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第2 / 7页)
“呣呣,”弗农每隔半分钟左右就重复一声。他已经把电话线拉到了尽头,一只脚站立,用另只脚从一堆衣服里找寻干净内衣。冲澡是甭想了,洗了脸以后再刮也办不到了。
“……他已经把她给打成了肉酱也未可知。不过,话又说回来了……”
“呣呣。”
他歪着头用肩膀夹住电话,小心地想从玻璃纸包装里取出一件衬衣又不发出响声来。这些提供衬衫服务的人到底是出于无聊还是施虐狂,要把每粒纽扣都扣得紧紧的?
克利夫那边沉吟了片刻,“哦,是呀。那些照片,我猜你已经要登出来了吧。”
“我征求过了很多不同的意见,达成的共识是我们应该刊登这些照片。就明天。”
克利夫轻轻清了清嗓子,听起来他对这件事确实已经放松下来,“哦,反正该说的我都说了,我们只好同意求同存异了。”
弗农道:“我可不想这件事横在咱们中间成为芥蒂。”
“那是自然。”
他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哆嗦,又打了个哈欠。距离第一个会议还有七十五分钟的时间,再待一会儿他就得起床刮脸和淋浴,但还不是现在,这是他整整一天内唯一安静的时刻,他才不肯轻易放过呢。他的光身子紧贴着被单,脚边的被子堆成淫荡的一摊,此时又看到了他的生殖器,到了这个年龄还没有被肚子上膨胀衍生的赘肉完全遮没了影踪,脑子里不禁掠过模糊的性爱念头,就像是渺远的夏日浮云。可是曼迪就要上班去了,而他最近结识的朋友,在下院工作的达娜又出国去了,星期二才能回来。他侧过身来,想看看自己是真有了自慰的念头呢,还是放弃这个念头,清空脑子专心于前面的工作为好。他三心二意地抚弄了两下,然后就放弃了。这些日子里,他似乎既缺少了思想的专注和清晰,又没有了头脑的空虚,而这一行为本身也就显得既过时又不现实,古怪得很,就跟钻木取火一般。
除此以外,在弗农最近的生活当中,有那么多事情要考虑,有那么多真实的世界给他以威胁,又岂是单纯的想入非非堪能与之争锋的。他已经说出的话,他即将说出的话,它们如何流传开来,他下一步的行动,一步步呈现出来的成功的进程……在本周不断累积的冲力当中,实际上,每个钟头都向弗农展现出他的权力和潜能的某个全新的侧面,而当他善于说服和运筹帷幄的才具开始产生出真正的成果之时,他感到自己是何等强大而又善良,或许有点残忍,不过终究是善莫大焉,仅凭他一己之力就能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他看得比他的同辈中人都要高远,他清楚地知道他将只手塑造他的祖国未来的命运,而且他完全能够担当这样的重任。非但是能够担当——他简直是需要这样的重担,他的才具使他需要担当这种他人谁都无法承受的重担。当乔治隐身在一位代理人身后,将这些照片拿到自由市场上来竞价时,又有谁能像他这样坚决果断?还有八家报社也参加了竞标,他弗农不得不将竞价提高到了原来的四倍,才最终确保了这笔交易的成功。以他现在的眼光看来,他不久前竟然还曾经深受头皮麻木和非存在感的折磨,甚至于身陷疯癫和死亡的恐惧,实在是匪夷所思。是莫莉的葬礼使他感觉紧张不安的,而现在,他的目标和存在使他一直充实到了手指尖。他正在干的这件事生机无限,而他本人也同样如此。
但还是有一件小事使他无法享受到完满的快乐:克利夫。他已经在头脑里向他慷慨陈词过无数次了,将他的观点磨砺得更加有力,又加上那天夜里本该陈述的所有论据,他差不多都能使自己相信,他就要把他的老朋友也争取过来了,就像他能完胜董事会里那帮老顽固一样。可是自打上次吵架之后两人还没搭过腔,而随着照片见报的日期愈益临近,弗农担的这份心也就愈益严重了。克利夫究竟怎么样了呢?他是垂头丧气了,还是勃然大怒了,抑或一直关在他的工作室里沉迷于工作而对公众事务不闻不问?本周内弗农有好几次想到,应该抓住独处的那一分钟时间给克利夫打个电话,可是他又担心来自克利夫的最新攻势会使他在接下来的文山会海中丧失了坚定性。眼下,弗农越过挤成一堆鼓鼓囊囊的枕头,瞥了一眼床头的电话,猛扑了过去。最好别再胡思乱想地畏首畏尾了,当机立断才是好汉。他必须得拯救这段友谊,最好是在他内心平静的时候来打这个电话。他已经听到一声响铃声了,这才注意到才不过八点一刻。未免太早了些儿。果不其然,克利夫摸索着抓起听筒时的撞击声说明他正是在睡得几近麻痹的当头被生生吵醒的。
“克利夫吗?我是弗农。”
“什么?”
他们的谈话转移到了别的话题。自然,弗农大体介绍了一下他这个星期以来忙活的过程。克利夫则告诉他,他是如何彻夜不眠地工作,怎样在那部交响乐的创作上取得了重大突破,还有就是他决定跑到湖区去远足是多好的一个主意。
“哦是呀,”弗农道,“到底怎么个情形?”
“我走过一个叫做艾伦危崖的地方,就是在那儿,我取得了突破,纯粹的灵感迸发,就是这个旋律……”
正是在这个节骨眼上,弗农注意到他的“来电等待”<a id="w2" href="#m2"><sup>[2]</sup></a>发出了哔哔声。两次,三次,然后停止——是他办公室里的某个人,大概是弗兰克·迪本。今天,最后并且是最重要的一天,就要开动机器正式运转起来了。他光着身体坐在床沿上,一把抓起手表来跟闹钟比对了一下。克利夫并没有生他的气,这再好也没有了,而现在他得走了。
“……因为我待的地方他们看不到我,而且情况看起来委实龌龊不堪,不过,我必须得做出一个决定……”
“我是弗农。我把你吵醒了吧,实在抱歉……”
“不,不,根本没有。我正站在这儿,正想着……”
听筒里传来床单的沙沙声,那是克利夫重新调整他在床上的姿势发出来的。我们为什么老在电话里就睡眠撒这么多谎呢?我们要捍卫的是我们在睡着的时候的脆弱无依吗?当克利夫再度开口时,他的嗓音已经不再那么沙哑了。
“我一直想给你打电话,可是我下周就要去阿姆斯特丹进行排练。我一直以来都工作得太拼命了。”
“我也是,”弗农道,“这一周以来简直没有一分钟的空余时间。你瞧,我还是想再跟你谈谈那些照片的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