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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第1 / 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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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么把自己说得这么糟!”她语带责备地说,“这一切本来就很自然啊!我喜欢你,因为你也有你的英俊、你的可爱和你的独到之处。你要是别的模样,那就不是你了!况且这种事真的没办法讲,不是能论斤论两的。当你亲吻我的脖子、我的耳朵时,我就能清楚地感觉到你要我,你喜欢我。加上你亲吻我的方式,怎么说呢,嗯,有点害羞,那样的吻让我知道,这男人是真心喜欢我,他甚至因为我的美丽而对我心存感激。你的这些特质我真的非常非常喜欢。不过别的男人吸引我、令我着迷的原因,很可能正好跟你的特质完全相反,他可能让我觉得自己一无是处,甚至让我觉得他吻我像是对我施了莫大的恩惠。”

不久我们双双入睡。中间每次醒来,我都忍不住紧紧地拥抱她,拥抱住我的美人,我的花朵。

事情真的很诡异!这朵美丽的花,是赫尔米娜刻意送来给我的礼物!赫尔米娜一直隐身在这朵花的背后,这朵花像面具般严实地遮掩着赫尔米娜!这时我突然想到艾莉卡,我那远在天边的可恶情人,我那个可怜的女友。她虽然不像玛丽亚这般明艳动人,这么令人销魂,也不懂得那些高超的爱情技巧和小手段,但她的美貌其实不输玛丽亚。想到这里,艾莉卡的影像突然出现在我面前,清晰而痛苦,她因为爱而与我的命运深刻地交织在一起。不一会儿她的影像又消失了,消失在我的睡意中,消失在透着淡淡哀愁的远方,被我遗忘。

“不,玛丽亚,美丽的玛丽亚,请留下!只是我今晚心情非常不好,没办法跟您谈笑风生,明天,也许我明天心情就能好转。”

我朝她低下头去,她立刻用她那双又大又厚实的手捧住我的脸,并把我拉向她,亲吻我,长长地吻我。我在她身旁坐下,握住她的手,拜托她说话务必小声,因为不能让别人听见她在我这里。我定睛瞧她那张又美又饱满的脸,这张脸犹如一朵花,但这朵花竟突兀、陌生,又美好、奇妙地出现在我的枕头上。她慢慢将我的手拉向她的唇,拉向被里,放在她温暖又气息沉稳的胸前。

“你不需要跟我谈笑风生,”她说,“赫尔米娜已经跟我说了,她说你心情很不好。这种事谁都能理解。你还一样喜欢我吗?上次跳舞的时候,你似乎很喜欢我。”

我开始亲吻她的眼,她的唇,然后沿着脖子,一路吻到胸前。刚才我还一心埋怨赫尔米娜,现在我却捧着她送来的礼物,满心感激。玛丽亚的温柔抚触根本无损我今晚听到的美妙音乐,不,不仅无损,反而让其更具有意义,让这种意义得以具体呈现。我一寸一寸掀开这美丽女人身上的被子,直到我的吻最后落在她的脚上。当我终于躺到玛丽亚的身边时,她笑靥如花的脸上满是理解与温柔。

这一晚在玛丽亚身边,我睡得断断续续。虽然每次睡眠都不长,却睡得又香又甜又沉,像个孩子。中间醒来时,我总是酣畅地呼吸着她身上美好而愉悦的青春气息,并且从我们压低声量的交谈中得知不少极有价值的事,一些关于她,关于赫尔米娜的生活琐事。以往我对她们这种人和她们的生活所知甚少,只有去剧院的时候才有机会遇到像她们这样的人,男女皆有,这些人横跨在现实生活与艺术界之间,半是艺术家,半是浮华世界里的俊男美女。不过这次,我却有机会实际一窥这种纯真到难以理解,又堕落到不可思议的生活。这些女孩通常出身贫寒,却生得太聪明、太漂亮,所以不甘心只为糊口,就把自己的人生全耗在一份薪资微薄又痛苦的工作上。于是她们有时靠打零工为生,有时又靠天生的美貌与迷人的魅力生活。有时候,或许几个月,她们会去当打字员,但另外一些时候,她们却是有钱大爷的情妇,能拿到优渥的零用钱和丰厚的礼物,身穿皮衣,乘坐名车,出入豪华饭店。还有些时候,她们只能窝在自己寒酸的阁楼里。至于结婚,虽然在某些情况下,还是有女孩得用很好的条件把自己风光地嫁出去,但一般而言,她们并不奢望结婚。她们当中有些人对爱情完全不向往,不过有时候还是会为了谋个好价钱,违背自己的真实意愿,对男人装出一副浓情蜜意的模样。但是,她们当中确实有一些人,例如玛丽亚就是其中之一,却极富恋爱天分,并且离不开爱情,这种人通常有双性恋的倾向。她们堪称为爱而活,所以除了台面上能为她们提供金钱的男友外,通常她们还有其他情人。这些女孩虽认真勤奋却也庸庸碌碌,她们心思细腻却又率真冒失,她们聪明绝顶却常常不假思索,这些花蝴蝶一方面活得像个孩子,另一方面却又高雅细致。她们独立自主,不是用钱就可以买得到的。她们每天盼着快乐,盼着好天气。她们热爱生活,却不像市民阶级那样受制于生活。她们随时想要像童话故事般投入白马王子的怀抱,却又隐隐自知终将面临沉重而悲伤的结局。

有时候,旧的与新的,痛苦与渴望,害怕与快乐会莫名其妙地交织在一起。我一下子如置身天堂,一下子又深陷地狱,不过大多时候天堂与地狱是同时存在的。从前的那个哈利和崭新的这个哈利常常一下子水火不容,一下子又相安无事。有时候从前的那个哈利就像彻彻底底死了、逝去了,被埋葬了一样,但忽然他又会活蹦乱跳地出现,开始发号施令,专制独断,自以为什么都比别人厉害。此时崭新的、弱小的、年轻的哈利就会深感自卑,不但不敢出声,还任由自己被逼到墙角。但某些时候,年轻的哈利又会掐住老哈利的咽喉,用力压制住他,只见老哈利又开始不停地呻吟,开始奋力跟死亡搏斗,并且满脑子响起拿起刮胡刀自杀的念头。

更常发生的是痛苦与快乐一起朝我袭来。其中一次发生在我第一次公开跳舞后的那几天。那天晚上我踏进卧室,随即被眼前的这一幕给镇住了,既惊讶又意外,却也忍不住陶醉:美丽的玛丽亚竟躺在我的床上!

赫尔米娜迄今为止为我带来的不可思议真是以此为最。我想都不必想就能确定这是她的杰作。这只天堂鸟一定是她派来的。那一晚我刚好没像平常那样跟赫尔米娜在一起,我去了明斯特,去听一场水平很高的教堂音乐演奏会—那晚堪称是一次美好又感伤的旧地重游。我仿佛回到了我过去的生活,回到了年少时期,回到了那个完美哈勒所辖的领地。在高耸的哥特式教堂里,网状结构的美丽拱顶在为数不多的几盏灯光映照下,光影晃荡,恍如魅影来回穿梭,我聆听了布克斯泰胡德、帕赫贝尔、巴赫和海顿的作品,再次行经我从前最爱穿过的那几条巷弄,并且再一次聆听那位专攻巴赫的杰出女声乐家天籁般的美声。我跟这名女声乐家曾是很好的朋友,曾一同参加过无数美好的音乐会。古老的教堂音乐,那无比庄严与神圣的旋律让我听得莫名激动,如痴如醉,再次唤醒了我年少时的热情与虔诚。我悲伤而忘我地端坐在教堂前排,这一个钟头里我是这个高贵、幸福世界里的客人,但这里其实曾是我的故乡。在欣赏海顿的一首二重奏时,我突然热泪盈眶,没有听完整场演奏会,也没有到后台去找那位女声乐家。(啊,有多少个璀璨的夜晚,我总是在演奏会结束后,跟着一大群艺术家一同狂欢!)这次我只是落荒而逃,狼狈地逃离了明斯特,我疲惫不堪地在暗夜的巷弄中疾行,途中偶经餐厅,窗户后面想必有爵士乐团正在演奏,那些乐曲才是我如今的人生主调。噢,天啊,我的生活怎么变得如此混乱不堪!

那晚我边走边思索着自己与音乐之间的奇妙关系,想了很久,并且不得不再一次意识到,我与音乐之间的关系,无论是令人感动或令人厌恶,其实都反映着整个德国知识界的命运。主宰着德国精神的其实是母权,一种借由“以音乐为尊”的方式呈现出来的血缘关系,这在其他民族身上从未看到过。面对这样的现象,我们这些知识分子非但没有像个男人一样挺身而出加以反抗,没有肩负起服膺精神、理性及文字的责任,没有致力于把话说出来,反而同流合污地梦想着一种不需文字的语言,一种据说能把无法用文字表达出来的东西表达出来,能把无法被具体呈现出来的东西具体呈现出来的语言。德国知识分子非但没有忠于自己的工具,没有把这种工具打造成可以用话语表达出来的工具,反而加入了反对文字、反对理性的阵营,前赴后继地对着音乐献媚。德国精神就这么白白浪费在音乐上,浪费在无比令人迷醉的旋律上,浪费在极其美好却又永远无须成为现实的感觉和气氛上,并因此忽视了自己大部分的责任。我们这些知识分子的确不切实际,我们全都不爱活在现实中。现实对我们而言,既陌生又讨厌,正因为如此,精神层面的东西才会在德国人的现实生活中,在我们的历史、政治和媒体中,变得如此无足轻重和可悲。是啊,这样的想法时常萦绕在我心头,导致我有时候会强烈渴望投入现实生活中,去为现实贡献一己之力,不要整天搞美学,搞貌似极富精神性的艺术创作,而是认真地、有责任感地去做点实际的事情。只可惜,即使我真去做了,也总是因为遇到困难就放弃、屈服,而落得最后无疾而终。就像将军大人或工业家常说的—唉,他们说得真是没错,我们这些“知识分子”真的什么用处也没有,我们只是一群可有可无、不切实际,没有责任感却自恃聪明的空谈者。这样的知识分子,我呸,见鬼去吧!拿起刮胡刀去自裁吧!

我就这样满脑子想法、满脑子音乐会的余音缭绕,既悲伤又满心向往地回到家,怀着对现实,对生活,对意义,对一切业已失去、一去不复返的东西的向往。上楼后,我打开客厅的灯,想读一点书却看不下去,想起明天的约会,想起自己将不得不去塞西尔酒吧喝酒和跳舞,我越想越懊恼,越想越对自己生气,也越对赫尔米娜生气。无论赫尔米娜有多好,有多么真心且充满热忱,不管她是个多棒的可人儿,我都宁愿她那天没有理我,就那么让我走掉,也好过把我拉进这个混乱、陌生又暧昧的游戏世界里,让我向下沉沦,并且永远只能当个陌生人,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最珍贵的部分持续凋零和瓦解!

玛丽亚教会了我许多事,在那个美妙的夜晚和之后的日子里,她不仅让我认识到许多美好的、崭新的感官游戏和享受,还让我获得了无数全新的理解、观点,还有爱。比方说,舞厅、游乐场、电影院、酒吧,还有饭店里喝茶的大厅,这些场所对我而言,对我这个孤芳自赏的隐士和美学家而言,一直都有点被我瞧不起,甚至被我视为不该去的不良场所,或去了会很丢脸的地方。但是对玛丽亚和赫尔米娜,以及她们那帮姐妹而言,这些地方并没有所谓的好坏,既不值得向往,也无须排斥讨厌,她们在那个世界里尽情挥洒她们短暂而充满向往的生命,并得以在那里找到归属感、体验人生。她们热爱那些地方的香槟,她们热爱烧烤屋里的某份特餐,就像我们这些人热爱某位作曲家或诗人一样。她们醉心于某首全新舞曲或某位爵士歌手演唱的深情且感伤的歌曲,其欢欣鼓舞,其情绪激动,其感动莫名,一点也不亚于我们看到哲学家尼采或文学家汉姆生的杰作。

玛丽亚还跟我提到了英俊潇洒的萨克斯风乐手帕布罗,以及他唱给她们听的一首美国歌。玛丽亚说得一脸陶醉,一脸崇拜和爱慕,那一刻玛丽亚带给我的感动与冲击,竟远远超过任何一个高级知识分子在高谈阔论他发现的某场高尚的艺术飨宴时所带给我的感动。听完玛丽亚的描述,不管她说的那首歌是什么样的,我都已经心驰神往、无比陶醉了。

玛丽亚那充满爱意的语言,她那因渴慕而闪闪发亮的眼睛,一再剧烈地撕裂我原有的美学观点。是啊,我原先喜欢的东西的确很美,少数几个甚至美得既珍贵又难得一见,那种美毫无争议、毋庸置疑,其中首屈一指的当数莫扎特。不过,美的界限到底何在?我们这些自诩为专家和评论家的人,我们年轻时不也有过这样的经验:疯狂地迷恋某些艺术作品或艺术家,但如今回顾起来,却觉得那些作品或艺术家其实大有问题或非常糟糕,不是吗?这样的经验难道没有发生在我们对李斯特,对瓦格纳的看法上,或发生在许多人对贝多芬的看法上?玛丽亚对那首美国歌曲所表现出来的激烈的赤子之情,她因艺术而感受到的那些纯粹、美好和毋庸置疑,与某位中学教师对瓦格纳歌剧里的英雄特里斯坦的心驰神往,或某位指挥家在指挥演奏贝多芬《第九交响曲》时的热情澎湃有何不同?此外,玛丽亚带给我的这些感受,竟奇妙地呼应着帕布罗之前对音乐的看法,甚至印证了他是对的。

那个帕布罗,那个英俊的小伙子,玛丽亚似乎非常喜欢他!

“帕布罗长得很英俊,”我说,“我也很喜欢他。可是,玛丽亚,请告诉我,在你喜欢他的同时,怎么还有办法喜欢我?我是个无聊的老家伙,长得既不帅,又满头白发,加上我又不会吹萨克斯风,又不会唱英文情歌。”

我悲伤地把灯关掉,悲伤地走向卧室,悲伤地开始脱衣服,忽然我被一股不该出现的香味给吓到了,像是淡淡的香水味。我四下查看,发现美丽的玛丽亚正躺在我的床上。她面带微笑,蓝色的大眼睛里隐隐闪着不安。

“玛丽亚!”我惊呼,心里第一个想到的却是,如果女房东知道玛丽亚在这里一定会事先通知我。

“我没说一声就来,”她嗫嚅道,“您会不会不高兴?”

“不,不会。我知道,一定是赫尔米娜给您的钥匙。那,就这样吧。”

“天啊,您真的生气了。那我立刻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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