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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部(第6 / 9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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鉴于两人有好长一段时间都没有说话了,乔治于是轻描淡写地说:“我听说伯明翰的首演已经推迟了。”

加莫尼呷着杯里的威士忌,心里盘算着,《大法官报》肯定是会保护其信息来源的。如果莱恩是在说谎,那他这个谎撒得可真够圆乎的。要是他说的是实话,那林雷和他的所作所为就真是罪该万死了。

广播里已经在提请他们这个航班的旅客登机了。当他们两人走下楼梯,朝正在等候的接送客车走去时,乔治把手搭在加莫尼的胳膊上说:“你知道,我觉得你可是非常巧妙地脱身出来了呢。”

巡逻车一直把他送到候机大厅。当他从后座上出来跟警察道别的时候,他这才注意到驾驶座上的那位警察正是他第二轮指认时一口咬定的嫌犯。不过,不论是克利夫还是那位警察,在握手道别都没觉得有必要挑明此事。

“哦,真的吗?”加莫尼不着痕迹地挪开了自己的胳膊。

“为逝者。”

不出所料,他来到的正是位于乐队上面和后面的正厅前座,事实上是在打击乐手后面。乐师们看不到他,他却正好可以看到指挥,朱利奥·鲍的眼睛却是闭着的。他正踮着脚,向前探着身子,左臂朝乐队伸出,手指张开,抖动着,轻柔地将装有弱音器的长号的演奏声慢慢抬高,那长号正在甜蜜、睿智、蓄谋已久地第一次完整地释放出那个旋律,那个世纪末的《今夜无人入眠》,那个他昨天向警探们哼唱的旋律,那个他为此不惜牺牲一位无辜女性的旋律。而他做得没错。当乐音渐强,整个弦乐部分都将琴弓就位,开始呼吸出那错综繁复的滑动和声的第一组此起彼伏的轻声细语时,克里夫悄悄地溜到一个座位上,感觉自己一下子陷入到一种狂喜的沉醉之中。现在,音乐的质地正倍加复杂化,因为有更多的乐器被吸引进长号的共谋当中,而不谐和和弦则像传染病般蔓延开来,那些细小刺耳的碎片——那些无路可去的变奏——则像火花般被抛掷起来,又时而经过强烈的碰撞,产生出狂飙突进的音墙的最初征兆,那就是海啸,现在已经开始凝聚、上升,马上就要把前进道路上的一切障碍统统扫清,最后在主音的岩床上把自己也撞得粉身碎骨。但在这一切发生之前,指挥用指挥棒轻敲了几下乐谱架,乐队于是不情愿地参差不齐地平静下来。鲍耐心地等到最后一个乐器也寂然无声之后,朝克利夫的方向举起双手,大声喊道:

加莫尼想了一会儿,然后说:“你瞧,既然这次咱们要并肩共事,咱们也就不妨开诚布公了。那照片果真是你提供的吗?”

在此之前还有两个钟头的排练时间,于是克里夫先将放在信封里的钱寄存在前台,请门童到酒店外头给他招了辆出租车,不出几分钟,便来到了阿姆斯特丹音乐厅一侧的演职人员入口处。当他走过门卫,推开通向楼梯的旋转门时,乐队的演奏声传到了他耳边——是最后一个乐章,一定是的。他一边上楼,一边已经在订正这个乐段了;在这里我们听到的应该是法国号,而不该是单簧管,而且定音鼓的鼓点太弱了些。这是我的音乐。那就像是捕猎的号角在召唤他,召唤他回复原形。他又怎能忘记?他不禁加快了步伐。他能听到他写下的乐曲,他正走向对他的自我的一次重现。所有那些孤身一人的夜晚。那可憎的新闻界。艾伦危崖。为什么他整个下午都一直在浪费时间,为什么他一直在拖延着不想面对这个时刻?他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抑制住自己沿着弧形的走廊狂奔进观众席的冲动。他推开一扇门,停下来喘了口气。

乔治·莱恩往上坐直了一英寸,以一种痛苦的嗓音道:“作为一个商人,我一直都是本党的忠实支持者和党的基金的捐助者。我掺和到这种事里面对我又有什么好处?哈利戴肯定是早就把照片给扣下来,就等着时机一到就立马往外抛呢。”

简直无法想象,他在一九六七年那为期三个月的无政府主义狂热状态中居然骂他们是猪,而且坚持认为他们就是犯罪的根源,总有一天会再也不需要他们的存在。他待在警察局里的整个儿期间,他们都待他彬彬有礼,甚至恭恭敬敬。他们看似很喜欢他,就是这些警察;克利夫不禁自作多情起来,琢磨着他自己是否拥有某种他自己都还不甚了然的素质——一种稳重的举止、安安静静的魅力,也许就是一种不怒自威的权威吧。等到第二天一大早要他从一大帮人群里辨认出嫌犯的时候,他也就急切地想好好表现,不让任何人失望。他被领到一个院子里,巡逻车就停在院子前头,发现靠墙站着有十二个人。他一眼就认出了那个人,右数第三个,一张瘦长脸、戴一顶很能说明问题的布帽子。他长出了一口气。等他们回到屋子里以后,有位警探抓住克利夫的胳膊,紧紧地捏了一下,不过什么话都没说。在他周围洋溢着一种故意有所压制的欢乐气氛,看似大家都更喜欢他了。现如今他们是作为一个团队一起工作了,克利夫也就接受了他身为关键性检举证人的角色。事后,又进行了第二轮嫌犯的指认,这次有半数的人都戴着布帽子,都是瘦长脸。可是克利夫丝毫没有受到愚弄,还是一眼就认出了最边上没戴帽子的就是嫌犯。回到屋里以后,警探们都告诉他,这第二轮排队辨认其实并没有第一次那么重要。事实上,出于便于管理方面的原因,这次指认甚至可以完全不作数。不管怎么说,他们很高兴他对这一案件的积极参与。他的所作所为完全可以称得上是位荣誉警察了。他们有辆巡逻车要开往机场方向。他是否愿意搭个便车呢?

“哦,当然啦,大部分人为了远为微不足道的小事儿就已经要悬梁上吊了。”

他被允许直接来到警察局的核心地带,被带到警察局的人就是在那里受到指控的。天刚一擦黑,他正等着再过一遍他的陈述时,亲眼目睹了发生在值班警官面前的一场混战:一个剃着光头、浑身是汗的大块头少年躲在人家一个后院儿的时候被捕了,外套底下藏着螺栓刀具、万能钥匙、板锯,还有一把大锤。可是,他坚称他并不是想入室抢劫,因此休想把他给关进牢里去。当警官对他说他就是时,那孩子一拳就打在一个警察脸上,另两个警察立马把他扭倒在地,给他戴上手铐带走了。看来谁都没觉得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就连那个嘴唇被打得开裂的警察也没觉得有什么大不了,可是克利夫却把一只手拼命按在怦怦乱跳的心脏上面,不得不坐了下来。后来有个巡警带了个面色苍白、一言不发的四岁男孩子进来,他是在一个废弃的酒馆停车场里游荡时被发现的。再后来,一个满面泪水的爱尔兰家庭跑来认领他。两个嘴里嚼着头发的女孩子跑来寻求保护,她们俩是双胞胎,摊上了个有暴力倾向的老爹,结果受到了警局亲昵又打趣的对待。一个满脸是血的女人大声控诉她的老公。一个年纪很老的黑种女人,骨质疏松症害得她身子弓得像个虾米,被女婿从家里赶了出来,无处可去了。一帮社会福利工作者不断地进进出出,绝大多数看上去都跟他们的救助对象一样具有犯罪倾向,或者说一样不幸。所有的人全都抽烟,在荧光灯底下全都看着病恹恹的。塑料杯子里有大量滚烫的茶水,还有大量的大喊大叫,老一套、毫无特色的咒骂,以及谁都不会当真的捏紧拳头的威胁。这是个巨大的不幸的家庭,充满了根本就没法解决的内部问题,而这儿就是这个大家庭的起居室。克利夫不禁退缩到他那砖红色的茶水后头。在他的世界里,极少有人抬高了嗓门说话,他发现整个晚上他都处于一种令他精疲力竭的亢奋状态中。实际上每个跑到警察局里来的公众,不管是自愿的还是被迫的,全都衣衫不整、邋里邋遢,而且在克利夫看来,警方要处理的主要问题也就是贫穷所带来的不计其数又不可预测的后果,而他们处理起来比他所能做到的要更加耐心,也更少顾虑。

一个半钟头以后,他们已经坐上了一辆荷兰政府的专车,驶过阿姆斯特丹的街道了。

克利夫是满怀最低落的情绪从火车站抵达警察局的,从尤斯顿到曼彻斯特的每一英里路程,他都在不住地咒骂弗农。谁知总督察亲自跑到外面的前台来迎接伟大的作曲家。对于克利夫居然专程从伦敦赶来帮他办案,他看似感激不尽似的。事实上,看似压根儿就没有一个人对他没能早点儿前来报案感到恼火。不同职务的警察们都说,他能来帮助他们处理这桩不同寻常的罪案,他们实在是太高兴了。录口供的时候,当他陈述了前后的经过以后,那两个警探清楚地意识到,并一再向他保证,他们知道在最后的期限逼近之际,要按照要求完成一部交响曲是何等困难的事,当他蜷缩在岩石后头的时候,他的处境又是何等的进退两难。他们看似都很热心地想去理解跟创作那个关键性旋律有关的所有那些困难。他能给他们哼唱一下吗?他当然可以啦。他们当中时不时地就会有人说,现在请跟我们说说您看到的那个人的情况吧。他后来发现,原来总督察正在开放大学<a id="w11" href="#m11"><sup>[11]</sup></a>读一个英语学位,还尤其对布莱克<a id="w12" href="#m12"><sup>[12]</sup></a>怀有特殊的兴趣。在食堂里,总督察大人一边吃着培根三明治,一边卖力地证明他能把布莱克的《毒树》全篇背诵,而克利夫也就趁机告诉他,早在一九七八年,他就为这同一首诗谱了曲,第二年由彼得·皮尔斯<a id="w13" href="#m13"><sup>[13]</sup></a>在奥尔德堡音乐节上演唱,此后再也没有上演过。食堂里还有一个六个月大的婴儿,躺在并在一起的两把椅子上熟睡。年轻的母亲正被关在一楼一个单人牢房里,度过她醉酒的恢复期。在整个的头一天里,克利夫时不时地就会听到她痛苦的尖叫和哀鸣,通过墙皮剥落的楼梯井飘荡上来。

他一路上这么琢磨着,已经来到了下榻的酒店,他从酒店方面得知,今晚的招待会将在七点半钟举行。他从酒店的房间里给他的联络人,也就是那位好医生打了个电话,讨论了一下各项事务的安排,并最后一次讨论了一下病情的症状:不可预测、异乎寻常、极端反社会的举动,完全地丧失了理性。破坏性的倾向,唯我独尊的幻想。绝对分裂的人格。因此讨论到术前用药的必要。药应该怎么服用?医生建议掺在一杯香槟酒里,这可是正好敲对了那个喜庆的音符,正合克利夫之意。

“我听说还有为了版权竞标的事儿。”

或许那点瑕疵还不至于成为污点,而且只有他真正心知肚明。那个最伟大的时刻就这样灾难性地欺哄过去吗?他很怕那决定性的首演。现在,他可以这样告诉自己了,以他所有备受折磨的诚恳态度,在他代表弗农做出种种安排之际,他,克利夫,不过是在遵守他的承诺。弗农主动要求和解,而且因此愿意到阿姆斯特丹来,就绝对不止是巧合,或者只是方便他下手而已了。这证明,在他那漆黑一片、失去平衡的内心深处,他已然接受了属于他的命运。他是在主动把自己交到克利夫手上。

“莫莉把照片的版权授予了林雷,他可能挣到了几个英镑。我可不想过问他这些事儿。”

航班到达斯希普霍尔机场时晚点了两个钟头。克利夫乘火车来到中央车站,然后在午后柔和的灰色日光中步行前往他下榻的酒店。当他穿越大桥的时候,他再一次感到,阿姆斯特丹真是一座多么宁静而又文明的城市。他朝西兜了个大圈子,为的是能沿着风景如画的布劳威尔运河<a id="w14" href="#m14"><sup>[14]</sup></a>溜达溜达。毕竟,他手里的公文包根本没有什么分量。街道的中央就有水体流过,多么赏心悦目。一个多么包容、开放和成熟的地方啊:由砖块和雕镂精美的木材建造的仓库被改造成了趣味高雅的住宅,一座座以凡·高命名的小桥朴实无华,街上的设施低调素雅,外表聪明而又随和的荷兰人骑着自行车,后座上驮着他们头脑清明的孩子。就连小店的店主看着都像是大学教授,扫大街的清洁工都像是爵士乐手。再也没有哪个城市更加富有理性、更加井井有条了。他一边走,一边想起了弗农,还有他的交响曲。那部作品当真是给毁了吗,还是只不过白璧微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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