日穿的衣服不同之处只在于一件绿色的有镶边花饰的上衣,这件上衣胸前的扣子是一排十个肋形花饰。在我们这里,为了活下去,最好不显山不露水,质朴原始得像高山牧场上露出的一块花岗石。这一点,奥施威尔早就心知肚明了。他才不会炫耀自己呢。

“另外那个人”显然不是一回事。他从月球上掉下来,甚至来得更远。他不了解我们这里的风俗习惯,也不知道我们山里人是怎样的性格,脑袋里都想些什么。他如果少系一些饰带,少擦点香水和香脂,我们也许不会认为他如此让人不舒服。他如果穿粗呢衣服、绒布衣服,加一件旧羊毛外套,也许他最后能融入我们的四壁,而且我们的小镇也会逐渐—当然不是接纳他,要做到这一点起码需要五代人的努力—容忍他,有如大家容忍从不知什么地方过来的猫或狗,那些猫狗显然是从森林的腹地过来的,但它们步态安详,叫声节制,走在大街上也是一道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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