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适之地(第2 / 14页)
“我长大一点后,这里就是我的房间。”阿卡大声说。
“角落那个小电视还能看,但没有接有线频道。”露玛跟她爸爸说。“频道九是公共电视台。”她补了一句,她晓得这些是他喜欢的节目。
“嗨,别穿着鞋子走在我的床上。”她爸爸忽然对阿卡说,阿卡已经跳到床上,故意绕着床单大步走来走去。
“小土豆,下来。”
“爸,到客厅来吧,你坐在沙发上脱鞋子比较舒服一点。”露玛说。但他继续脱球鞋,把鞋子摆在玄关放邮件桌子的旁边,然后挺直身子看看四周。
“外公为什么脱鞋?”阿卡问露玛。
“这样他比较舒服。”
“我也要脱鞋子。”阿卡穿着凉鞋猛踏地板。
成年后,不知道为什么或是什么时候,她摆脱了许多童年养成的习惯,进门脱鞋就是其中之一。她不理会阿卡的要求,带着爸爸参观家里。每个房间都比她小时候住的房间宽敞雅致,阿卡跟在他们后面,不时东跑西跑。这栋房子是一九五九年盖的,原本的屋主是个建筑师,房子由他亲自设计,露玛和亚当正慢慢添购属于那个时期的家具:覆盖着柔和浅灰色羊毛、样式简单的昂贵沙发,低矮狭长、桌脚向外伸展的书柜。沿着一条倾斜的街道而行,走过几个街区就是华盛顿湖。客厅有面大窗户,看出去就是湖景,餐厅外面加盖了有纱窗的门廊,景色更是令人惊叹:往左看是西雅图鳞次栉比的高楼,正前方则是奥林匹克山脉,白雪皑皑的山峰看起来好像是由缓缓飘过峰顶的白云所作的鬼斧神工。露玛和亚当原本没有计划住在郊区,但在一处面对着其他建筑物背面的公寓住了五年后,他们实在无法抗拒一栋离湖边这么近、能够坐享夕阳西下的房子。
阿卡没回答,一副她爸爸不存在的模样。“妈妈,我口渴。”他说。
“阿卡,等一等。”
她爸爸看起来没变,对一个七十岁的老人而言,他双手和脸上的皮肤还算光洁。他没变瘦,头发依然浓密,只怕比她自己刚生完阿卡之后还好,生产后,她每天晚上都掉一大堆头发,早上一醒来就看到簇簇发丝。医生向她保证头发会长回来,但她的浴缸旁边依然排满了保证刺激头发生长、强化发根的洗发精。她爸爸看起来精神不错,这又是另一项露玛最近欠缺的特征,她已经开始在眼下涂抹遮瑕膏,甚至在不打算出门时也一样。她也胖了一点,怀阿卡的头三个月,她的体重不升反降,但这次怀孕才十二周,她已经胖了十磅,她认为一定是因为她总是吃完阿卡盘里剩下的食物,而且现在到哪里都得开车,而不是走路。她已经从邮购目录上订购了带松紧带的长裤和裙子,她脸上也已浮现出一种稳固老成的表情,每次照镜子都令她不悦。
“阿卡,跟外公问好。”她边说边轻轻推他的肩膀。她亲亲她爸爸的脸颊,“开到这里要多久?有没有塞车?”
“没怎么塞,你家离机场二十二英里。”她爸爸总是特别注意车程距离,远近都如此。即使在Mapquest尚未存在前,他也知道从他们家到他办公室、他们购物的超市,以及他们朋友家的确切距离。
她一边指指跨越湖面的两座大桥,一边解释湖水太深,所以桥的中央漂浮在浮筒上。她爸爸望向窗外,但没说一句话。她妈妈会比较坦率,评论家中的景致询问象牙色的窗帘会不会比绿色好看等等。她爸爸从客厅这一头走到那一头,好像是在边走边默默计算面积。她记得他以前帮她搬进宿舍,或是她第一个公寓的时候也是如此,她想象他参加旅行团时,从广场的这一端走向那一端,在教堂的中殿走来走去,计算着登上图书馆或是博物馆必须走多少级楼梯。
她带他下楼,她在楼下准备了客房。房间被折叠门隔成两部分,一边有张床和一个五斗柜,另一边有一张桌子、一个沙发、一个书柜和一张咖啡桌。她打开通往浴室的门,指指一个让他摆放待洗衣物的柳条篮子。“你愿意的话,可以拉上这个门。”她边说边拉拉折叠门做个示范。
“不必了。”她爸爸说。
“妈妈,拉到底。”阿卡拉着把手说,奶黄色的折叠门板随之前后晃动。“全部关起来。”
“阿卡,不要这样。”
“这里汽油很贵。”他补了一句,语气纯粹就事论事,但她仍旧感觉他在严词批评,好像西雅图的汽油比宾夕法尼亚昂贵是她的错,她这辈子都有这种感觉。
“飞行时间很长,你一定累了。”
“我到了该睡觉的时候才会累。来,过来。”她爸爸跟阿卡说。他放下皮箱,微微弯腰,伸出手臂。
但阿卡紧靠着露玛的大腿,拒绝移动。
他们走进屋内,她爸爸弯下身子松开球鞋鞋带,一次抬起一只脚,有点摇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