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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节(第2 / 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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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眼泪忽然就下来了,她抓起手机给他打电话,却是关机。她的心狠狠皱成一团,他从手机后面消失了。

第四天晚上,她从图书馆出来,还走在路上便急着给他打电话。这是她白天已经决定好的。电话是通的,她一边听着嘟嘟的忙音,一边奇怪地紧张着,她生怕他会不接电话,果然,他没有接电话。她呆呆站在那里没有再往前走。已是深秋时节,梧桐树的叶子落了一地,踩上去便吱嘎作响,好像整个世界都变得干而脆,像块挡在面前的玻璃。她踩着落叶在原地徘徊了几分钟之后,决定再次打他的电话,这次她更紧张了,因为她开始害怕了。她担心他要永远消失了。

又是长得没有尽头的忙音,她一边用力踩着一片枯叶一边听着电话里的嘟嘟声,她感觉自己正独自穿行在一条无边无际的荒凉隧道里,整个隧道里只能听到她脚步的回声,空旷,凄凉。就在她以为他不会再接电话的时候,电话里终于传出一声,喂。他接电话了。她的泪唰地就流下来了。她竭力忍住抽泣的声音问他,你在哪里?他声音很低很含糊,他说他现在有事。她说,她还没有吃晚饭,能和她一起吃晚饭吗?他说他现在没有时间,她还是自己吃吧。她怕他挂了,赶紧说,今晚你过来看我好不好,你过来好不好,我等你来。他在电话里沉默了几秒钟,然后,他说,好吧,但要晚一点。说完他便咔擦挂了,很干脆,像削掉了半根黄瓜。

她如得了赦令一般,一只手捂住胸口,一只手仍然紧紧握着电话,像是怕它自己跑了。她开始晕头转向地往家里走,嘎吱嘎吱,踩着厚厚的落叶,她像跋涉在雪地里一样艰难地一步一步往回走。一抬头,看到天上有弯寒瘦的上弦月,正别在梧桐的枯枝之间,如落在巢中。安宁,静谧,像是它从来就长在这里一般。这世上的所有事和物,都自有它温暖的巢穴吧。就像是,它们本来就在那里。而她渴望一个男人也只是因为,他就在那里。她的泪又下来了。

现在,对于她来说,他就是那部电话借尸还魂了。

有一次,她已经昏昏欲睡了,他还在不停地抚摸她,这种抚摸让她觉得很黏腻,就像身上落了一块湿答答的毛巾。她说,我困了。他不肯罢休,在她耳边低声乞求,做一次好不好,做完再睡。她翻了个身,眼睛都不睁,我真的困了。他的那只手还在她身上顽固地游走,像一列列车发誓要滑进自己的轨道。她开始焦躁不安,觉得那抚摸里渐渐长出了牙齿,开始啃噬她身体上某一个已经结茧的部位。她忽然便翻身坐起,啪地打开台灯大声对他说,我说过了我快困死了。空气在他们中间凝固住了,很厚很黏稠,他嗫喏着说,不是好几天没做了吗,你老是说困了困了。他居然这么委屈?她就着台灯端详着他那张脸,光线在他脸上打出凹凸不平的阴影,他的五官明灭在其中,宛若倒影。她忽然在他身上发现了一种崭新却令她陌生的气象,这让她有些害怕,她重新躺下,说,我就是困了。

他沉在暗影里的两只眼睛浮了出来,他忽然阴阳怪气地说,第一次做的时候怎么就没听你说困呢,你不是还主动要在上面吗……她觉得这句话像是呼啦一声把她身上盖的被子揭掉了,这还不够,他还把她身上的内衣内裤也扯掉了,顿时,她像一截白花花的牙膏一样光溜溜地躺在了他面前,她发现自己竟然连个藏身之处都没有。不错,那次她是要求主动做爱了,她至今都记得自己当时的丑陋和笨拙,可是,他就真以为那是做爱吗?他不会知道的,那只是一种审判,一种对她的审判,那是一个法庭现场。她要通过他来惩罚她自己。他怎么可能知道?他也不配知道。她冷笑一声,斜睨着他,却不说一句话。

他整个五官都从灯光里浮出来了,他在她面前像一座浮雕一样透明,冰凉。忽然他伸出手去,蛮横地揭掉了她身上的被子。刚才的想象忽然长出脚从脑子里走出来了,她一惊,不知道他要干什么。然后他开始撕扯她身上的衣服,她忽然明白他要干什么了。毫不犹豫地,她抓起床头厚厚的一本小说,把她的托尔斯泰、屠格涅夫、海明威、川端康成,她的荣耀,她的羞耻,它们带着加速度构成她的整座通天塔,一齐向他狠狠砸去。

他抱着头呻吟了一声,从床上滑下去,蹲在了地上。她躺在那里一动不动,沉默了几分钟之后,她听到了他嘤嘤的哭泣声。第一次听到一个四十岁男人的哭声,低沉、干枯,还有些鲜血淋漓的感觉。她有些后悔,也有点担心有没有把他砸伤,但她却仍然躺在那里没有动。这哭声像匕首一样在她身上割来割去,她感到痛了,却还是没有动,因为这疼痛忽然让她有了一种快感。越是疼痛,这快感便越是强烈。而在这快感中,她分明觉得她和他都受到惩罚了。是的,他们都是有罪的人,都是需要审判的人。

所以她没有去安慰他,只躺在那里,看着他因哭泣耸动的背影。那一瞬间里,她觉得她已经变成了别的东西,一只鸟,或者是一头鹰,她不肯飞走,她只是来回盘旋着,残忍地朝那个地上的男人窥视着,窥视着。

第二天晚上下班的路上,她很慢很慢地往回走,因为她担心他今天不会在家里等她了。她怕他不在,又怕他在。她自然害怕他不再来了,可是,如果昨晚之后他今天还来,那也真够下贱的了。她一路上替他假设替他开脱,在。不在。不在。在。走得再慢也终究是蹭回来了,她拿出钥匙开了门,门吱嘎一声开了。一团坚硬的已经发酵过的黑暗从里面涌出来,涌到了她脸上。她有些措手不及,站在那里久久没有敢往前走一步。最后开了灯环视了一下屋子里,没有他来过的迹象,厨房是空的,桌子上也是空的。这张桌子自从她认识他以来第一次这么空旷,像忽然变成了某种残疾,以至于面目全非起来。

她呆呆在沙发上坐了许久,晚饭都没有吃,便匆匆冲了个澡,进卧室准备早早睡觉。一进卧室看到了床下面的那块空地,昨晚,李觉就是蹲在这里哭的吧。她看着那片空地,不敢碰它,从旁边绕了过去爬到了床上,她恍惚觉得那里还蹲着一个人形,一个哭泣中的人形。她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问自己,为什么要那么对他,为什么要残忍地享受一个男人的哭声?她是在享受他的哭声还是在享受她自己的疼痛?如果她告诉他她其实并不需要做爱她需要的只是抚摸,他会相信吗?不会的。如果她再告诉他,抚摸对她来说只是一种存在方式,每个人都会有这样那样的存在方式,对她来说,这就是她的存在方式,他会明白吗?不会的。她知道不会的。

第三天晚上下了班,她故意拖延时间不回去,找了个小饭店吃了半盘扬州炒饭,又在饭店油腻的桌子前坐了一会儿才慢慢向家里走去。果然,屋里还是黑着灯,李觉没有来过。她躺在黑暗中,忽然就想起了当年宿舍里的那部电话,当有一天那部电话再没有响起的时候,她是多么恐惧啊。其实她情愿一辈子都不见那个电话里的人,她情愿他一辈子都住在电话里,只要它每晚会按时响起,那便是她与这个世界之间最牢不可破的关系。在那电话按时响起的瞬间,她便会感觉到自己那种最隐秘也最无耻的存在。现在,这个男人就像那电话铃声一样,消失了。

她忽然便想起了他每天给她做的那些饭菜,那些颜色璀璨费尽心思的饭菜,想起他送给她那串石榴石手链时一脸的珍视,想起他送给她的那些廉价小礼物都被她随手扔进了抽屉。就算他来路不明,就算他真的落魄流亡,就算他曾经真的不过是个厨师,就算那些房产企业豪宅不过是他编出来骗她或骗他自己的,就算他只能看懂点时尚杂志,永远不懂她的托尔斯泰屠格涅夫海明威川端康成,就算他无业无聊到只能靠听歌来打发时间,他也没有伤害过她。是的,他在她面前甚至是有些瑟缩的,因为她书架上那些书,他唯恐她看不起他,唯恐她知道他根本不懂什么叫小说,以至于连阅览室都不再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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