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四章(第1 / 2页)
施特恩挠挠头发。
施特恩用一块面包擦净他的碗,然后吹了一声短短的口哨,便把一只瘦小的动物不知从什么地方招了出来:原来是一只白鼬,一只他驯养来陪伴自己的白鼬。小家伙跑过来吃他手里的东西,享受美味之余,还时不时用好奇的眼光看看我,它那对又圆又亮的小眼睛酷似黑珍珠或者黑莓树的浆果。我刚向施特恩谈了我所知道的有关狐狸的故事,我同时还报告了我访问利马特和皮茨大妈的情况。
“狼、狐狸,算得上是表兄弟之类吧。也许不只是人过分用脑想事。”
在那段时间,大粪的臭味一直没有离开过我。臭味成了我唯一真实的衣裳。每天夜里,在我们的临时棚屋里,我获得了更大的空间睡觉,因为没有人愿意挨近我。人生来就是这样:他们宁愿相信自己纯粹由头脑构成,相信他们是思想、梦想、梦幻和奇迹的制造者。他们不喜欢有人提醒他们说,他们也是物质的人,从他们大腿间流出的东西,跟他们脑子里搅动和萌发的东西一样都是构成他们本人的一部分。
施特恩将刚才熄灭的烟斗再次点燃,抓过正想钻进他外衣里的白鼬,然后斟满我们的酒杯。
“我对狐狸一无所知,”他打开了话匣子,“但我记得施特恩爷爷谈到过狼的事。在他那个年代还有狼,可今天,我要是看见一只狼,那一定是一只从远处来到这里而且迷了路的狼,要不就是狼的幽灵。老施特恩有一次说到一个狼群的故事,据他说,那是一群非常漂亮的狼,有二十多只。他为了找乐子,便偷偷监视它们,稍稍追捕它们一下,就为了刺激它们的神经。后来,有一天,全没了狼的踪迹。他再也听不见狼群的叫声,再也看不见狼群的影子。他心想,那些狼准是对他的小把戏感到厌倦,所以跑到大山的另一边去了。冬天过去了。那个冬天大雪封山,十分寒冷。后来,春天又到了。他去森林转了一圈,就像去视察似的。就在毛伦塔尔山的大片悬崖峭壁脚下,他发现了啥?那整群狼的遗骸!已经腐烂了。那些狼一只不缺,全在那里,老的、少的、雌的,不是腰断了,就是头盖骨碎了。狼是不会从岩石上摔下来的,即便有一只,有时可能悬空时受到惊吓,有时滑了一跤,或者不慎蹬掉了峭壁上的一块岩石。但绝不可能是整个狼群。”
他不做声了,只用手抚摩着他的小伙伴,白鼬开始在他的手臂上绕来绕去,还发出轻柔的叫声。
施特恩停止说话,直视我的眼睛。
“我啥也不知道,布罗岱克。我啥也不了解。狐狸嘛,我又没待在它们脑袋里。”
“你的意思是说它们可能是自己找死?”
有时,两个看守沉醉在他们的淫秽故事里,竟任随我在流水里洗澡。我拣一块圆石头当肥皂,用来搓我的皮肤,洗掉大粪和积垢。还有些时候,我竟能捉住几条小鱼,它们滞留在我的腿边,也许是希望还能得到些吃食吧。我用两个指头挤出它们的内脏,乘看守还来不及看见的当儿,把它们急急忙忙放到我嘴里。除了每晚发给我们两升散发恶臭的稀饭以及早晨一块立方状的又硬又酸的面包,他们禁止我们吃任何别的东西,违者处死。我长时间细细咀嚼着捉到的鱼儿,就像咀嚼美味的糖果。
我们之间再次出现一大段沉默的时刻。我不知道施特恩在想些什么,但我自己却在尝试把他适才讲过的故事与老利马特对我讲过的话衔接起来,可惜我没有做到,我没有得出清晰的概念,没有找到我可以写在一份报告里的东西,这份报告应该让S城的某个官员能够接受,不皱眉头,也不将它扔进火炉里。
押送我的两个看守都用浸了烧酒的手巾蒙住鼻子。他们站在离我几米的地方,互相讲一些女人的故事,故事里充满淫秽的细节,让他们笑逐颜开,满脸通红。我则走进大河,将桶里的大粪倒光。我每次都为成百上千的鱼苗那狂热劲感到吃惊,它们游到那黑褐色的旋涡里打滚,朝四面八方摆动着它们瘦小的银色身躯,好像为臭烘烘的食物欢喜得发狂。然而,湍急的流水很快冲淡了大粪,河里只剩下了清亮的水和游动的藻类植物,以及太阳的反光,阳光轻拍着水面,仿佛想在那里播撒一个个镜子的碎片。
炉膛里的火正在熄灭,施特恩喂给它几束干染料木。我们还聊了一阵,也许有一个钟头,谈季节,谈冬天、野味,谈砍伐树木,但再没有谈狐狸。后来,因为天开始暗下来,我又想在入夜以前回到家里,我便向施特恩告辞,他把我送到外面。起风了,巨大的冷杉树顶发出沙沙的摩擦声。大块大块的雪从冷杉树顶上落下来,但风暴将雪块刮碎成了细粉,冰冷的白粉最后覆盖了我们的肩膀。我们俩握握手,就在那一刻,施特恩问我:
施特恩取出一只烟斗,填满干栗树叶切碎的烟草,这时,我把手伸进毛皮里,狐狸毛又浓密又闪亮。我随后问他这一切究竟意味着什么。他耸耸肩,猛吸一口烟,烟枪发出劈啪的乐音,然后冲我喷出浓烟,让我咳嗽不止。
“我说的只是我从老施特恩嘴里听来的。如此而已。”
“你还可以把这些也算在你那些狐狸的总数里,这里一共十三只。我根本用不着杀死它们。我发现时它们已经死了,死的姿势全都跟你说的一样。”
“但狐狸是怎么回事呢?”
他慢慢站起来,消失在房间深处的阴影里,然后走回来,把好多张用麻绳捆在一起的漂亮的红褐色毛皮放在大桌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