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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确实不是什么坏人,他也未必真的干过什么坏事,也许他本质上真的不过是一个懦弱的好人。但你正在把他人性中最凶残最邪恶的一面给逼出来,你知道吗?
可是,我真的开始感到爱情了。
你要把自己变成肉身菩萨渡人到彼岸吗?
……就算以后我和他再没有了任何联系,他也不需要我的宽恕,我也不需要他的。但是我知道,我将是他心里面的一块伤疤。
说完这句话她忽然赤身裸体从沙发上爬起来,朝着对面的女人说,女人我想抱抱你。
她就那么坐着看着他,他便也在她身边坐下,坐下之后先从她肩膀上捡起一根头发,嘴里说,看看你。他像随身携带着放大镜一样总是能看到这些最细微的东西,好像这样才能证明他可是有洁癖的。然后,他忽然轻轻搂住了她的肩膀,低下头来观察着她的脸,仍然笑眯眯地问了一句,这么想我,我就那么好吗?她打了个哆嗦,他正在做数学题,他正在做一道推理证明题,而显然,最后的推理答案是应该由她来提供的。他是来问她索取答案的。他要用她的答案来证明他的巨大巨大巨大。她看到了坐在观众席上的女人,看到她脸色苍白地对她说,他正在把他对你的侮辱正当化,使它变得更加合理。而他将越来越轻视你,不在乎你,最后,他会把侮辱你当成一种享受。
她的话让她感到了害怕,然而最令她恐惧的却不是这个,最让她感到恐惧的是,她忽然发现,她原本是不爱他的,可是现在,他越是侮辱她践踏她,她却真的开始对他有爱的感觉了。是的,她确实爱他现在的这种表情,这个样子,爱他对她的侮辱。或者也可以反过来说,她爱他,就是为了能让他侮辱她。因为侮辱也是一种变相的审判。
他那只手还放在她肩上,她没有拒绝。他开始脱她的衣服,她没有拒绝。就在沙发上,她也没有拒绝。并且,她还积极配合着他脱掉自己的衣服,唯恐脱慢点就来不及了。他没有说第二句多余的话,也没有任何前戏,直接就粗暴地进去了。她不做任何反抗,由他撞进去。他的脸悬在她的脸上方,目光亮得吓人,他阴阳怪气地问了一句,今晚你怎么不困了?他显然感到失望了,她居然连反抗都不反抗一下?她甚至都不说一句我困了我不想做,我他妈的就是不想和你做。她甚至怀疑他此刻是不是很希望她能一脚把他踹开,然后对他说,你算个什么东西,你就是一失业的厨师,你就是一无业游民,你就是一个穷光蛋而已。你真以为你他妈是谁???
然而她不说话,她已经失去了语言的功能,她只会以陌生的妓女似的眼神迎接着他,以表示她在他面前扯起的白旗,表示对他无条件的可怕赞赏。他彻底失望了,他由失望而愤怒由愤怒而暴躁。这狂暴的做爱却忽然让她在疼痛中又生出了一点无耻的喜悦,在那一瞬间她甚至怀疑她真的开始喜欢上做爱这件事了,她居然真的开始喜欢上这件事了。她的脸上出现了一种残酷的诗意,他看到了。
她听见那张悬在上方的脸对她说出了今晚的第三句话,爽了?你不是不喜欢做爱吗?她伸出两只手,想抱住他,想把他紧紧抱住,想让他离她近点再近点。可是,他戛然结束了。他甚至没有让她拥抱一下,就迅速地从她身体里拔出来,收回去。好像这是他的私人珠宝,只允许她看一眼,想再看?没有了。然后,他说了今晚第四句话,好热。再然后,他提起裤子,走人了。
观众席上的女人犹豫了几秒钟,走到了她面前,然后,她们紧紧地拥抱在了一起。她泣不成声地对怀中的女人说,对不起,其实这么多年里我从来没有真正爱过你,从十岁那年开始直到现在,我从来就没有真正爱过你。对面的女人也泪流满面,她说,是的,这么多年里你从来就没有真正爱过你自己。你从来就把自己当成一个有罪的人,你从来就没有爱过自己一天。
两个女人抱在一起久久地哭泣着。三十年的时间里她们从来没有这样地和解过,也从来没有这样地拥抱过彼此。墙上的一盏壁灯把她们的影子投在了墙上,虚弱的庞大的松脆的影子,在那影子里,只有一个女人抱着自己的肩膀在抽泣。
她没有穿衣服,还是以刚才的姿势躺在沙发上,甚至连挪动都没有挪动一下。她看着自己这具身体,觉得彻底不认识它了。它迟钝而惨烈地汪在刚才的那团空气里,好像正汪在一片血渍里迟迟不肯出来。她端详着它,像端详着一种新的生物。
这时候,观众席的女人走过来,坐在了她的对面。那女人的脸上没有一点表情,好像她的表情已经被她提前消耗完了,现在她就这样静静地冷冷地看着她,她说,你知道你在干什么?你不知道他现在把你当成什么了吗?他把你当成了一个应招女郎,一个妓女,还是免费的。他什么时候想睡你就可以过来肆无忌惮地睡你,就这样他都觉得你无趣无聊,因为你甚至连反抗都不会了。慢慢他会觉得连睡你都成了一件无聊的事情,都成为一种负担。
裸着的女人不敢看她,也不敢看自己的身体,她独自悬浮在那里像是自言自语一般,可是,我发现我真的开始爱上他了。是的,从前我是看不起他,我觉得他懦弱而无能,觉得他……可是现在,我真的喜欢上他现在的样子了,我忽然觉得他开始变得很男人。他越是对我残暴,我便越是觉得应该去爱他。
你这傻瓜,他是什么?他只是这么多年里在这个社会上受侮辱太多受挫太多,他知道自己是渺小的卑微的,他知道自己一无是处蝼蚁不如。可是现在你成了驮在他肉身下的那只石龟。
我们都是渺小卑微如尘埃一般的人,我们是有罪的人,但我们都不是坏人。你觉得他是坏人吗?其实他根本不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