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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第1 / 6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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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份隶属于军国主义者和好战分子的报纸。教授和我握完手之后,便指着这份报纸跟我说,报上有个和我同样姓氏的人,一个也叫哈勒的时事评论家,这家伙非常可恶,是个背叛了自己祖国的浑蛋,哈勒不但嘲讽了自己的皇帝,还公开表示祖国对战争的爆发必须负的责任一点也不亚于敌国。怎么会有这样的人?!所幸,这小子已经得到了他应有的教训,编辑部已在第一时间果决处置了这个害群之马,并严厉地公开谴责他。教授见我对这个话题不感兴趣,很快换了个话题。教授和他的太太,他们竟完全没想到那个浑蛋很可能就坐在他们面前,的确,我就是那个浑蛋。但何必多嘴?何必不打自招地造成别人的困扰?我在心底哑然失笑,并且不再对今晚寄予任何希望—今晚不可能有任何愉快的事发生了。

荒野之狼哈利忍不住心动和窃喜,干涩的喉咙里口水直冒,情感毕竟战胜了意志。我开始积极地撒谎,我说我来这里只会待几天,纯粹为了找资料,这两天刚好身体不适,否则早就登门拜访了。教授闻言立刻邀我今晚去他家做客,我也马上欣然同意,并请他代为问候夫人。其间我一直努力讲话和微笑,最后只觉得脸好酸,因为我的双颊早就不习惯这么多活动了。身为哈利·哈勒的我站在路边,先是因为突然被认出而心惊,接着因备受恭维而窃喜,然后又彬彬有礼且殷勤地跟对方寒暄,其间还要不时冲着这个有点近视的友善男子挤出笑容。但与此同时,另一个哈利却站在一旁,虽然也在笑,却是一边讪笑一边心想:我这兄弟还真是奇特,性格扭曲又虚伪,两分钟前还在为这可恶的世界咬牙切齿,但仅仅一次招呼,仅仅跟这个看似体面又正直的男子做了次无关紧要的寒暄,就感动成这样,并且不惜唯唯诺诺地一直跟人家说好说是,哈利这家伙不过就享受到别人的一丁点善意、尊重和友情,竟然就激动得像刚出生的小猪崽一样满地打滚。这两个哈利—两个实在令人讨厌的家伙—就这么一同站在彬彬有礼的教授面前,互相嘲讽,互相监视,彼此看不顺眼。但就像每次遇到这样的情况时一样,他们最后总要问自己:这样的行为究竟是不是源于人类的愚蠢和软弱,是人类的普遍命运?或者,这种情绪性的利己行为,这种没骨气、无定见和情感上的不连贯与分裂,只是荒野之狼的个人特质?如果这种可鄙的行为是人类的普遍行为,那么哈利就有理由更加瞧不起这个世界了。但如果这样的行径只是荒野之狼的个人缺点,那么哈利将更瞧不起自己。

两个哈利争执不下,让我差点忘了教授的存在。突然间,教授让我感到无比厌烦,我只想赶快摆脱他。我目送他离开,看他沿着光秃秃的林荫大道往前走,以一种和善却有点可笑的方式走路,一种属于理想主义者、虔诚信徒的走路方式。我心里开始激烈挣扎,并且不由自主地弯曲和伸展僵硬的手指。痛风蠢蠢欲动,在力抗痛风的同时,我不得不承认我上当了,我竟让自己身陷于七点半受邀晚餐的责任中,并且得善尽义务地表现出礼貌,得陪着主人聊学术话题,得被迫旁观别人的家庭幸福。我既懊恼又愤怒地返回家中,倒了杯白兰地,掺水之后,配着痛风的药丸吞下。接着我躺进躺椅,试着阅读。

我终于可以静下心来看书,并且读了一会儿《苏菲的旅行,从梅莫尔到萨克森》—这是本非常迷人的休闲读物,写于十八世纪—突然我想到今晚的约会,但我的胡子还没刮,衣服也没换。天啊,我为什么要陷自己于这样的境地?无论如何,哈利,快站起来,把书放下,快去帮自己把下巴涂满肥皂,去把胡子刮干净,甚至刮到下巴的旧伤口流出血来,然后换上衣服,去跟人们好好相处!我边往脸上涂肥皂边想到墓园里那个—人们用绳索将亡者吊下去的—可鄙的土坑,还有那些无聊教友眉头深锁的脸。那一幕让我笑不出来,我觉得在那可鄙的土坑里,在牧师愚蠢而令人尴尬的致辞中,在送葬亲友愚蠢而令人尴尬的表情下,在金属材质或大理石材质的十字架和墓碑的冷眼旁观下,在无数铁丝假花和玻璃假花的陪伴下,人生就此画下句点的并不只有那个不知名的死者,而且还有我,还有明天或后天将死的我。我们将就此被埋葬,在所有出席丧礼者尴尬又虚伪的表情中被葬在肮脏的泥土里。不,不仅如此,所有一切将随之画上句点。

我们的所有努力、所有文化、所有信仰、所有生之乐趣和生之欲望,不管这一切曾经多么折磨人,都将全部被埋葬掉。人类文化所建构出来的世界其实就是座墓园,在这座墓园里,耶稣基督和苏格拉底,莫扎特和海顿<a id="jzyy_1_124" href="#jz_1_124"><sup>(1)</sup></a>,但丁和歌德都成了锈迹斑斑的金属墓碑上的模糊名字,来悼念他们的人如今只能虚伪而尴尬地站在墓碑旁—其实,只要悼念者还能像从前一样相信这块墓碑对他们而言是神圣的,自然就会产生许多真挚的表现。其实,只要还有人愿意诚挚、由衷地对死者、对陨落的世界说出哀悼之语或悲戚之词,大家自然而然就会有许多真挚的表现,但如今悼念者唯一做得到的,竟只是站在墓碑边尴尬、困窘地傻笑。

我一边想,一边懊恼地抠着下巴那处永远愈合不了的疤痕,抠着抠着又流血了,刚换过的领子又得再换,我实在不晓得自己在干吗!我根本一点都不想去教授家赴约!但就在此时,某一部分哈利却又开始惺惺作态,他说教授其实是个挺令人喜欢的家伙,他说自己渴望沾染一点人气,渴望聊天和社交,甚至有点想念教授先生的那位美丽的妻子,他说一想到要跟亲切的主人一起共度一个温馨的夜晚就非常兴奋,接着他取来贴布帮我包扎下巴的伤口,又协助我更衣和系上体面的领带,并默默地引导我,让我在不知不觉中改变了心意,不再固执地只想留在家中。但是,另一部分的我却又想到:像我现在这样穿戴整齐,准备要出门去教授家赴约,去了之后又得或多或少以虚伪客套的态度来跟教授应酬,这一切其实不是我想要的,不是我愿意的,但这却是绝大多数人的生活,他们被迫这样做,而且得时时刻刻、日复一日地这样做,这样生活,这样行为。他们其实也不想,却还是得出门,得去赴约,得去聊天,得枯坐在机关或办公室内,即便这一切是被迫的,是如机械般行尸走肉,是心不甘情不愿的,即便这些事机器也会做,或者不做也无所谓,但他们还是得去做。就是这样的机械惯性,就是这种永无止境、将人不断向前推的机械惯性在阻碍人们思考,让大家无法跟我一样对自己的生活进行批判,无法认清和察觉自己的愚昧、肤浅,以及自己所面临的种种既可悲又可笑的问题,还有令人绝望的悲伤与枯槁。不过,天啊,或许他们才是对的,而且一直是对的,那些普罗大众,他们这样生活,乖乖地跟着大家一起玩生活中的各种小游戏,认同和遵守存在于其中的种种重要性,这才是对的。不该像我这种离经叛道的人,像我这种只想挺身而出对抗可悲的机械惯性的人,最后只能落得充满绝望地面对空虚。虽然我会在报上发表藐视普罗大众和讽刺他们的文章,但他们当中根本没有人会认为我骂的就是他,我控诉的就是他,我说该为我悲惨人生负责的罪魁祸首就是他!相反地,反而是我,我这个已经向前走了好远,已经走到生活的边缘,再往前便会坠入无底深渊的人,反而是我,我才不得不做坏事,不得不说谎,因为当我偶尔也想自欺欺人,也想装作自己还在遵循那份机械惯性,还在跟大家一起玩那些游戏,还隶属于他们那个可爱、幼稚的世界时,需要做坏事,需要说谎的人反而是我!

做了这个“决定”后,我的人生有没有受到什么巨大的影响?这一点我不敢说。但它确实让我在面对责难时变得比较不在乎,在享用鸦片和饮酒时变得无所顾忌。另外,我开始对自己的承受力能达到什么样的极限感到好奇—以上大概就是所有的影响了。相较于这个决定,那晚的其他经历其实对我影响更大。偶尔我还是会拿起那本《荒野之狼》的小册子来阅读。有时候看得浑然忘我并心存感激,仿佛它让我知道了有个看不见的魔法师正在睿智地引导着我的命运。但有时我又会对那本小册子的自以为是和客观感到愤愤不平,甚至嗤之以鼻,自觉那本小册子根本不懂我的生命所具有的特殊情调与张力。不过,书中有关荒野之狼和自杀者的描述又非常棒,非常睿智。那些人的确可以被这样归为一类或一型,这种归类确实既高明又富于抽象的精神性。不过我同时又不免觉得我个人、我的灵魂本质、我那与众不同又独一无二的命运,并非那张粗糙的网可以网罗。

比起其他事,我真正无法释怀的其实是出现在教堂墙上的那些幻影,或者说幻觉,那些闪烁的字母像在预告着什么,而且预告的内容跟那本宣传小册子上提到的事相互呼应。我仿佛被告知了很多事。来自另一个陌生世界的声音激起了我强烈的好奇心,我常陷入沉思,而且一想就是好几个钟头。那两句标语盘旋于脑中,而且越来越响亮:“非人人皆可入场!”

“仅供疯子观赏!”既然我听懂了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声音,既然那个世界挑选了我,并且跟我说话了,那表示我一定就是它所指的那种疯子,一定跟“人人”大异其趣。天啊,我的生活方式确实早就跟大家不同了,我的存在方式和思考方式也早就异于常人,我确实早就是个特立独行的疯子,不是吗?所以,我的心才能听懂那个召唤,才能知道它在邀请我们发疯,邀请我们抛下理智和阻碍,抛下小市民阶级的种种想法,全心全意投入到灵魂和想象所在的那个没有成规、畅通无阻的世界里。

有一天,为了找那个背着海报旗帜的男子,我又到城里的大街小巷乱逛,并且一再刻意行经那堵有一扇看不见的拱门的老墙,可惜徒劳无功。后来我在城郊的马丁区遇到一支送葬队伍。我看着走在灵车后面的那些人,看着他们一脸悲戚,突然想到,在这座城里,在这个世界上,有没有哪个人死了我会怅然若失?如果我死了呢?有没有谁会真心地在乎我死了?虽然我有艾莉卡,她是我的情人,但我俩的关系长久以来相当疏远,我们很少见面,也不吵架了,我甚至不知道她此刻人在哪里。她偶尔会来找我,或我去找她,那是因为我俩都很寂寞,而且跟大家都合不来。由于我们在心灵上,甚至在精神困扰上颇有类似之处,所以我们之间虽问题重重,还是一直维持着男女朋友的关系,并偶有联络。接获我的死讯,她会不会大大地松一口气,仅仅觉得如释重负?我不知道,我甚至不知道自己这些感觉是否正确,是否可靠。一个人若想具备确知事情的能力,就得让自己生活在正常且充满确定性的环境里。

我听从了自己的心意,任性地加入了他们的送葬行列。我跟在那些悲伤的人后面,一路走到墓园。那是一座私人经营的现代化水泥墓园,不但设有火葬场,丧礼所需的一切也都一应俱全。这名死者的家属没有选择将他火化,而是直接把棺材放进一个简单的墓穴里。我冷眼旁观牧师和那群赚死人钱的“秃鹰”—其实就是葬仪社的工作人员—主持和引导丧礼进行。他们努力要让丧礼看起来庄严、隆重又哀戚,却反而因此让自己显得无比做作、尴尬和虚伪,甚至可笑。只见那群穿着黑色制服的殡葬业者在家属身旁犹如一道人墙,不仅竭尽所能地想引导出席宾客悲伤,还强迫宾客得向伟大的死者致上最高敬意。但这一切根本是白费力气,因为没有一个人落泪,这个人的死仿佛没有人在乎。没有人按照指示乖乖地表现出悲伤。尤有甚者,每当牧师称大家为“亲爱的基督教友”时,出席丧礼的宾客,无论是商人、面包师傅,还是他们的妻子,那一张张生意人的脸全都表情僵硬且严肃,不仅一语不发,还不敢抬起眼睛。所有人都显得尴尬又心虚,此时他们心里只有一个愿望:希望这场令人不舒服的葬礼赶紧结束!终于,葬礼结束了。为首的两名教友跟致辞的牧师握完手之后,随即在旁边的草地上用力地摩擦脚底,试图把粘在鞋上的潮湿泥巴搓掉,但这泥巴正是他们安葬死者的土。只见大家的脸终于再度恢复到自然与正常。突然,他们当中有个人我觉得很面熟—是他,我觉得眼前的这个人就是那天扛着海报旗帜,交给我那本小册子的男人。

不过,既然我会说谎,那么今晚应该可以过得很美好。我来到教授家门口,站在门外,抬头望着他们家的窗户,心想:住在这里的男人年复一年地做着他的研究,阅读和评论相关文章,致力于找出中东神话和印度神话的关联性,并且乐在其中,这全是因为他相信自己所做的事情是有价值的。因为他相信知识,并自诩为知识的仆人,因为他相信单单是知道,单单是累积知识,就已经充满价值,而且他还相信世界是会进步的,是会继续向前发展的。

他其实没有真的打过仗,也没真的经历过爱因斯坦所引爆的学界大地震,爱因斯坦让至今为止的思想基础受到了极大的冲击(他以为爱因斯坦所提出的理论只跟数学家有关),他对于下一场战争的即将到来浑然不觉,他认为犹太人和共产主义者是可恶的。这个男人,这个教授,就只是个善良、不用大脑、开开心心,并自认为很重要的好孩子,像他这样的人的确令人羡慕。最后我终于鼓起勇气往里头走,穿着白色围裙的女仆出来迎接我,不知何故,我像有预感似的,特别仔细地留意了她把我的帽子和外套收往何处。接着我被带到一间温暖而明亮的房间,女仆请我在此稍候。我没有趁机先做一下祷告,也没有趁机打个盹儿,反而是顺从自己的一时兴起,随手拿起身边的东西玩赏。那东西是个不大的画框,里头有幅画。画框摆在硬纸板做成的架子上,斜立在一张圆桌上。

这是一幅版画,画中人物是诗人歌德,画像上的老人个性鲜明,素净的脸上干净得没有半点胡楂,这张脸绘制得堪称惟妙惟肖,既展现出了歌德那炯炯有神的目光,又传神地刻画出内阁大臣脸上那股淡淡的孤独与悲伤。看得出作者在绘制这幅画时着实下了一番功夫。这幅画确实成功地把这个威严的老先生,把他内心深处那种学者般的,或者说演员般的自持与正直给表现了出来。总之,画家的确非常成功地把歌德绘制成了一个极为英俊的老先生,这样的画很适合放在一般人家里当摆饰。

这幅画其实一点也不比那种常见的、由勤奋工匠打造出来的艺术品,例如耶稣肖像、圣徒像、英雄像、思想家肖像,或政治家肖像愚蠢,但或许正因为它的绘制技巧更臻上层,所以反而让我更加反感。其实不管这幅画画得好或不好,它都在大声提醒我:我已经反感了,我已经受不了了。这幅既优秀又自鸣得意的歌德画像只是在为我敲响警钟,让我更看清,我根本来错了地方!能安稳地端坐于此的只有被画得美美的文学大师,只有位高权重的大人物,而非我荒野之狼。

这时,如果进来招呼我的人是教授先生,那我就有机会找个合适的理由,随即告辞。可惜进来的是教授夫人,我决定把自己交给命运,虽然我有极不好的预感。在我们彼此问候完之后,第二记警钟随即响起,并且更为刺耳。教授夫人极力恭维了我的外表,但我心知肚明,自上次见面后,这几年我老了很多。刚才跟她握手时,痛风造成的手指疼痛再次明显地提醒我自己已经非常衰老了。“噢,对了,”接着她问,“夫人近来可好?”我被迫告诉她,太太已经离我而去,我们离婚了。这时教授走了进来,我俩都松了一口气。教授的问候同样热情而真诚,但不妙的预感与荒谬的情况却有愈演愈烈之势,甚至找到了最佳的着力点:教授手里拿着一份报纸,他长期订阅这份报纸。

在我认出他的那一瞬间,他突然转身,蹲下,大费周章地把裤管卷起来,卷到鞋子上方,接着腋下夹着雨伞,拔腿就跑。我赶紧追上去。追到他之后,我朝他点头致意,但他看起来像是不认得我了。

“今晚没有表演吗?”我边问边用力地跟他挤眉弄眼,就像秘密共享者彼此之间的那种心照不宣。但我实在太久没做这种细腻的表情了—其实就我目前的生活方式而言,我连要怎么讲话都快忘记了,遑论挤眉弄眼,所以我觉得自己简直像在扮鬼脸。

“今晚?表演?”男子粗鲁地答道,并且一副不认识我的模样,“你这家伙,如果有需要就去黑鹰!”

突然我再也不确定他是不是那名男子了。我失望地往前走,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没有目标、没有斗志,甚至没有必须承担的责任。生活里只剩下该死的苦涩,我突然觉得长期以来累积的厌恶感终于达到了顶点,我终于被人生彻底驱逐和抛弃了。我愤怒而激动地穿过灰色的城市,只觉得所有一切闻起来都像潮湿的泥巴,像坟场。不,我的葬礼不要见到任何一位殡葬业“秃鹰”,不要见到那件牧师袍,不要听到任何一句呼唤教友的滥情话语!但不管我往哪个方向看,不管我再怎么想,我都找不到一个翘首盼望我的朋友,听不到一声真挚的呼唤,也感觉不到任何一点吸引与向往,所有的一切都在隐隐发臭,因腐朽而发臭,因随随便便就能满足而发臭,所有的一切都是那么陈腐枯槁、晦暗虚弱和精疲力竭。亲爱的主啊,怎么会这样?我怎么会变成这样?我这个原本满怀壮志的青年和诗人,甚至是缪斯女神的好友,我这个人间漫游者,热情洋溢的理想主义者,怎么会变成这样?这一切到底是怎么慢慢地、悄悄地发生在我身上的?这所有的无能为力和对自己、对一切的反感与厌恶,天啊,我所有的感情与感受仿佛都已经阻塞了,剩下的只有满腔厌恶与愤恨,只有满心的空虚和绝望所带来的地狱煎熬,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形成的?

我行经图书馆,巧遇一位年轻教授。几年前我曾在城里待过一阵子,那时我跟这位教授经常聊天,甚至多次受邀到他家里畅谈东方神学,当时我正在从事这方面的研究。教授朝我迎面走来,姿态拘谨,似乎有点近视。原本我打算就这么走过去,他却一眼就认出了我,不仅对我们的重逢喜出望外,还表现得非常热络。对于正愁思满怀的我而言,他的盛情多少让我有点感动。他既兴奋又激动地提到我们过去讨论过的一些内容,并信誓旦旦地说:他真的很感谢我曾经带给他的那些启发,并常常想起我。他说他跟同事之间鲜少有像我们那样激励人心且热烈的讨论。他问我什么时候来城里的(我谎称自己刚来没几天),为什么没去找他。我望着这个体面的男子,看着他和善又有教养的脸,突然觉得眼前这一幕可笑至极,同时又像一只饿坏了的狗,即便眼前放着的只是一小片温暖、一小口爱,甚至只是一丁点认同,也等同于一顿美味大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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