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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第1 / 10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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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个讨人喜欢的家伙!帕布罗敞开双臂,温柔细心地搭在我们肩上。赫尔米娜在右,我在左,他就这么左拥右抱地揽着我们往上走,爬了一段楼梯后,我们来到一个小小的圆形房间。房间的上方设有蓝色灯光,整个房间显得空荡荡的,里头只有一张圆形小桌子和三张沙发椅,我们三人依序入座。

少年报以微笑:“哈利?被你找到了?”

我们到底在哪儿?我这是在做梦吗?我在家里?我在汽车里,车子正在行驶?不,不对,我正坐在满室蓝光的圆形房间里,这里空气稀薄,现实世界在这里变得非常非常薄弱而不真实。赫尔米娜怎么变得如此苍白?帕布罗怎么一直说个不停?会不会让他说话的人其实是我,是我正在他的身体里对着我自己说话?会不会我的灵魂正借由他的黑色眼珠在看着我—我这只迷失了方向、担惊受怕的鸟—就像之前我借着赫尔米娜的灰色眼珠凝视我自己?

我们站在原地,彼此凝视。有那么一瞬间我自觉清醒又理智,可怕的疲惫感从背后袭来,我的衣服彻底汗湿,又黏又腻地挂在我身上。沾满了汗、皱巴巴的蕾丝袖口外,是我又红又肿的双手。但这份清醒随即被赫尔米娜的眼神给瓦解了。现实世界,连同我对她最真实的情欲渴望,全消失在赫尔米娜的眼神中。看着我的虽然是她,但我却觉得是我自己的灵魂在凝视自己。我们如同被施了魔法般互相凝视,我可怜的灵魂正在凝视我。

我原本以为自己非常了解和懂得赫尔米娜,但今晚她让我见识到了她截然不同的另一面!她悄悄地、温柔地将我织进了欲望之网中,游戏似的、女妖般地喂我喝下了甜美的毒药!

“你准备好了吗?”赫尔米娜问,她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一如胸前的那道诡异的阴影也消失了。远处不知名的房间里持续传来高亢的奇特笑声。

我们并肩坐在高脚椅上喝香槟,旁边的人继续跳着舞,乐团也继续如火如荼地演奏着狂野的弦乐。我觉得赫尔米娜根本不必努力,我很快就会义无反顾地爱上她。她现在打扮成男孩,所以我无法与她共舞,无法感受她的温柔,无法紧紧地拥她入怀。戴着男性面具的她,有一种距离感与中性的感觉,但她的一举手一投足,每一次回眸,每一句话,都充满了女性魅力。完全不必跟她有实际上的接触,我就已经臣服在她的魅力之下了,而这股魅力正源自她此刻所扮演的角色,一个雌雄同体的角色。女扮男装的她跟我聊赫尔曼,跟我聊童年的种种,聊我的童年和她的童年,聊青春期之前的岁月,那段日子里少男少女的爱并不只局限于异性之爱,而是万事万物都能爱,既追求感官之爱,也追求精神之爱,并且对爱情的魅力与自身的神奇蜕变能力都充满天分。不过,这样的能力只有某些特别受上天眷顾的人,在长大后仍然能偶尔得以重温。此刻赫尔米娜扮演的正是这样一位少年,她抽着烟,跟我聊得漫不经心又充满智慧,时不时显得玩世不恭,一脸嘲讽,却又浑身散发着爱情的魅力,周遭的一切都对我充满了感官诱惑。

我点点头。是的,没错,我已经准备好了。

我失去了时间感,彻底陶醉在快乐中,不知道时间到底是过了几个小时,还是只过了一会儿。另外我也没发现,在舞会气氛越来越热的同时,人其实已经越聚越拢,舞会使用的场地也越来越小,越来越集中了。大部分人已经离去,走廊上早已静悄悄,许多地方的灯熄了,楼梯间更是空无一人。在上面那些厅演奏的乐队,也一个接一个结束了表演并离开。

一首新式的舞曲,其实就是一种新的狐步舞,这个冬天风靡了全世界,大家统称这种舞曲为《渴慕》。这种舞曲一再被演奏,每个人都想一听再听,大家都听得如痴如醉,并且熟到能跟着哼唱。我不停地跳舞,跟每个我遇到的女人,无论是稚嫩的少女、花样年华的年轻女子,或饱满如盛夏的熟女,甚至忧伤的半老徐娘,我为她们每个人而倾倒,我不停地笑,我好快乐,我感觉自己容光焕发。之前帕布罗总认为我是个令人讨厌的可怜家伙,此刻他看见我神采飞扬,眼底闪过一抹惊喜,兴高采烈地从演奏椅上站起来,用力吹奏他手中的萨克斯风,甚至站到了椅子上。他吹得两腮鼓胀,身体和乐器随着舞曲的节奏不停摇摆,摇得狂野,摇得开心。我和我的舞伴也举起手来不断地向他抛送飞吻,并且大声跟着乐队唱和。啊,我忍不住想,眼前的一切或许是天意吧,我竟然也能如此快乐,如此神采飞扬,我竟然也能摆脱掉自己,变成了帕布罗的兄弟,变成了一个孩子。

只有最大的主厅和位于地下室的地狱仍在喧哗,这两个地方的气氛越来越热烈,多彩多姿的欢庆气氛持续高涨。我不能和扮成男孩的赫尔米娜跳舞,所以我们总是趁舞曲之间的空当稍微聚一下,打个招呼。后来她不见了,彻底消失了,我不仅没有看见她,甚至忘了她的存在,或者说我已经忘记要思考了,我彻彻底底融化在舞得如痴如醉的人群中,并且被一波波香味、乐声、叹息声、说话声轻抚过,被一双双陌生的眼睛招呼着、鼓舞着,我被陌生的脸庞、嘴唇、脸颊、手臂、胸膛和膝盖团团包围,乐声如浪,一波波簇拥着我跟着它的节奏来回游荡。

此刻我所经历的一切,对我过去的五十年而言是陌生的,虽然这些几乎是每个少男少女,每个大学生都曾经历过的事,但我却是今晚,在这场舞会上,第一次体会到,原来大型聚会是这么一回事,原来跟众人一起欢聚并陶醉其中是这种感觉,原来人可以完全融入人群,浑然忘我到这种地步,这真是一种充满奥秘的人我合一的快乐境界。这种经验过去我常听人提起,几乎每个女仆都有过这样的经验,我常有机会听到人们眼睛发亮地叙述这种大型聚会的事,但我总是既不屑又羡慕地一笑置之。心驰神往者和浑然忘我者那种如痴如醉的发亮眼神,那种陶醉在集体欢乐中的笑容,以及几近疯癫的忘我状态—那种眼神、那种笑容和那种状态,其实我在高贵的人和卑下的人身上见识过千百遍。我在喝醉酒的新兵和水手身上见到过,在伟大的艺术家身上也见到过(例如,当他们竭尽心力投注所有热情卖力演出时),另外在许多参战的年轻军人身上也见到过。其实最近,我就时常为这种神采飞扬、这种笑容和这种因快乐而浑然忘我的状态感到震惊,感到赞叹,这个令我又爱又恨,又羡慕又嫉妒的人正是我的朋友帕布罗。每当他浑然忘我地在乐队里吹奏他的萨克斯风,彻底陶醉在音乐中时,他脸上就有这样的神采和笑容。此外乐队里的指挥、鼓手和那个弹奏斑鸠琴的男人,我在他们脸上同样看到了这样的陶醉与狂热。这种笑容,这种孩子般纯真的神采飞扬,我曾以为只有在年轻人身上才看得到,或只有在特别没有个性或独特性的人身上才看得到。但今天,在这个充满祝福的夜晚,我,荒野之狼哈利,竟然也笑得神采飞扬,竟然也彻底沉浸在这种既深刻又稚气,简直像童话故事般的快乐中。我呼吸着因群众、因音乐、因节奏、因酒、因爱欲而产生的甜滋滋的梦幻感与陶醉感,从前每当我听到大学生盛赞这种舞会的美妙气氛时,总是一脸嘲讽,甚至可悲地充满不屑。但此刻我再也不是从前的我了,我整个人,连同我从前的个性,都像盐溶于水,彻底消融在这醉人的舞会气氛中。我和一个又一个女人跳舞,但不只这些被我拥入怀中,被我轻抚秀发,被我吸吮芬芳的女人是属于我的,在场的所有女人,厅里的每一个女人,只要跟我一样正在跳舞,跟我一样正陶醉在同一首乐曲中,或曾从我面前经过—她们那一张张神采飞扬的脸犹如一朵朵曼妙至极的花—这些女人,所有这些女人都属于我,我也都属于她们,我们彼此交织,互相拥有。连男人也一样,我与他们合而为一,他们再也不是陌生人,他们的笑容里有我,我的笑容里有他们,他们的求爱行动中有我,我的求爱行动中也有他们。

突然,我像醒了一样,在最后留下的这些舞客中—现在只剩下几间较小的厅仍有音乐演奏,并挤满人群—我看见一个身穿黑色小丑服,脸完全涂白的女小丑,一个清新洁净的美丽女孩,她是现场唯一一个还戴着面具的人,她绝对是我今晚见到的最迷人的舞客。由于时间已晚,所以大家早已跳舞跳得满脸通红,衣服皱巴巴的,衣领和裙边也早已耷拉下来。但一身黑衣的女小丑却显得光鲜亮丽,面具下的白脸妆容整齐,服装无一丝皱纹,脖子上的那圈皱褶领也坚挺抖擞,蕾丝袖子更是一丝不苟,发型仿佛刚刚才梳整好。我不由自主地走向她,揽住她的腰,开始与她共舞。她脖子上的皱褶领轻撩着我的下巴,秀发轻拂着我的脸庞,她年经紧致的身躯,比今晚任何一个跟我跳过舞的女孩还要温柔,还要懂得如何呼应我的摇摆,她时而回避,时而逼近,她游戏般诱导着我们之间一次次的身体碰触。突然,我按捺不住俯身向前,我的唇寻向她的唇,但她的唇突然骄傲地笑了,一种异常熟悉的感觉,是啊,我认得这个紧实的下巴,我欣喜万分地认出了眼前的肩膀、胳膊肘和双手。啊,赫尔米娜,她不再是赫尔曼的打扮了,她已经换过衣服,她显得清新迷人,全身散发着淡淡的香水味,脸上也扑了粉。我们热烈地四唇交缠,瞬间她整个人从头到脚彻彻底底紧贴着我,她热情如火,浑身是欲望。但下一秒她的唇已经离开我,她开始跟我保持距离,跳舞时肢体动作也充满回避。音乐暂歇,我们仍轻拥着对方,我们旁边一对对迷人的舞客开始鼓噪、拍手、叫嚣、顿足,催促着精疲力竭的乐队继续演奏,他们要听《渴慕》。与此同时,大家却也惊觉清晨已至,透过窗帘已能隐约看见灰扑扑的晨曦,一夜的高昂兴致眼看就要结束,大家仿佛能预见结束后的精疲力竭,于是更想赶紧把握此刻,更想盲目地、大笑地、绝望地再次尽情狂欢,再次沉醉在音乐与五光十色中,更想继续踩着舞步,一对挨着一对,继续享受一波波如浪袭来的欢愉。乐声再度响起,跳这支舞时赫尔米娜不再显得高傲,她脸上也见不到半点嘲讽与拒人于千里之外了。她很清楚,我已经爱上她了,她无须再对我故作姿态。我已经完全属于她。她热情地回应着我,用她的舞姿、她的目光、她的吻和她的笑。所有在这个热情如火的夜晚和我跳过舞的女人,所有令我着迷和为我着迷的女人,所有我曾献上殷勤,曾满心向往且紧紧相拥的女人,所有被我投以爱慕眼光,被我久久追寻的女人,此刻全融合成了唯一一个女人,融合成我怀中这个笑靥如花的女人。

“从刚才到现在,”她边点头边说,“爱上我的只有女人。现在轮到你了。不过,在此之前先让我们喝杯香槟吧。”

这时乐手帕布罗突然出现在门边,他目光炯炯却愉悦地看着我们,那双眼睛是动物的眼睛。但动物的眼神应该是严肃而认真的,他的眼神却永远带着一抹笑,这抹笑让他那双动物的眼睛变成了人类的眼睛。帕布罗热情无比地朝我们招手。他穿着一件彩色的睡袍,睡袍艳红的大领子上露出他汗湿了的衬衫领,他疲惫至极的脸显得异常枯槁苍白,幸好炯炯有神的黑眼睛弥补了这一切。不仅如此,那双眼睛甚至把现实世界整个抹去了,仿佛会施魔法。

“赫尔米娜,这就是你要让我爱上你的特殊打扮?”

我们乖乖地服从他的手势,朝着他走过去。来到门边,他轻声对我说:“我的兄弟,哈利,我想邀请你观赏一个小小的节目。只有疯子才能入场,观赏的费用是理智。你愿意吗?”我再次点头。

是赫尔米娜。她只是换了发型,画了淡妆,但她那张聪慧的脸在时髦立领的烘托下更显精致和苍白。她的两只手从燕尾服宽大的黑色袖子和衬衫白色的蕾丝边伸出来,显得异常娇小。穿着黑白条纹男袜的双足,则从黑色长裤中露出来,同样显得异常娇小。

其间我和一个陌生女孩跳了一支舞,我表现得热情如火、万般殷勤,我和她舞得如痴如醉,正当我们跳得浑然忘我时,她突然大笑着说:“你简直像变了一个人。今晚刚见你时,你又呆又笨,无趣极了。”我想起来了,一两个小时前这个女孩曾叫我“糟老头”。想必此刻她认为自己虏获了我,殊不知下一支舞我又会为了另一名女子神魂颠倒。我整整跳了两个钟头,或者更久。总之,我每支舞都跳,连那些我不会跳的舞也跳。少年赫尔曼不时出现在我身边,面带微笑地跟我点点头,随即又消失在人群中。

这场婚礼之舞,这场高潮之舞,持续了很久。音乐数次接近尾声,吹管乐手放下手中的乐器,钢琴乐手从椅子上站起来,首席小提琴手一脸无奈地猛摇头,每当他们想停止演奏,留到最后的这群舞客就会苦苦哀求,乐手们终究还是拗不过他们,还是被他们打动,于是又开始演奏,并且演奏得更卖力,速度更快,节奏更狂野。突然,钢琴盖“砰”的一声重重合上。贪恋最后一支舞的我们跟着停下脚步,虽与舞伴仍彼此相拥、气喘吁吁,但下一秒我们已经像吹管乐手、小提琴手一样,疲惫至极地垂下了手。长笛乐手迅速把长笛收进匣子里。门开启,冷风灌入,侍者立刻送上外套,酒保迅速把灯熄灭。大伙儿如鬼魅般一哄而散,刚才还热情如火、神采飞扬的舞客,纷纷在寒风中瑟缩,套上大衣后立刻竖起衣领。赫尔米娜站在原地,一脸苍白却面带微笑。她慢慢举起手来将头发往后拢,她的胳肢窝在灯光下闪光,一道细长、淡淡的阴影从她的胳肢窝一直延伸到被衣服遮住的胸前,不知为什么,这道并不明显的阴影,竟像她的笑容一样,对我充满了吸引力,仿佛她美丽躯体的各种表现方式和可能性全汇聚在这一道阴影上。

我们发现了一个非常美丽的年轻女子,她看上去一脸悲伤和怨念,赫尔米娜走过去和她跳舞,并且逗得她心花怒放,不久她们朝香槟厅走去,消失了好一阵子。稍后赫尔米娜告诉我,她顺利地征服了那名女子,但不是以男人的身份,而是以女人的身份,她对她施展了女同性恋者的魔力。我渐渐觉得,这栋每个厅都被舞曲轰炸得震耳欲聋,每个角落都挤满了戴着面具且如痴如醉的人的建筑物,简直像座极乐天堂,像座梦想乐园。我嗅闻着一朵又一朵美丽鲜花,享受她们的芬芳,我雀跃地伸出试探的手,把玩一个又一个饱满的果实。意图诱惑的蛇从树影摇曳的绿叶中窥探我,一朵朵精神抖擞的莲花在漆黑的沼泽上摇曳,神奇的魔法之鸟正蛰伏于树梢上,眼前的这一切都在指引着我朝那个我向往已久的目标前进,都在召唤我带着全新的渴望,朝那个唯一的目标前进。

我们站在原地,彼此凝视。我们是厅中仅剩的两个人,是整栋屋子里最后两名舞客。我听到下面有关门的声音,还有玻璃摔破的声音,有人在窃笑,除此之外,还有急促、暴躁的汽车引擎声。接着我听见,远远地,在某个高处,有笑声响起,那笑声无比开朗,无比开心,同时却又令人不寒而栗,令人陌生,那种笑仿佛来自晶体,来自冰块,明亮而闪耀,却也冰冷而无情。这奇怪的笑声让我感觉如此熟悉,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我们并肩坐着,一起聊天,一起喝香槟,一起到处闲逛,观察厅里的男男女女,我们像探子一样,锁定某一对情侣后便凑近偷听,听他们谈情说爱,看他们如何玩这场爱情游戏。她找出特定的对象,要我去向那些女人邀舞,她传授我追求女人的技巧和艺术,教我怎么对付这个女人,怎样讨好那名女子。我们甚至假扮情敌,在同一时间向同一个女人献殷勤,我们争相邀她跳舞,比赛谁能赢得她的芳心。但这一切其实只是一场面具游戏,只是我们之间的一场游戏,这场游戏让我们的关系变得更加紧密,让我们对彼此更加着迷。这所有的一切不过是童话故事,不过是为了赋予我们更丰富的人生面向,为了让我们的生命更具有意义,这一切不过是游戏,不过是比喻和象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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