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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放与王国(第3 / 19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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渡船猛地撞在什么东西上,震得那盏灯直晃,借着灯光,才看见那是一个伸进水中的小码头。大个子黑人不动了,双手举在头上,紧紧握住浅浅地插进水中的船篙的一端,筋肉紧绷着,瑟瑟地抖着,那颤抖就像是来自水中,来自水的压力。其他人抛出锁链,缠在码头上的缆桩上,踏上跳板,放下一种粗糙的吊桥样的东西,一块斜面板盖住了木筏的前部。

咖啡已经煮好。他们俩双双坐在行军床上,喝着咖啡,啃着烤饼。然后,达吕把阿拉伯人领进耳房,指了指水龙头,让他洗脸。他自己回到房间,叠好被子和行军床,又整理了自己的床,收拾了房间。他穿过校园,来到平地上。太阳已经升上蓝天,温柔而明亮的阳光洒满了荒凉的高原。陡坡上,有些地方的积雪已经融化。行头又要露出来了。他蹲在高原边上,凝视着这一片荒凉的土地。他想到了巴尔杜克西。他伤了他的心,可以说是把他赶走了,好像他不愿意做一条船上的人似的。警察的告别还在他耳畔回响,不知为什么,他此时感到出奇地空虚和脆弱。这时,从学校的另一端传来了犯人的咳嗽声。达吕几乎是身不由己地听着,他生气了,愤愤地扔了一块石头,那石头在空中呼啸一声,钻进雪里。这个人的愚昧的罪行激怒了他,可是把他交出去,又有损荣誉,甚至连想一想,他都觉得是奇耻大辱。他咒骂自己的同胞,他们把这个阿拉伯人交给他,他也咒骂这个人,他竟敢杀人,却不知道逃走。达吕站了起来,在平地上转来转去,又站住不动等了一会儿,然后走进学校。

那个人回到汽车旁,进去坐好,司机点燃了发动机。汽车缓缓地爬上斜坡,车灯直指天空,又指向河面,开始下坡了。汽车的闸踩得很紧,泥泞中有些打滑,停停走走。它开上了码头,压得木板跳起来,吱吱作响。它到了木板的尽头,那几个混血儿一直不作声,站在两侧。汽车轻轻地开上木筏,前轮一上去,木筏的一端就扎进水里,随即又冒了出来,汽车开上去了。司机把车开到后面,停在挂着灯的方棚子前面。那几个混血儿立刻折起斜面板,只一跳就上了渡船,随即把船撑离泥泞的河岸。河水用力地支撑着木筏,把它举上水面。木筏连在一根长长的金属杆上,慢慢地漂移,那金属杆沿着钢缆在空中移动。这时,大个子黑人不那么用力了,拉回了船篙。那个人和司机出了汽车,面朝着上游,一动不动地站在木筏上。在整个工作的过程中,那些人谁也没说话,现在,他们依然各就各位,不动,也不作声,只有一个大个子黑人在用粗糙的纸卷烟。

他醒来的时候,天已大亮,一股清冽纯净的空气从没有关严的窗缝里钻了进来。阿拉伯人蜷缩在被窝里,张着嘴,睡得正香。达吕推了推他,他一惊,一骨碌爬起来,死盯着达吕,好像认不出来似的,其惊恐之状使达吕不由得退了一步。“别怕,是我,该吃饭了。”阿拉伯人点了点头,说:“好。”他的脸上恢复了平静,但是表情仍然是茫然的、冷淡的。

生长的石头

过了一会,小学教师伫立在教室的窗前,茫然地望着那一片从高空奔泻到整个高原上的灿烂阳光。在他身后的黑板上,他刚刚看到,曲曲弯弯的法国河流之间,有一行写得很笨拙的粉笔字:“你交出了我们的兄弟。你要偿还这笔债。”达吕凝视着天空、高原和那一片一直伸向大海的看不见的土地。在这片他如此热爱的广阔土地上,他是孤零零的。

汽车笨重地拐了个弯,红土路变得泥泞不堪。突然,车灯照及处,一座铺着铁皮的木板房出现在路旁,衬着黑夜,轮廓格外分明;接着,路的另一侧又出现了一座。这一座位于路的右侧,薄雾中可以看见旁边有一座用粗大的梁木建造的高塔。从高塔的顶上伸下来一根金属缆绳,靠近接头的地方看不见,穿过灯光的部分闪闪发亮,然后它越过道路的陡坡,消失了。汽车放慢了速度,停在离木板房几米远的地方。

太阳已经相当高了,晒得他的前额火辣辣的。他犹豫了片刻,又转身往回走了。开始时步履迟疑,随即变得坚定。他走近小山,汗流浃背。他奋力攀登,上得山顶,已是气喘吁吁了。南面,蓝天下一片山石赫然在目,东面平原上却已升起一片热腾腾的水汽。在那片薄雾中,他发现阿拉伯人正在通往监狱的路上慢慢走着,他的心收紧了。

坐在司机右边的那个人费力地挤出车门。他那巨人般宽大的身躯晃了晃,方才站定。他疲惫不堪,沉甸甸地伫立在车旁的黑影中,仿佛在倾听发动机微弱的响声。随后,他朝陡坡走去,在车灯射出的光束中走到坡顶,停下了,夜幕上画出了一个巨大的背影。过了片刻,他转过身来。仪表板的上方露出了一张发亮的黑脸,司机在微笑。那个人挥了挥手,司机熄了火。路上,林中,顿时安静了,一股凉意袭来,耳畔只余一片涛声。

从此,他就在阁楼上过夜,几乎不下去了。一下子,房子里没有来客了,因为人们白天黑夜都看不见约拿。对一些人,家人说他到乡下去了,对另一些人,当家人厌于撒谎时,就说他又找了一个画室。只有拉多还照来不误。他爬上梯子,他那大脑袋伸过木板:“怎么样?”他问。“再好不过。”“你画画吗?”“跟画画一样。”“可你没有画布啊!”“那我也在画。”梯子和阁楼间的对话难以继续下去。拉多摇了摇头,下去了,帮助路易丝装装保险丝或修修锁,然后,并不登上梯子就同约拿告别,约拿在黑暗中回答:“再见,老弟。”一天晚上,约拿在告别中加了一句“谢谢”。“谢什么?”“因为你爱我。”“真新鲜!”拉多说,随后就走了。

吉尔贝·约拿是个画家,自认为福星高照。尽管他尊重别人的信仰,甚至怀有某种钦佩之情,却还是只相信自己的福分。既然他本人的信念在于模模糊糊地承认他会无功而受禄,那么,这信念就并非不是一种美德。所以,当他三十五岁左右,十几位批评家突然争夺起发现他的天才的光荣时,他丝毫不表惊讶。他的坦然,虽然有人归之于自满,却被圆满地解释为自信的谦逊。约拿所正确对待的,与其说是他的成就,不如说是他的时运。

一天晚上,约拿叫拉多,他急忙奔来。灯第一次点着了。约拿俯下身子,探出阁楼,神色焦急。“递给我一块画布,”他说。“可你怎么了?你瘦了,活像个幽灵。”“我好几天没怎么吃东西。这没什么,我得画画。”“先吃点东西。”“不,我不饿。”拉多拿来一块画布。约拿在缩回阁楼的时候,问他:“他们怎么样了?”“谁?”“路易丝和孩子们。”“他们很好。如果你跟他们在一起,他们就更好了。”“我不离开他们。特别要跟他们说我不离开他们。”说完他就消失了。拉多跟路易丝说出他的担心。她对他说她已苦恼好几天了。“怎么办?啊!我要是能够替他画就好了!”她望着拉多,十分可怜。“没有他我活不了。”她说。她的脸重新变成她少女时的脸了,拉多大为惊异。他发觉她脸红了。

——《旧约·约拿书》第一章第十二节

整整一夜和第二天上午,灯都亮着。拉多和路易丝来看他,他只是说:“别打搅我,我画画呢。”中午,他要煤油。熏黑了的灯重又发出明亮的光芒,直到晚上。拉多留下和路易丝及孩子们一道吃晚饭。半夜时分,他来与约拿告别。在一直亮着的阁楼前面,他等了片刻,然后什么也没说就走了。第二天早晨,路易丝起床了,灯还亮着。

达吕朝这两个方向审视了一番。远处,只见天地相接,没有一个人影。他朝阿拉伯人转过身来,后者正茫然注视着他呢。达吕把包裹递给他,说道:“拿着吧,里面是椰枣、面包和糖。你可以坚持两天。这儿还有一千法郎。”阿拉伯人接过包裹和钱,双手捧在胸前,好像不知拿这些东西怎么办才好似的。“现在你看,”达吕指着东方对他说,“那是去坦吉特的路。你走两个小时就到了。在坦吉特有政府和警察局,他们正等着你昵。”阿拉伯人望着东方,仍然把包裹和钱捧在胸前。达吕抓住他的胳膊,粗暴地拉着他转向南方。在他们所处的高地的脚下,可以影影绰绰地看到一条路。“那是穿过高原的路。从这儿走一天,你就可以找到牧场,开始见到游牧人了。根据他们的规矩,他们会接待你,保护你的。”阿拉伯人转向达吕,脸上透出某种恐惧的表情。“听我说。”他说。达吕摇了摇头:“不,别说了。现在,随你吧。”他转身朝学校的方向跨了两大步,以一种犹豫不决的神情看了看呆立不动的阿拉伯人,走了。有好几分钟,他只听见自己踏在冰冷的土地上的脚步声,很响亮,他没有回头。过了一会儿,他还是回头看了看。阿拉伯人还站在高地边上,胳膊已经放下,他在望着小学教师。达吕觉得喉咙一紧。他烦躁地骂了一句,用力挥了挥手,又走了。他走出很远之后,又停下看了看。小山上已空无一人。

那个人望着下面的大河,只看见黑糊糊一片,汹涌澎湃,间或有粼粼的波光。远处,夜色更加浓重,像是凝固了,想必那儿就是对岸了。仔细望去,在那不动的岸边,隐约可见一点发黄的火光,仿佛远处的一盏油灯。这个庞然大物转身对着汽车,点了点头。司机关上车灯,又打开,然后有规律地闪着。明灭之间,陡坡上的人或显或隐,身影变得越发高大了。突然,河对面,一只无形的手臂举起了一盏灯,在空中上下了好几次。那个人最后挥了挥手,司机关上车灯,不再打开了。汽车和人都消失在黑夜中。熄了灯之后,大河几乎看得清了,至少可以看见那明暗相间的长长的波浪。路的两侧,黑沉沉的森林在天空中显出了轮廓,仿佛近在咫尺。小雨下了一个钟头了,打湿了道路,还在温和的空气中飘着,使得这块原始森林中的大空地更加寂静、凝重。蒙上了水汽的星星在黑色的天空中颤动。

他们走了一小时,在一座石灰岩的尖峰旁停下休息。雪化得越来越快,太阳立即将一个个小水坑吸干,飞快地清扫着大地,高原渐渐变干,像空气一样颤动起来。他们重新上路的时候,土地已经在他们脚下咔咔作响了。前面远处,一只鸟划破天空,发出一阵欢快的鸣叫。达吕深深地吸了口气,啜饮着清凉的阳光。蓝天如盖,到处是金黄的色调,面对这片亲切辽阔的大地,达吕心中兴奋的心情油然而生。他们沿着斜坡往南又走了一小时,来到一个岩石松脆的平坦高地上。高原从这儿开始倾斜,向东伸向一片低洼的平原,几株枯瘦的树木历历在目,向南伸向大片的岩石堆,使景色显得参差错落。

从河对岸传来了铁链声和沉闷的汩汩声。那个人一直在等着,这时,他的右边,越过木板房的钢缆绷紧了。一阵低沉的吱吱嘎嘎的响声穿过钢缆,同时,大河上也响起了划破水面的声音,那声音宽广,然而微弱。吱吱嘎嘎的声音变得平和了,水声还在扩展,渐渐清晰,这时,那盏灯大了。现在,他们清楚地看见了环绕着它的一圈发黄的光晕。光晕逐渐变大,复又缩小,灯光穿透大雾,在它的上面和周围照出了一个用干棕叶编成的四方顶棚,四角用粗大的竹子支撑着,周围有些模模糊糊的影子在晃动。这个粗糙的棚子正朝着河岸徐徐前进。当它快到河中央的时候,他们看清楚了,昏黄的灯光中有三个小人儿,赤着背,近乎黑色,戴着尖顶的帽子。最后,他们看见一支粗糙的木筏露出黑糊糊的水面。河水猛烈冲击着木筏的一侧,为了对付强有力的偏航,那三个人站着不动,两腿稍稍叉开,赤裸的上身微向前倾。渡船靠得更近了,那个人看见,棚子后面,靠近船尾的地方,有两个高大的黑人,也戴着宽大的草帽,只穿着一条染过的布长裤。他们俩肩并着肩,用尽全身的力量,压住船篙。船篙朝着木筏的后面,慢慢地插入水中,两个黑人也以同样缓慢的动作,朝着水面俯下身去,直到快要跌下去的程度。前面那三个混血儿依然不动,不说话,望着迎面而来的河岸,并不抬眼看看等着他们的那个人。

耳房里,阿拉伯人正弯腰对着水泥地,用两个手指头刷牙。达吕看了他一眼,说:“跟我来。”他带着阿拉伯人进了屋。他在毛衣外套了一件猎装,穿上行军鞋。他站在那儿,等着阿拉伯人系上缠头,穿上凉鞋。他们走进校园。达吕指着大门对他的同伴说:“走吧。”阿拉伯人不动。达吕又说:“我一会儿就来。”阿拉伯人出去了。达吕回到房中,拿了些面包干、椰枣和糖,包成一包。在教室里,他临走时在写字台前犹豫了一下,随后跨过门槛,走出大门,把门关紧。“从那儿走。”他说。他朝东走去,犯人跟在后面。他又折回,察看了一下房子的周围,一个人也没有。阿拉伯人望着他,好像大惑不解。“走吧。”达吕说。

把我扔进大海吧……因为我知道,是我把这场大风暴引向了你们。

晴朗的一天开始了,但约拿没有觉察。他把画布翻过来对着墙。他筋疲力尽,他在等待,他坐着,手放在膝头上。他自言自语,他永不再画了,他感到幸福。他听见了孩子们的叽咕声、水声、餐具的碰撞声。路易丝在说话。大玻璃窗在街上卡车驶过的时候一闪。世界还在,年轻而可爱,约拿听着人们发出的嘈杂声离得那样远,不会阻挡他身上的这股快乐的力量,他的艺术,他的思想,这说不出来的、永远沉寂的思想,在一片自由的、有生命的空气中,将他置于万物之上。孩子们在房间里跑着,小女孩笑着,路易丝也在笑,他好久没听见她的笑声了。他爱他们!他多么爱他们啊!他熄了灯,黑暗重新笼罩,他的福星不是永远在那里闪耀吗?是它,他认出它来了,他心中充满感激之情,当他无声无息地倒下去的时候,他还在望着它。

或工作中的艺术家

“没什么,”片刻之后,请来的医生说,“他工作过度了。一个星期之后,他就会站起来的。”“他会好的,您有把握吗?”路易丝说,颜面大变。“他会好的。”在另一个房间里,拉多看着画布,上面空空如也,只是在当中,约拿写了一个非常小的字,可以看得出来,但不知道应该读做solitaire还是solidaire<sup><a id="fhzs9" href="#zhushi9">⑨</a></sup>。

约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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