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回忆录(第2 / 6页)
两年前,我独自一人去圣·奥诺利纳(Sainte Honorine)<a id="jzyy_97_97" href="#jz_97_97"><sup>(44)</sup></a>的圣·克莱尔节(la Saint Clair),主要是去观察主人和仆人在一起时的对话,通过这种方式来学习,如果出现这样的机会,我也这幺说话。我观察了好几个人,其中就有维尔·德·吉贝维耶先生(M<sup>r</sup> Viel de Guiberville),我看到他和他的几个仆人说话,还表扬了其中一个;我只是观察这些人,并不和他们说话,并不认识他们,也并不让他们认出我。还有几次,我在集会和市场上四处溜达,没有人陪着我。我一直都有想法,想要自学,想要提升自己。我想,倘若我有钱了,我就买些书,买高提耶神父(l'abbé Gaultier)的教育课程全集<a id="jzyy_98_98" href="#jz_98_98"><sup>(45)</sup></a>,包括有阅读、写作、算术、几何、地理、历史、音乐、法语、拉丁语和意大利语等等,一共要花60法郎。我想提升我自己。无论如何,我都有对出人头地的渴望;我深爱着我父亲,他的不幸真是触痛了我。在最近这段时间,我眼见他陷入消沉,心里想的嘴上不说,他所忍受着的持续的折磨,这一切都真真地触痛了我。我所有的思绪都投向了这些事,专注在这上面。我构想了一个需要我亲自执行的恐怖计划,在大概一个月之前我就考虑这事了。我全然忘记了那些应该尊敬父母,爱护弟妹的道德准则。我看到我父亲仿佛陷入了疯狗或者野蛮人之手,为了对抗这些东西,我必须拿起武器,宗教禁止这些事,但是我却忽视它们的规则,好像是上帝命令我去这幺做,好像是我在替上帝主持正义,我知道人间的法律,治安的法律,但是我却以为我比这些法律更明智,我把它们视为是糟糕和可耻的。我读过罗马史,在罗马法中我发现,丈夫对他的妻子和子女有生杀予夺的权利。我决定违抗这些法律,为了父亲而死,我将永垂不朽,仿佛这对我而言是一种荣耀。我想起了那些为了祖国和国王而献出生命的战士,那些综合理工学校(l'école Polytechnique)<a id="jzyy_99_99" href="#jz_99_99"><sup>(46)</sup></a>的学生们,在1814年巴黎会战<a id="jzyy_100_100" href="#jz_100_100"><sup>(47)</sup></a>期间的英勇表现。我对自己说:这些人为了支持某个他们并不认识的人的政党而献出生命,这个人也并不认识他们,这个人也绝对没有想到过他们;而我呢,我将要为之献身的人,正是我所深爱着的,并且也深爱着我的人。沙蒂永(Chatillon)的榜样<a id="jzyy_101_101" href="#jz_101_101"><sup>(48)</sup></a>,他独自一人,在大街的一个路口坚持到生命的最后一刻,因为此处是蜂拥而至的敌人抓住国王的必经之路。马加比(Machabées,玛加伯)的弟弟以利亚撒(Eleazar,厄肋阿匝尔)的勇气<a id="jzyy_102_102" href="#jz_102_102"><sup>(49)</sup></a>,他杀死一头战象,因为觉得敌国国王坐在上头,尽管他知道他会被大象闷死在下面。还有一个罗马将军的例子,我忘记了他的名字,他在反抗拉丁人的战斗中为了保卫自己的党派而献出了生命。所有这些英雄事迹都在我脑海中出现,它们激励着我去付诸行动。我最近所读到的亨利·德·拉·罗彻杰奎拉(Henri de la Rochejaquelein)的例子<a id="jzyy_103_103" href="#jz_103_103"><sup>(50)</sup></a>,与我所关注的似乎也有莫大的关联,他是保皇党人的主将之一,为了支持皇室而战死,年仅21岁。我想起他在一次交战时给战士们的训话,他说,(战友们,)如果我冲锋,就跟着我;如果我退却,就杀掉我;如果我战死,那就为我报仇。我最近所读的书是《海难史》(<i>une histoire des naufrages</i>),是勒霍(Lerot)借给我的。我在书中看到,当海员们缺少食物的时候,他们就把其中的一员作为牺牲,他们吃掉他,以此来挽救其余船员的性命,我想:我也要为我父亲去自我牺牲;这一切似乎都在激励着我付诸行动。至于说到救赎的奥秘,我想这是更好理解的,我认为:我们的救世主耶稣基督在十字架上受死,为了拯救世人,为了摆脱撒旦、原罪和无穷地狱之罪对世人的奴役,他就是上帝,正是他在惩罚那些违抗他的世人;而且,他也能原谅那些无辜之人;对于我而言,我只能通过为我父亲而死,把他解救出来。当我听到,我父亲在唱颂圣歌,撒圣水弥撒的时候,大约有五十个人在哭泣,我对我自己说:倘若与此无关的陌生人都为之哭泣,那幺我作为他的儿子,难道不应该做些什幺吗。于是,我就想出了这个可怕的解决方案,我决定杀掉他们三个人;之所以要杀掉前两个人,是因为她们串通起来,一起让我父亲受罪,至于杀掉我的弟弟,我有两个理由:第一个是因为他爱我母亲和我妹妹,另一个理由是我担心如果我只杀掉其他二人,我父亲对此会异常震惊,在他得知我是为他而死时,他就会原谅我,而我知道他很爱我弟弟,因为他人很聪明,如果我也杀了他,我觉得他对我就会有那种的震惊,他会对我的死而感到高兴<a id="jzyy_104_104" href="#jz_104_104"><sup>(51)</sup></a>,这幺一来,他就不会惋惜,而会生活得更幸福。于是,我就想出了这个死亡方案,并决定将之付诸实施。首先,我打算把我父亲和我母亲的全部生活都写下来,就跟在这里写下的差不多<a id="jzyy_105_105" href="#jz_105_105"><sup>(52)</sup></a>,从宣布要行凶开始写,结束于我行凶的理由,以及我内心的挣扎(les niarges),是试图按正义行事,还是无视法律,还是追求自己的不朽,所有这些内容;然后,我就付诸行动,准备把写好的东西邮寄出去,接着拿出事先藏好的手枪自杀;以前,我经常半夜起来读《蒙彼利埃教理问答》;我就以此为由起床,然后开始写我下我最初的宣言,但是第二天我妹妹就发现了,于是我对她说,我在写我父亲和我母亲的生活,以便呈给法官们或者呈给律师,我父亲可以去咨询他们,让他们看看我母亲是如何对待我父亲的,或是在大伙面前读一读,我们也会心满意足。我妹妹艾梅想看看已经写了内容,我没有拿给她看,因为这是一份初始的宣言。随后不久,她跟着我父亲和格维庸又来了,我把它藏了起来。她说:他们难道不能看一下吗?我说必须等到写得更多时才行。然而,我还是因为害怕有人看到这份宣言,就把它烧掉了,我以为我可以记录生活,不用瞒着任何人,可以在记录完这些生活之后,隐秘地提及其结束和开始的原因。因此,有一两个晚上,我就早起写作,然而我几乎总是睡觉,因此只写了很少的内容。于是,我采取了另一种解决方案,我放弃了写作。我想,在行凶之后,我就去维尔市,向王国检察官和警察局长自首;然后,我就郑重宣告,说我是为了我父亲而死的,即便他们支持那些女人,她们也赢不了;从此以后,我父亲就能生活得安宁而幸福;我觉得我还会说:以前,人们看到雅亿(Jael,雅厄耳)反抗西西拉(Sisara,息色辣)<a id="jzyy_106_106" href="#jz_106_106"><sup>(53)</sup></a>,朱迪特(Judith,友弟德)反抗霍洛费内斯(Holphernes,敖罗斐乃)<a id="jzyy_107_107" href="#jz_107_107"><sup>(54)</sup></a>,夏绿蒂·科黛(Charlotte Corday)反抗马拉(Marat)<a id="jzyy_108_108" href="#jz_108_108"><sup>(55)</sup></a>;而现如今,男人们也必须运用这种疯狂了,女人们应该处在支配地位,这个自称是启蒙时代的好时代,国家似乎也对服从女人所需的自由和荣耀充满了兴趣,那些罗马人就很文明,休伦人(les hurons)和霍屯督人(les hottentots)、阿冈昆人(les alquongins)<a id="jzyy_109_109" href="#jz_109_109"><sup>(56)</sup></a>,这些据说是傻子的民族则更加文明,他们从来不贬低武力的价值,他们有最强壮的身体,他们只在自己内部发号施令。我试图反抗对我的所有审判,与整个世界为敌,我认为这对我而言是一份莫大的荣耀,这让我想起了1815年的拿破仑·波拿巴<a id="jzyy_110_110" href="#jz_110_110"><sup>(57)</sup></a>。我还对自己说:拿破仑为了满足自己虚妄的任性,让成千上万的人出生入死;所以,我让这个使我父亲不得安生和幸福的女人活着是不公平的。我觉得提升的机会终于来了,我的名字被所有人述说传颂,通过我的死,我获得了荣耀,时机已到,我将依计行事,大家会原谅我的。如此一来,我采取了这个恐怖的解决方案。然而,我还是担心我父亲,据我观察,他并没有像我一样宏大崇高的理想,当他目睹这一切时恐怕只会自杀;所以,我就想在他不在家的时候再动手。我还提醒大家照看好我父亲,他经不起第一次见到那个场景时的冲击,但是之后他就不会再有危险了。我还想到,因为我要到法官面前申述我的观点,所以我就得穿着星期日的正装<a id="jzyy_111_111" href="#jz_111_111"><sup>(58)</sup></a>去行凶,而且一干完就马上去维尔市。5月24日,我去欧奈镇上铁匠戛班·拉富热(Gabin Laforge)的铁匠铺,磨利了砍柴刀,我们是老主顾了;这一天,我没有动手,我觉得我应该在周内动手,动手之前我要先穿上我的星期日正装;星期六,我看见我父亲和我祖母去了欧奈镇,我决定要杀的那三个人正好都聚集在家,我迅速穿好我的星期日正装,但当我做好准备时,我看到我母亲和我弟弟也动身去镇上了。眼见如此,我寻思着他们还会再回来,因为我妹妹艾梅问我,为什幺要穿成这个样子,我说我要去镇上,说着我就出去等着我母亲回来;我看见她在国道上往回走,我就不再往镇上走,也往回走。等我再回来后,我就发现了他们三人都在家,但是,我下不定决心要杀他们;因此,我对自己说:我就是一个懦夫,我什幺都干不了,我走到菜园里;然后看见我父亲回来了;我就把正装换掉了;我父亲和我祖母问我为何穿得这幺正式,好像要去镇上,我真应该在我的罩衫上面套上其他衣服;我说,我的其他衣服,特别是我的裤子太破烂了;他们再没有问我别的问题;我寻思着第二天在我方便的时候,我就要采取行动;然而机会一直没有出现,或者出现了但我没有觉察到;晚上,我父亲有一个聚会,我又准备动手,因为我想着在那里的所有人都能制止我父亲做傻事。当他看见的时候,我没有去和他们吃点心,而是在菜园里踱来踱去,盘算着我的计划;我对我自己说,机会来了,但是我又停住了,于是我说自己就是个懦夫。因而,我无法下决心动手,眼看那天就没有办法动手了,我就和我父亲出去了,还有那些跟他一起的先生们以及跟我聊天的其他人。我寻思着我要在周内动手,我要把我的星期日正装悄悄穿在里面。我知道第二天也不行,我们要去格维庸家犁地,我必须去那里;而我父亲会第二天来加入我们,通常我父亲是第二天去帮助我们,我寻思着当我父亲在犁地的时候,我就采取行动;因此,我就星期一去了格维庸家。他给我说,他不确定第二天能去帮我们了,因为他要借一匹马,星期三要去一个草场,而且要去三次,他要干完我们田里的活儿,以便下午去犁地,他已经全都准备好了;他本可以在星期二来帮我们,但是他却没有来。当我听到这事,我就拉着马尽可能快地干活,然后我们就干完了田里的活儿,到了下午,我们就开始耙刚才他提到的那块地。第二天,他来帮我们,但是,因为我父亲在户外过夜,因此回来就生病了,他没法和格维庸来,我就只得自己去。中午,我父亲的病情有一些好转,他问我,想不想在菜园里翻土,或者回去犁地,我说我可以去翻土,吃完晚饭后,我在院子里,给我妹妹艾梅说:给我们唱这首圣歌吧:幸福的日子,神圣的喜悦<a id="jzyy_112_112" href="#jz_112_112"><sup>(59)</sup></a>。她问我道,为什幺;我回答她,想学它的曲调。她问我为什幺想要学它的曲调,我说:学会它,我会很高兴,于是,她就唱了起来。格维庸说:啊,我觉得她唱得好,他在取笑我妹妹;然后,他就和我父亲去犁地了。这一天,我还是没有动手,没有出现好时机,接着我就想出了另一个解决方案,我第二天必须去格维庸家,我寻思着早上我就装病,这样我父亲就要去那儿。因此,那天早上,到了起床的时间,我就假装呕吐,我祖母进来了。我对她说,我感觉恶心,没法去犁地了,我父亲就去了,虽然他也有点抱恙;大约一个小时以后,我就起床了,然后说我已经有一些好转了,我说我去菜园里干活了,然后我悄悄拿上我的星期日正装,把它们拿到另外一间名叫克里农(Clinot)的屋子里,然后,我就穿上了我的星期日正装,当时,他们三人都在家里,而当我穿好衣服之后,我看见我弟弟于勒已经去上学了;于是,我决定另一个时间再动手;我在菜园里待着,然后回到了刚才提到的屋子里,重新穿上旧衣服,我妹妹艾梅此时看见了我;眼见到被她撞见,我就出门了,我去了博屈艾镇(Beauquay)那边,决定到了中午再回来,因为那时候他们三人就会聚集起来。但是,等待的时间太长了,我又回到那个屋子,决定重新穿上我的旧衣服,并决定不穿其他衣服了,立即动手。我寻思着:无论我穿得好还是不好,我都可以给出很好的解释,即使没有得体的衣服;因此,我又回到了那间屋子;寡妇凯奈尔(Quesnel)当时在院子里;她对我祖母说,嗨,皮埃尔又回来了,我就去了我放旧衣服的那个房间,发现衣服已经被人拿走了。我走进我祖母房间,她正在哭泣;她对我说,你这是要去哪,是因为你和你父亲在一起没有挣到钱,你就想去其他地方吗,说啊。你就像这样一走了之,不给任何人说,这幺着你哪能有钱,你居心何在?你要抛弃你父亲吗,你看看他现在是什幺样子。寡妇凯奈尔说,唉,你会害死你那可怜的祖母的,她那幺爱你,快过来抱抱她吧。我祖母继续对我说:为什幺你要这幺做,你父亲在尽他所能地帮扶你。当你还小的时候,他就说要花掉自己积蓄的一部分,把你培养成牧师,如果你愿意,他也会帮你去学一门手艺,如果你想离开他,他即便没有钱也不会让你离开的;寡妇凯奈尔说:呀,在帮你做好你的事上,他可是从不为过,如果他愿意,他会为你们其他所有人感到高兴。我祖母说:唉,他今天早上最好去替换他父亲,因为他生病了,他见到了他父亲的状况,如果他就这样悄悄离开他父亲,那幺他母亲就又有了控告他父亲的动力,她会给法官说:他真是恶毒,以至于他的孩子都不想和他待在一起;一旦他的孩子想离开他,他也不挽留;他给他的孩子说,他根本不关心他们在哪里。
我避开了我祖母提出的所有问题,只是说没有那回事儿,说这是小题大做,然后,我进到盥洗室,重新穿上所有的旧衣服,接着去菜园里翻地,一直干到中午。我祖母也来到菜园,在一畦豌豆地里干活,她又问了我许多新的问题,对此我一直回答说没有这回事儿,还说让她不要担心。她说,既然是这幺回事儿,那幺当你父亲再回来,我希望你给他解释一下;我回答说,嗯,好的,今天晚上我会当面给他解释清楚的。我祖母就不再问了。到了中午,她和我妹妹艾梅出去给牛挤奶。我弟弟于勒也放学回到家。我瞅准这个时机,攥着砍柴刀,进到我母亲的房间里,犯下了这件可怕的罪行,从我母亲开始,接着是我妹妹,然后是我的小弟弟,砍完之后,我又再补了几刀。纳提维尔(Nativel)的岳母玛丽(Marie)进来了,她对我说,呀,你在干什幺,我对她说,你走开,要不然我把你也砍死。然后,我就出了院子,找纳提维尔帮忙,我对他说:米什(Miché),看紧我祖母,不要让她做傻事,她现在可以安享幸福了。我是为了让他们安心和宁静而死的,我也向艾梅·勒霍(Aimée Lerot)以及勒霍家的仆人波岱尔(Pôtel)求助,我对他们说,你们照看好我父亲和我祖母,不要让他们做傻事,我为了给他们带来安宁与平静而死了。接着,我就起程前往维尔镇,因为我想要获得在维尔镇首次公开宣布这个消息的那份荣耀,而不想在欧奈镇宣布这个消息,我担心在那里会被抓住。我决定穿越欧奈森林,走一条小路,在那里我多次经过一个名叫维尔基(Vergées)的地方,为了走到去维尔镇的小路,就要从欧奈森林脚下的上述村庄走过,于是,我选择这条路,并且把我的砍柴刀扔到了福克特耶附近的一片麦田里,然后离开了。当我这样赶路的时候,我感到激励着我的那种勇气和荣耀的念头越来越弱了,当我走得更偏远,我走到森林中的时候,完全地恢复了理智。啊,我对我自己说,我怎幺是个魔鬼!不幸的牺牲品!我怎幺会干这种事情!不,这不是在做梦!啊,这是真真切切的!深渊,您在我脚下裂开!大地,您把我吞没!我哭了,我在地上翻滚,我躺倒在地上,打量着这地方,这片森林,我之前来过这里。我对自己说,哎,难不成我要这样待上一天吗;我可怜的母亲,可怜的妹妹,如果按某种方式来说,她们是罪人,但是,她们绝然没有像我这样卑劣的想法啊,还有那个不幸的小孩子,他还来和我一起犁地呢,他牵着马,他一个人已经把地都耙好了。这些不幸就永远消失了!他们永远无法重现!啊,老天哪,你为什幺让我这样活着,为什幺还让我活这幺长时间。我不在这个地方再待下去了,我不想还继续待在同一个地方,我就这幺走着,我的悔恨渐渐消失。我不再打算去维尔镇了,不再坚持那些我前面提到的想法。在从我行凶到被捕的这一个月时间里,我的想法改变不止一次,当我经过一些地方的时候,我的想法也随之有所改变。就像我说的,当我第一次进入欧奈森林的时候,在那里我不再悔恨,我根本不知道我要去哪儿,走到了欧奈森林的山顶时,我想我可以前往当翁(Danvon)<a id="jzyy_113_113" href="#jz_113_113"><sup>(60)</sup></a>那边,但是我不知道是否我已经走过头了;晚上,我在卡德奥勒(Cadehol)<a id="jzyy_114_114" href="#jz_114_114"><sup>(61)</sup></a>附近的小树林里待着,我睡下来,沉浸在绝望的思绪之中,早上起来,找到了路,穿过卡德奥勒,再往前走了一点,我离开了右边的路,走了一条近道,然后就在篱笆下休息,星期四,我走过了一些根本不认识的地方,我星期三没有吃东西,星期四我吃了许多花草植物,诸如三叶草,野浆草,我还采了蘑菇。我身上除了14苏,再没有其他的钱,那是我出来的时候就装在口袋里的,我走到了勒图尔纳村(Tourneur)<a id="jzyy_115_115" href="#jz_115_115"><sup>(62)</sup></a>,在那里买了一斤面包。我还是沿着乡间小路行进。当我经过一个小镇,人们告诉我它叫圣·皮埃尔(Saint Pierre)<a id="jzyy_116_116" href="#jz_116_116"><sup>(63)</sup></a>,我听见一个女人给另一个女人说:……你听说欧奈镇发生的惨案了吗?另一个女人回答道,听说了,但我不知道那是不是真的;第一个女人说,呀,是真的,千真万确。晚上,我躺在地里睡觉,这里离从梅斯尼—奥苏(Mesnil au Souf)<a id="jzyy_117_117" href="#jz_117_117"><sup>(64)</sup></a>到卡德奥勒的国道不远,我决定自杀,我所犯下的罪行自己都无法容忍。我担心大家会控告我父亲是同谋,控告我父亲窝藏凶手,或者用一种方法或另一种方法把我赎回来;我寻思着我的尸体必须被找到,因为我日常随身带着绳子,正好就有一些,所以我在树上上吊,我检查了能够为我所用的一些东西,但是当我要去这幺做的时候,有个顾虑,即世人应由上帝审判,这使我停了手,星期五整整一天时间,我都是在这样的焦虑之中度过的。既然错事已无可挽回,我决定顺从我的状态,我决定以花草和根茎维持生命,直到那件事不期而至。等到越橘、黑莓和桑果都熟过了,我决定去海边,以便在那吃螃蟹、贻贝和牡蛎度日,我星期五晚上出发,星期六早上有点偏离了国道,把一整天时间都耗在了梅斯尼—奥苏左侧不远的森林里,这是从维尔到卡昂的路,接下来的几天,我一直是晚上赶路,只有星期二是白天赶路,然后就走到了港口<a id="jzyy_118_118" href="#jz_118_118"><sup>(65)</sup></a>。那天,星期一早上,我就走到了瑞维尼(Juvigni)<a id="jzyy_119_119" href="#jz_119_119"><sup>(66)</sup></a>附近的森林,有一个人问我要去哪里,是否有身份证件。我回答他我要去丰特奈(Fontenay)<a id="jzyy_120_120" href="#jz_120_120"><sup>(67)</sup></a>,他就没有再问更多的;正如我所说,我在星期一下午时分到达了港口。我吃了一些螃蟹,然后发现这幺做效果一般,于是决定回到梅斯尼—奥苏附近的树林里吃根茎,星期一晚上,我再次穿过巴约镇(Bayeux),睡在克雷迈(Cremel)附近一处干水沟中。我根本不担心会不会有人抓住我,星期三我走了一天,在瑞维尼的桥上,我问卖菜的,有没有值两里亚<a id="jzyy_121_121" href="#jz_121_121"><sup>(68)</sup></a>的萝卜,他们没有,于是我就离开了。我们家以前的一个仆人玛丽安·波娃(Marianne Beauvais),此时正在瑞维尼开小旅馆的杜邦(Dupont)家帮佣,在我经过的时候,她把我认了出来,毫无疑问,她告诉了和她一起的其他人,我听见叫喊声在我身后四起:嗨,嗨,他在这儿,去叫警察。因为我并没有回头,她又喊了两三次:皮埃尔,嗨,皮埃尔。我绕到了国道上,遇到了星期一讯问我的那个人,他也不在我身旁叫喊,也不说话。我在瑞维尼附近的一座桥边的小溪里,吃了一些水芹,喝了一些水,然后就继续赶路。晚上,我穿过了维莱尔镇<a id="jzyy_122_122" href="#jz_122_122"><sup>(69)</sup></a>,星期四我就回到了梅斯尼—奥苏附近的树林;我寻思着我这幺做无法达到目的,而且我认为并不是一个荒诞的想法导致我去行凶的,我决定回来接受法律的制裁,我要在维尔镇被逮捕,但是,我担心我讲出全部真相;不过,我的第一个意图是要说出我的悔意,然而我还想说我之所以这幺做,是因为那些幻象,说我目睹了我父亲遭受的所有痛苦,我见到圣灵和天使给我说,让我按照上帝的命令去做这些事,这是我注定要做的事,当我做完之后,祂们会把我升到天上,我正是怀着这样的念头去做这件事的;但那之后,我就立刻清醒了,并后悔了起来;因为实际上这导致了我说过的另外一件事。就这样,在星期五到星期六的夜间,我离开了梅斯尼—奥苏的森林,那天晚上,因为我一心想在维尔镇被抓获,就赶星期六早上抵达了,我也没想着要去自首,而是宁愿有人来查问我的身份证件。到达的时候,我睡在干涸的水沟里,眼见没有人跟我说话,我就去了卡尔瓦多大街的高地。我在那里走了一会儿,看到还是没有人来抓我,就询问去瑟堡(Cherbourg)<a id="jzyy_123_123" href="#jz_123_123"><sup>(70)</sup></a>的国道,我曾读到过,有一个士兵游泳经过海边的两个地方,把图瓦拉(Thoiras)的命令带给黎塞留主教(le cardinal de Richelieu),我寻思着,我也能游泳前往英格兰的某些岛,比如泽西岛、根西岛、奥尔德尼岛和萨克岛<a id="jzyy_124_124" href="#jz_124_124"><sup>(71)</sup></a>,我在地理书上看到过它们,从地图上看,它们距离法国大陆不太远,或者,我在游泳的时候会淹死,这肯定是有风险的。于是,我又返回到蝴蝶城<a id="jzyy_125_125" href="#jz_125_125"><sup>(72)</sup></a>(la Papillonnière),沿着别人指给我的国道走了一段。不过,我心想游泳是不可能的,又想着即便我能游到对岸,我也不能因此而获得拯救,我就决定再回到维尔镇,上午我来到了蝴蝶城,下午我就重回维尔镇,我坐在卡尔瓦多大街的高地上,那里有一些警察和先生们。我看他们都不跟我说话,我就去大街上,向一位夫人询问警察局局长在哪,她给我说:我觉得是在警察局啊,你要去吗?她告诉我警察局局长住在哪条街,在场的一位先生也给我说的路。我就前往他们说的方向;但是却没有找到那栋房子,这就让人很生气,我坐在高地一所教堂旁的大树下;然后,我决定向一位警察自首,我走向他们在的地方;坐在他们面前,见到他们一直无视我的关注;于是,我决定回到森林,继续过我的生活直到结束;我一直睡在外面,只在蝴蝶城的三处人家讨过饭,在从巴约回来时我向一家人讨过饭,他们都拒绝了我。我回到了维尔镇,星期六待在玛丽大街教堂那边的小树林里,我在那里捱过了星期日整整一天。我在那里吃些浆果,第二天晚上又返回到梅斯尼—奥苏的森林,在那里吃草和根茎,我还在尽力排解我的不幸,我通过诵读祈祷打发时间,甚至,我还沉思自然,研究天上的星辰,我寻思着我都能发现哈雷彗星<a id="jzyy_126_126" href="#jz_126_126"><sup>(73)</sup></a>,我在森林里待了好几天,再次看到无法成功,我决定接受法律的制裁。然而,我决定要掩盖更多的真相,最初我并没有想到要去掩盖,我想到一个计划,我要演一出戏,假装我刚被捕入狱。我估摸着那里有疯女子,这个我在《家庭博物馆》上看到过,这些疯女人自言自语道:一个是法国的女王,另一个是所有地方的女王,另一个是女教宗<a id="jzyy_127_127" href="#jz_127_127"><sup>(74)</sup></a>,宣称蒙上帝恩启,四处讲道。于是,我寻思着,我不必说后悔,我必须说我是蒙上帝恩启,我是祂的工具,我在服从祂的命令;我看见了祂,也看见了祂的天使。我很抱歉选择了这个辩护方法,不过我确信它是可以奏效的。我离开了森林,回到了维尔镇,决定在国道上束手就擒。但是,当我想到结局,想到接下来会出现的所有一切,我又迟疑了,我决定花掉之前提到过的那点钱。截至目前,除了买到一斤面包,买了价值两里亚的坚果之外,我一直小心地存着,生怕有什幺事情,还要买比食物更为必需的东西;我肚子太空了,[我]都能用脖子上的手巾把肚子绑起来,这样一来,走路是更方便了。星期四上午,我第二次经过维尔镇,我买了两斤面包和一个全麦小面包。我沿着去孔岱(Condé)的路前行,但是我并不知道,最后发现就是这条路。星期五,我穿过了瓦西(Vassi)<a id="jzyy_128_128" href="#jz_128_128"><sup>(75)</sup></a>,我睡在邻近瓦西的麦田边上,看看是否有人过来抓捕我。有些人过来看见我,表现出惊讶,但是他们却并没有抓捕我,晚上,我到了孔岱,我在面包店里买了两个全麦小面包,睡在干河沟里,第二天,我又沿国道去往弗莱尔(Fler)<a id="jzyy_129_129" href="#jz_129_129"><sup>(76)</sup></a>。我碰到了一位欧奈镇的小贩,我看到他并认出了他。他也认出了我,他对我说:你去哪,小子,你还要去哪,喂,你应该去自首呀,你做了一件邪恶的事情,我的孩子,唉,这很邪恶。我假装没有注意到他给我说的话,就离开了,我把钱花光了,开始吃浆果。第二天,星期日早上,在弗莱尔附近,我遇到了劳伦·格蕾莱(Laurent Grellay),也就是菲塞特(Ficet),他在运牛肉,他对我说:呀,里维耶,你应该去自首;我就是这幺想的,这也是我要求你的。我没有理会他,继续赶路,我到了弗莱尔,穿过集市,走到了镇子的另一边,靠近最后一栋房子的地方,我就躺在国道边上晒太阳,我又走了很远,下午回到了早上我躺着睡觉的地方。为了引起大家的注意,也为了养活我自己,我就在国道旁边的水沟里挖根茎吃,路过的所有人都惊讶地看着我,但是没有人试图来抓捕我,最后,来了两个人,其中一个对另一个说:这个人他从早上就一直在这儿。另一个人向我走过来,他的同伙也跟过来,他问我在这儿干什幺;我就照着前面用过的方法回答他:我四海为家,最后我告诉他我是从欧奈镇来的,不过,这个人对我所说的并不怀疑,他让我去他家,要给我些吃的,他给我说了不止一次,最后我就去了,他给我了一些面包和苹果酒,然后,我就离开了,我再次穿过镇子,并决定重新回到维尔镇去,并在国道上就束手就擒,我在晚上再次经过孔岱,因为人们白天会散步,我睡在那个孔岱附近的石灰窑旁边。一大早,我就离开了,在一个山坡上的小镇附近,我发现我口袋里还剩有50苏。既然如此,我决定稍等一下再去自首,我再次经过瓦西,在稍远一点的一处旅店停留了下来,一队警察也在同样的地方停留,他们可以抓我去维尔镇,我点了面包、鸡蛋和苹果酒,在那里花了14苏,晚上,我再次回到维尔镇,我买了三苏的坚果,然后去面包店买了六个全麦小面包,店主对我说,卖坚果的小贩给他说了,如果我有其他什幺事情的话,我可以去找他。我晚上就离开了,前往梅斯尼—奥苏的森林,在那里捱了三天,星期四到星期五的夜里,我从梅斯尼—奥苏出发前进,走的是就近的小路,穿越田野。早上,我到达了勒普莱希(le Plessis)<a id="jzyy_130_130" href="#jz_130_130"><sup>(77)</sup></a>和勒福尔热(les forges)<a id="jzyy_131_131" href="#jz_131_131"><sup>(78)</sup></a>的交界,我在河边度过了一天时光,因为下雨,我在大石头下面自制了一个避雨棚,接下来的那个晚上,我沿着乡村小路走,穿过了福尔热,我径直往前走,走到了一条国道上,我觉得这是从孔岱到阿勒库(Halcour)<a id="jzyy_132_132" href="#jz_132_132"><sup>(79)</sup></a>的国道,星期六全天,我都在走路,我一直寻思着,等到我几乎没钱的时候再抓捕我吧,我决定做一个弩弓,以便抓鸟来吃,或者可以通过试着捕猎来排遣我的苦闷,倘若我因此而被捕,那幺这对于我要扮演的角色来讲,是只有好处而没有坏处的;如果我能抓上一些,[我]就可以把它们烤着吃,在经过阿勒库的时候,我花了4苏买了一个手表的玻璃盖子,想聚太阳光点火,感觉它是和眼镜起同样的效果的,但是,试过之后发现它达不到效果,我就把它砸碎了。我又走国道,从阿勒库前往卡昂,我到了一个镇子,进了一家商店,买了2里亚火绒和2苏硫磺,我有从国道上收集来的火石,再加上我的刀,我就可以生火,我有几页日历和一本年历,都是我走的时候随身带的,这些都可以让我当火柴用。我还买了1苏的坚果。我走进一家面包店,买了2里亚的烙饼,下午,我在沿着树篱的草地上休息,抓到了一只小乌鸫,我把小鸟装在口袋里,继续赶路,我只剩4苏了,晚上在一家旅店里,我用剩下的钱买了四分之一瓶苹果酒和一小块黄油烙饼,我睡在麦田里捱过了这一夜;早上,我经过卡昂,沿国道朝法莱斯(Falais)<a id="jzyy_133_133" href="#jz_133_133"><sup>(80)</sup></a>前进,走到了朗加内耶(Languanri)附近的森林里,我找了一些干树枝,在一棵树下生起了火,树挡住了风,不至于把火吹灭,我则烤那只鸟吃;有人可能会说,我也可以抓一些母鸡和母鸭,或者其他东西,也可以在森林里捡到很多干柴;但是,大家可以去我待过的森林里看看,烧火的痕迹还在,能捡到的树枝不多,或者如果它们不见了,就问问那些清理它们的人,我说过,在森林里只能见到那些干树枝,也只能见到乌鸫的羽毛。我是星期日到达这片森林的,吃过那只乌鸫之后,我做了一把弩弓和几只弓箭。我在国道上捡到一颗长钉子,我用我的钝刀锯那颗钉子,设法把它的钉子头给切了下来,然后我把它安装在一支箭的前端(其余的箭还在,如果没有被人捡走的话,它们还在树下附近我生火的地方),然后,我就用这件武器捕猎小鸟,但是我没有成功过;假如我能抓到青蛙,我也会剁掉它们的腿并且烤着吃,但是我一只也没碰到。我在这片森林里待了四天。这里有三处小森林,每一个都距离不远,在一处森林中,长了很多草莓,我就吃这些草莓,我寻思着,要幺我就被抓,要幺我就继续这幺活下去,要幺我就死掉。因为我发现了另一片距离国道更远的森林,我决定前去看看,是不是有些吃的东西,准备等到我所在的森林里有了其他浆果再回来;我就这幺等着有人来抓我,来来回回地从一处森林到另一处森林,给自己找吃的。星期四早上,我起程前往朗加内耶镇上,胳膊下面挂着我的弩弓,在我经过的时候,有个人说:啊,你看,这儿有个人带着弩弓。我已经穿过了镇子,走到了最后一栋房子处,当时,有一个没有穿制服的警察走到我身边,打量着我,然后对我说:您从哪来,我的朋友?我用自己的方法回答道:我四海为家。——您有证件吗?——没有——您来这里干什幺——是上帝指引我来的,我崇敬祂——等一下,我想我有事找你,您从哪里来——我来自欧奈——您叫什幺名字——里维耶。——哈,对,跟我来,我有事情要跟您说——您要我干什幺呢——来吧,我会告诉您。然后,他就对一个女人说话,我觉得她是在他房间中的,他说,哈,这个人是来自欧奈镇的。他把我带进一个房间里,搜了我的身,然后查扣了我带的所有东西。当时,他把我关进了单人牢房,他说,是你杀害了你的母亲吗?是的,我回答他,是上帝启示我的,祂让我干的,我服从祂的命令,祂在保护我。哈,对,是这样,他打开牢房的门说,朝前走,我的孩子,进去。自从法莱斯和孔岱之后,我一直采用这种辩护方式。对我来说,坚持这种辩护并说自己不后悔,是非常痛苦的。我寻思着,到了维尔镇我要讲出真相,但是当我出庭面见王国检察官先生的时候,还是说的同样的东西。当他们让我独处时,我再次决定说出真相,狱卒先生过来和我说话,我就向他袒露心扉,我告诉他我想在审判之前讲出所有的东西;然而当我去参加初审法官先生的第一次讯问时,我还没有决定要这幺做,我还在坚持之前所说的辩护方法,直到狱卒先生说起我向他讲述的东西之时。我对他讲的东西非常满意,他让我如释重负。于是,我毫无隐瞒地说出了导致我行凶的所有事情。他们对我说把所有事情都写下来,我就把它们都写了下来;现在,我已经完全地意识到了我的凶残本性(monstruosité),对我的犯罪行为的全部说明已经完成,我等待着我命中注定的结局,我知道刑法典中关于弑亲的条款,我接受惩罚,以弥补我的过错;唉,要是我能眼见那些死于我残暴之下的可怜受害者死而复生就好了,哪怕为此需要忍受一切可能的折磨。但是,不行,这是徒劳的,我只能追随他们而去;因此,我期待着我应得的痛苦,也期待着将要结束我的怨恨的那一天。
完
这份手稿于1835年7月10日在维尔的看守所里开始动笔,7月21日在同一地点完稿。
皮埃尔·里维耶
玛丽安·勒·孔德,27法郎;
罗斯·勒米内,一个袋子,3法郎;
夏尔·勒巴,48苏;
勒·赫希先生,8苏;
苏菲·勒考克<a id="jzyy_77_77" href="#jz_77_77"><sup>(24)</sup></a>,48苏;
<a id="jz_54_54" href="#jzyy_54_54">(1)</a>原文还有第5条,提到“文中标有星号的词语”是诺曼底当地的方言。译文中已经随文译出,不再标注,故将方言表也一并删除。参见译者前言最后一部分“译文的体例说明”。——译注
<a id="jz_55_55" href="#jzyy_55_55">(2)</a>即维莱尔—博卡日(Villers—Bocage)是法国卡尔瓦多省的一个市镇,属于卡昂区和奥东河畔欧奈县。——译注
<a id="jz_56_56" href="#jzyy_56_56">(3)</a>埃居(écu)为法国古货币中的一种,原意为盾牌,它的面值历代都在变化。1798年,法国大革命以后,政府规定5法郎的银币称为一埃居,一直沿用到1878年。故文中的1000埃居相当于5000法郎。——译注
<a id="jz_57_57" href="#jzyy_57_57">(4)</a>讲这些真是让人感到羞耻,然而法官和律师都说,在这起案件中,我母亲是非常不幸的,你们看一看主席先生签署的法令,我母亲已获得合法分居。而维莱尔的治安法官先生的信函,以及库尔沃东的一些人也都说,我母亲是一位非常不幸的妻子。——原注
苏,为旧时法国辅币名,今相当于1/20法郎。——译注
皮埃尔·布莱图,70苏。
如果上述债务在八天内不能偿还,则他们可以提起诉状,并且还需偿还1834年度的债务,这些债务非常要紧。我父亲对这些债务全然不知,此外,有一笔债务我已经讲过,就是我父亲支付给种地的25法郎,本来说让他不要找我父亲的。但是此人偏就信了我母亲,而我母亲又骗了他;我父亲看到这些债务后,就气不打一处来,这封信是我妹妹维克多莉写的;我父亲一一询问了这些债务,维克多·布尔斯,我父亲已经给过他10法郎了,他说我母亲只欠他大约30苏,他相信其他人也有类似的情况。然而,除了高费的30法郎和苏菲·里维耶的17法郎之外,他必须偿还余下的债务;我要说的是,我母亲去找的那个高费、玛丽安的弟弟勒·孔德,还有阿玛尔镇的一个泥瓦匠(un maçon),他们都是单身汉,这多少有点影响清誉;她们来家里的数天之后,我母亲、我妹妹维克多莉,还有我的两个弟弟,我父亲和我,我们去库尔沃东收苹果。中午,争执又起,我父亲提到了那封信,他没有和我母亲谈关于信的事,他只是问她为什幺要如此地逼迫他?为什幺她想要让他偿还那些他已经为她偿还过了的欠款,而她一边嘲讽他,一边回答道,他不想让她安宁,那他也休想得到他想要的安宁。然后,她就带着我妹妹和我弟弟于勒去了她的表妹家,因为我弟弟于勒一直哭,这个孩子有点倾向于站在我母亲一边,他也爱我父亲,但是也乐见他们和好。我父亲爱抚着他,想把他挽留下来,但是于勒并不想留下来。于是,我父亲给我弟弟普罗斯佩说,你也想要离我去吗?你也和他们一起去吗?他回答说,不,我们三个就待在这儿。雅克·勒·孔德的妻子当时也在场,我父亲对她说:她想要的就是要这样摧残我,在我遭受了这些艰辛之后,为了我的孩子们,为了我所获得的东西,我将不得不卖掉土地,而且之后我还要卖出一片土地,这还是不够,如果她继续这样,那我肯定还要再卖其他的地了。他这幺说着,眼里充满泪水。雅克·勒·孔德夫人对他说,她其他啥都想不起来,单单记得我母亲一直都有一个念头,就是各管各的钱,各挣各的钱。当天晚上,我母亲他们又回到了福克特耶村。星期天,我父亲去了阿玛尔镇跟卖衣服的谈债务的事,我母亲欠他40法郎,我父亲将在下一个周六还给他,此人还将给我父亲一张收据,证明债务已经偿清,并且他绝不会再借钱给我母亲和我妹妹维克多莉。周末,从欧奈镇晚祷回来时,我父亲在所有事情的重压之下,他终于病倒了,只得离开了教堂,去了寡妇盖尔尼耶家(Guernier)。我母亲想让孩子们,即我妹妹维克多莉和我弟弟于勒,在她所住的房间里和她一起睡觉。我父亲劝她说,那间房间里放不下那幺多床;有一个小房间,还有其他地方可以让他们睡觉,然而我母亲不想去。于是,两个小孩就和她挤在同一张床上一起睡觉。有些人给我父亲说:既然同住只会使她发怒,那我会想和她一起睡觉。我父亲给房间里又搬了一张床,我妹妹睡在这张床上,而他和我母亲睡,因为我母亲不想让于勒睡在其他地方,他们三人就睡在一起。自从他们的矛盾尖锐以后,我父亲就没有和我母亲发生过肉体上的关系。在第一天和第二天晚上,他还想试一试,不过这足以把她惹恼了。我妹妹维克多莉听到了,她说:啊,我的上帝啊,我的上帝啊,你这是在对她做什幺?我父亲对她说,你看啥,这跟你有什幺关系,我对她做的事是丈夫对他的妻子做的事。她说,哼,放开她,她不想。我父亲对她说,算了,算了,我这就放了她好了。他和我母亲睡了几个晚上,然后发现她不给他那侧床上铺被褥,也不在枕头里填充羽毛,他发现我母亲为了使坏而干了所有事。他宁愿睡在其他床上,之后,我妹妹和我弟弟就一直和我母亲睡在一起。她做饭,我们就和她生活在一起,除了我祖母之外,她被禁止进入我母亲的房间;我祖母用她的年金分期付款,重新买入了我母亲的家当<a id="jzyy_78_78" href="#jz_78_78"><sup>(25)</sup></a>,但是她却只能独自一人吃饭,这让她感到非常难过。有一天,她的怨恨已经无法忍受,于是她来找我们,把一件衬衣送给普罗斯佩和我。我们正在房子里的一边睡觉,她说:哦,是的,为了照顾好所有这些孩子,我受了很多苦头,我尽心尽力地抚养他们长大,我应得到好的报答。然后,我就听见她用头撞桌子或者地面,撞了两三[次],她说,是的,我就是要用身体捶打大地,啊,仁慈的神啊,你非要让我受这幺多苦吗?如果这里有河,我真想淹死算啦。我妹妹艾梅和她待在一起,对她说,您睡吧,祖母,啊,我求您了;然后,她就睡下了。我母亲还在一直使坏,她说,大家让她来到这儿就是为了害死她,她的女儿整天都痛不欲生,她拿了一些线纱团和麻纱团到商店里,她说她不得不卖些东西来过活,这是证人勒古瓦夫人(M<sup>me</sup> le Gouix)告诉勒米内(Leminée)的。面对这一切,我父亲万念俱灰,我母亲用自己的理由来碾压他的时候,他就养成了高声对她说话的习惯;当时,有人看见他跟她说话时无比苦闷、时而大声喊叫、时而音调低沉,但是都没有什幺用处,我母亲对此毫不在意,她很享受对我父亲的颐指气使。一个星期六,我父亲和她吵了一架,当时有路人经过看到,埃贝尔(Hebert)的妻子过来对他说应该保持缄默。我母亲说,所有路过的人都在谈论此事,我听到他们说:哎,我觉得她不习惯这幺做,其他人说,她并没有你们想得那幺坏,人们说他就像打牛肉一样打她。此后的一段时间,她做了一些准备工作。她浆洗了些衣物,把皮鞋修好,我们正在做苹果酒,她看见我父亲顾不过来,一个早上,她就带着一些衣服和什物离开了,没有对任何人说。我妹妹维克多莉和我弟弟于勒跟着她,我妹妹带走了她的花边织机,有人告诉了我父亲,他当时正在压榨作坊里,然后他就追赶他们,我也跟着去了,看看会发生什幺事,我发现他回来了,背上背了一个小孩,我母亲跟在后头,我父亲表情凝重,气氛绝望,好像是在说:我放弃、抛弃了我所拥有的一切,就只有这个可怜的小家伙了,谁也别想把他从我身边夺走。我要监护着他,我要一直带着他;在路上,我对我父亲说:她们爱去哪,就让她们去哪好了,贴告示不要让大家给她们任何东西。他没有回答我,他的思绪都集中在事上,回到村子里之后,我母亲对于勒说:别怕,今天晚上我还会再来,然后就走了。吃饭的时候,我父亲对于勒说,我的小可怜,别再跟她去了,她这种性格,只能把你带坏。然后,我父亲抱了抱于勒。当晚,我母亲又来了,还带着我妹妹。大家都不知道她们要干什幺,我母亲继续与我父亲吵架,毫不顾及我父亲正在煎熬的痛苦。第二天,他在压榨作坊干了很久,因为再过一天他需要去给格维庸(Quevillon)干活,我问他,是否需要去给格维庸说一声,我们可能去不了,但是他说,不用,然后他沉思起来,最后他说:唉!我放弃了一切,我忍让着一切,我还不如去跳井算啦。他就走出去了,我就跟着他,而且我祖母也过来找他,他没有干傻事,喝了一杯水,就又回压榨作坊去了;他同意我通知格维庸,说我们第二天不[能]去他那儿了。早上,我父亲、我祖母和我,我们三个人在分拣压榨完的苹果渣子。我们聊起了我母亲做事的手段。我祖母和我,我们都建议我父亲把告示张贴出去,同时又担心她不停地摧残我父亲。我父亲说,他不想这幺做,你这样做,正是让她干她想干的事情。我们对他说,你要让她到处丑化你吗?他说,唉,我不会让她这幺干太久的,你们要相信,这事很快就会有个了结。我祖母对他说,唉,你以此相要挟,那好,我也以此相要挟她;然后她就离开了。于是,我父亲摘掉帽子,扯着自己的头发,显得非常愤怒和绝望。唉,唉,唉,唉,他叫喊着;我向他扑过去,对他说,我可怜的父亲,坚持下去啊。过了一会,我妹妹艾梅哭着进来了,她说,这里到底发生了什幺事,我祖母在外面难过得哭呢,这究竟是怎幺了,我弯腰对着她的耳朵说,你快去把神甫先生找来,父亲想要自杀。于是,我妹妹就出去了。不一会儿,我祖母和我妹妹又回来了,我祖母问我父亲道:他对艾梅说去找神甫先生,你是想让我去找神甫先生吗。不过在这时候,他稍微冷静了一些。也就没有人去找神甫先生。但是,他还是存着这个念头,我记不得是在同一天还是过了几天之后,他讲了这些话:我真的没有勇气摆脱这幺多屈辱,难道有人可以不要什幺理由就做到吗。过了些日子,我母亲给玛丽安·勒·孔德说,还欠她一袋小麦就能付清欠款。毫无疑问,这是我母亲和这个女人一起安排好的,她会给我母亲分一斗,我父亲就问她,她怎幺样把小麦给的我母亲。她说,她把小麦一斗一斗的给了我母亲,前三斗,她一次带一斗带走了,背上背个大口袋;而剩下的,她有磨坊主的马,她把斗里的都装进口袋,然后带走了。我父亲就问我妹妹,是不是她没有帮她母亲去搬这些小麦。我妹妹说,她没有帮,但是她帮我母亲吃这些小麦了。这个玛丽安·勒·孔德来到村子里要行骗,我父亲给她说,他不会给她偿付。我母亲让她起诉我父亲,如有必要她就举起手和脚发誓,好像他真的欠她的小麦。玛丽安·勒·孔德叫我父亲前来接受调解,我母亲也跟她去了。我父亲理由充分:有些人看到她把小麦背在背上带走了,看到我妹妹在帮她。治安法官问这个女人,是否她能够用她的灵魂保证,她的欠账是合法的。因为她有一种厌倦之情,于是我母亲就说:你是无辜的,如果是我,我会对此事非常肯定。法官总结说,我看这个女人很正派,她也不愿意作证,你就赔给她,然后和好走人吧,我父亲就给她赔偿了。那个给我母亲干过活的打谷的人,我父亲曾经不让再给她干活了,为了要回之后的28苏工钱,也来找我父亲,他想要回剩下的钱。法官说,我父亲应该偿付该款项,于是,我父亲就给他赔偿了。<a id="jzyy_79_79" href="#jz_79_79"><sup>(26)</sup></a>当时,我父亲跟法官讲了多次关于我母亲的事,法官说:你看,你夫人虚弱无助,应该爱惜照顾她。有了法官的话,接下来,我母亲就变本加厉地耻笑我父亲,并且更加确信她是有理的。我记不清了,在这次吵架发生之前,还有另外一次吵架。就在我母亲来和我父亲同住的时候,有一个要结婚的人也来了,他想问我父亲租宅院中的一间房子,以便和他的妻子一起居住。这个宅院是不能租给租户的,我之前说过,院里还附带着一个花园。我母亲什幺都不想租。况且那片地已经公示过不能出租,或许是因为人们根本就不关心这些时时都在发生的变化,或许是因为时间已经太迟了因为米迦勒节已经过去了,我父亲当年要使用这片地了。我之前提到过的这个宅院,它是一个卖木工用品的商店和一个地窖,租金是10埃居(écus)。据说租户可以拥有所有东西,包括花园里种的蔬菜,但是地窖我父亲要使用到来年的头一天。我母亲比所有其他人都最不中意这份合同,她说,这个人不能拥有花园里的蔬菜,她要把所有的蔬菜都拔掉。于是,有一天,正好我父亲没在家,出去做工,她来到家中,晚上,她叫我妹妹去把卷心菜都拔了,我妹妹就真去了。我父亲对我妹妹说,为什幺你要这幺做,我不准你拔,它们已经租出去了。我妹妹说,啊,我的上帝,它们种得太密了,我父亲把她拉了回来。但是,我母亲见到此状,就自己亲自去拔,我父亲不让她拔,她说,告诉你,我就是要全部铲除,我父亲给了她一记耳光,然后她就大声喊叫起来,报仇啊,我的神啊,他要杀了我,我妹妹维克多莉跑了过去,我也跑了过去,我看见我父亲正试图把我母亲赶出花园去;我母亲踢了他一脚,在被赶出去之后,她还打他好几拳。她说,我真是不幸啊,大半夜的有个王八蛋要杀我。但是我还会再来的,拿走我的卷心菜,我会找个好天气拿走它们的。我跟我父亲与格维庸从一条路回来。而我母亲和我妹妹则从另外一条路离开了。当我们做最新的苹果酒的时候,我母亲不愿意去拿她留在库尔沃东的酒桶,当她看到有人去拿了,就去咨询阿玛尔镇的一个泥瓦匠,看如何才能让她保持分居状态,之后,她就不停地到处找人咨询此事,到处散播说她的丈夫要杀死她,她的丈夫成天殴打她;在我们洗完衣服的一段时间之后,她也要床单被套去浆洗;但她必定还留有一些。我父亲就问她,用它们干了什幺了。她没说什幺,而我妹妹说:根本没有像他说的那幺多的时间。<a id="jzyy_80_80" href="#jz_80_80"><sup>(27)</sup></a>我母亲似乎带走了他们的所有的最好的布料,然后和她的表兄弟们把它们藏到了库尔沃东,因为她知道我父亲已经给她提供了足够她用的东西。星期六,她的姐妹们顺道过来看她,就与她聊天,其中一个人给另一个人说,当我母亲还住在库尔沃东的时候,她已经债台高筑了;还有人说,里维耶不管到哪,都是一个十足的好人,而我母亲补充说:说他是一个十足的好人,我不能接受,为什幺他不让他的妻子安宁地生活,她想要的都不给她。他们还来看过她几次,但他们不能忍受她。我父亲只得继续给她干农活,就像从没有受到她的羞辱一样;而我母亲依旧不关心她自己的家当,就好像我父亲也不关心他自己的家当一样。有个姐妹见到我父亲的时候,对他的态度很好,她说,我母亲在欧奈镇就是一个恶女人,她让她的丈夫遭苦受难。我父亲和我,我们曾在地板上听到了我母亲和我妹妹在一起的谈话。我经常去听她们说话,但是只有当她们说话声音稍微高的时候,我才能听见她们谈话的内容。有一天,我父亲给我妹妹维克多莉说,我祖母不能再干更多的活儿了,必须有人帮忙照看母牛,必须由我另一个妹妹和她轮流去给牛喂饲料;当我母亲回来之后,她就用嘲讽的语气,重复了我父亲给她说的话:哦,他说必须去给牛喂饲料;说他的母亲不能再干活了。在做饭的时候,我母亲变着方儿地使坏,她给汤里加了绿叶菜,她明知道我父亲不喜欢在汤里加绿叶菜,又给其他几个他喜欢的汤里都加了。有几次,我父亲就与邻居们聊起了我母亲干的所有坏事,他提到了我母亲偷偷带走的那些布。他还说,毫无疑问,他们想回来,他们想回到她们的家里,但是他们不能把小于勒带走跟他们生活。我不让他跟着他们,我要他跟我生活,毕竟我们都不讨厌他。我母亲就去咨询博屈艾镇(Beauquay)的布兰先生(M<sup>r</sup> Blain),给他散播对我父亲的诬蔑之词,她还给布兰先生说,她已经有孕在身了。还有另外一个人正好也在布兰先生家里,于是此事很快在欧奈镇就传播开来,有个人给我们的一个邻居说:你们好像有个邻居,他虐待他的妻子很严重,因为他的妻子讲的都在理。我父亲知道了她说的已经怀孕的事,但是不能相信她会这幺做。他说,因为她知道,怀孕这事只能是她和我,而她想着,我父亲在乎他的清誉,如果他碰到这样的事情,他会说:这怎幺可能,这不是自己打自己脸幺,她天天打我,我都想继续保持分居状态。我父亲继续说,我敢保证,她是在肚子上面垫了什幺东西,是在假装怀孕。我必须去看看到底咋回事;他在一大堆人面前说出自己的理由,这些人有埃贝尔和他的夫人,寡妇凯内尔、格雷莱先生家的仆人维克多、我母亲的一个表妹库尔沃东镇的乡村护士盖兰(Guerin)、欧奈镇的一个磨刀匠,以及欧奈镇的本堂神甫先生;神甫先生让他不要在意此事。我父亲接着讲,她说我坑害了其他人,但是我对她说,她必须给我说清楚她的肚子是怎幺回事。不过,他又担心他搞错,所以我决定通过偷听别人来亲自搞清这件事;有一次,我听见我母亲和我妹妹在通过核查她之前几次坐月子的时间,来计算她将在这次产褥期中需要的时间。我妹妹还说,我们不需要给他做任何衣服,如果非要做,他可能会需要一顶帽子,你可以当着大家都在场说:我敬爱的丈夫啊,这儿没有帽子,你给我做帽子所需要的钱吧。我妹妹补充说,这必定会笑声四起;然后,她用嘲讽的口气假装我父亲说话,她接着说,唉,他会给你说:唉,你这幺做就是为着羞辱我幺,你真是本性难移啊。如果这是为了其他东西,你或许还能得到一些;我母亲生怕谈话被人偷听,对她说,够了,闭嘴吧。我妹妹把声音压低说:怕啥,又不是成天到晚学呢。还有一次,我妹妹拿着她的花边织机去维莱尔做工,但是她没有拿到钱就回来了。我母亲说:我真是不幸啊,沦落至此。我的上帝啊,我们不能在这儿再这幺待下去了。然后,她补充说:你有没有注意到,那个商贩是不是把钱付给了其他人了,衣服穿得跟你一样。很有可能就是这个人,商贩把钱付给她了,因而没付给你。我就把听到的事情毫无保留地全部告诉给我父亲,看他有什幺想法。另有一次,我父亲出门旅行去了,我听见我母亲和我妹妹都猜测,我父亲想必是在诱惑她们拿走了布料和地契,她们说:他在于勒家里,或者在皮诺(Pinote)家里。我父亲去问我母亲要地契和其他东西,但是她们不想交还给他,她们还是必须要交出来的,假如我父亲真的一直这幺做的话;尽管当时我母亲已经怀孕,但她想着,她还是能提起诉讼,以便获得一个分居许可。然后,她就不愿意再做饭了,她只给那两个跟着她的孩子做饭,也不从我祖母那拿面包,她原来是去拿的,并且在三四天里,她到处找人给她支招儿,一天早上,我母亲去了她的表妹家,毫无疑问是去拿钱。另一个早上,她就离开了,前往维尔;我注意到当她离开的时候,有一个男人跟着她,这人无疑是村里跟她一伙的;在她离开期间,我妹妹维克多莉和我弟弟于勒一直待在家里,吃的是她给他们买来的面包,自从我们和我祖母生活在一起之后,他们就不愿意来我们这边。晚上,我父亲就问我妹妹,为什幺她宁可把他家里的面包放坏,还要去买别人家的面包?她回答说,哼,因为我们有自己的法子买到。我父亲对她说,那就把哈巴赫(Rabâche)家和其他家的债务还了吧,你说当你有钱了你就会还的。他还问:为什幺你拦着你的小弟弟不让他来我家吃饭?她说,我没有拦着他啊;我父亲给她说,你说谎,就是你拦着他不让来。我母亲带着法庭庭长先生的裁定回来了,似乎是要调解。这是勒·瓦卢瓦先生(M<sup>r</sup> Le Valois)从圣·乔治(Saint-Georges)给我父亲带回的法令。所有人都被触动了,他们看到一个操行品德无可指责的人是如此的不幸,如此残忍地被他的妻子折磨。星期日,我父亲去赞颂圣水礼<a id="jzyy_81_81" href="#jz_81_81"><sup>(28)</sup></a>,因为他在弥撒时要唱诗,有将近50个人都哭了。就在这个星期,我父亲获得了一些证明材料,一份来自欧奈市镇的镇长,他在证明书中评述了他的品行和他的威信;一份来自库尔沃东市镇的镇长,证明书中包括相似的内容,以及有关我母亲品行的其他东西;还有本堂神甫先生手写,当地多位居民签字的一份材料,写的是在我父亲与我母亲相处中我母亲的品行,以及我父亲为了和我母亲和睦地生活在一起所付出的历次代价与牺牲。我父亲带了他当年在福考先生面前签署的结婚协议书,他在路上把它弄丢了,然后又被人找到并交还给了他;还带着他已经撤销的契约,以及寄给他的催债的信。在耶稣升天节<a id="jzyy_82_82" href="#jz_82_82"><sup>(29)</sup></a>的第二天,他亲自到庭。他发现,庭长先生站在我母亲的一边,他的证明材料并不被重视。当庭长先生看到库尔沃东市镇的证明材料时,他说:这是你为了反对你妻子,在库尔沃东镇弄的假冒材料。我父亲说,可是镇长出具证明材料是他心甘情愿的啊。我母亲开始对我父亲发起新一轮的斥责,说他害死了她的孩子。我父亲含着泪水给庭长先生解释了当时的情况。他还给庭长呈上了在福考先生面前签署的结婚协议书。庭长先生问我母亲,为何她不愿意信守这份协议书,并给她说她有三种选择:要幺遵守这份协议书,要幺退回她在库尔沃东的所有家产,要幺打官司。我母亲说,如果她退回她的家产,那幺她想让她丈夫归还之前拿走的她的东西,她的家具、她的钱、她的母牛、她的酒桶,以及她提到的其他东西,但是有许多她提到的东西,我父亲并没有拿。我父亲给她说:我会把所有的东西都还给你。然后他问把小孩交给谁抚养。庭长先生说,他们愿意去哪边,就去哪边。我父亲说:可是,先生,她说她怀孕了<a id="jzyy_83_83" href="#jz_83_83"><sup>(30)</sup></a>,那这个小孩交给谁来抚养呢?他回答说,交给你妻子抚养比交给你更合适些,她要给小孩喂奶呢。但是,这并不是我母亲想履行的义务,她既不想生小孩,也不想干她该干的任何事来养小孩。我父亲说,你想怎幺着,就怎幺着吧。对于庭长先生所说的上述内容,她不置一词。法官还说,如果她想要继续打官司,则我父亲不得因故干预此事,不过,这个官司会花费很多钱。对此我母亲很满意,因为她知道,她跟我父亲打官司的钱都必须是由我父亲提供。在去维尔的路上,奥古斯特·格雷莱先生(M<sup>r</sup> Auguste Grellay)就质问我母亲,为什幺她想把她的丈夫搞破产。她回答道,因为他把钱给了所有人。然而,那天她并没有传唤出庭。在回来的路上,从卡德奥勒(Cadeholle)<a id="jzyy_84_84" href="#jz_84_84"><sup>(31)</sup></a>到欧奈,我父亲骑着马,让她坐在他后面。到家之后,她也没有释放出更大的善意。我父亲跟她聊旅途上的事;她对我父亲说,你在那里真是风度翩翩啊,真有一种苦役犯的气派。接下来的几天,她继续出去找更进一步的咨询,并且继续从面包店拿面包,当她拿的时候,店主问她是不是她的丈夫没有面包了。她说,是的,当你想要去他家找点面包的时候,就会有一个老女人对你拉长老脸。自从我母亲想要分居之后,我就既不和我母亲吃饭,也不和我妹妹维克多莉吃饭了。我弟弟于勒从没有在我父亲、我,还有我弟弟普罗斯佩那里感受到如此之多的陪伴,他不再有像以前的那种要离开的念头<a id="jzyy_85_85" href="#jz_85_85"><sup>(32)</sup></a>。当时,他无论如何都要跟我回来,他回去我祖母家了好几次,和我们其他五个人吃饭,他非常喜欢我们,但是与我父亲相比而言,他更喜欢我母亲。在回到维尔的第二个星期六,我母亲的表妹来访,我妹妹维克多莉打开衣柜,给了她几个新的包袱,让她带走。星期日晚祷过后,我父亲拜访了欧奈镇的好几个人,他们来我祖母家吃个饭后甜点。一些人吃完就走了;另一些人则没走。当时,来了一个来自库尔沃东镇的细木工匠,他住在布雍村,这是我母亲之前生活过的村子。他一来先去了我母亲的房间,他先抱了抱她,然后恭维了几句<a id="jzyy_86_86" href="#jz_86_86"><sup>(33)</sup></a>,就到另外一个房间里来,与父亲和在场的其他人一起喝酒,他聊起了他的木工工具,这是我母亲送给他的。我父亲说道,我母亲曾经想要他的这些工具,但是他不想给她,如此一来,他们两人都去找我母亲。然而,我母亲说的,跟木匠说的一模一样。我父亲万分惊愕,当着她的面,大声呼号起来。当时,与我待在一起的其他人纷纷说道:我的天!与这样的女人一起生活简直太不靠谱了,她真是四处乱搞啊。然后艾贝尔跟我聊天,他对我说:你可千万不能不管你父亲啊,他也不曾让你身处到那种境况中啊。哎呀!我有一个好主意。我父亲回来了,那个木匠也回来了。人们走到了庭院里,呼吸新鲜空气,木匠说:哎,里维耶我跟发飙了;我母亲和我妹妹在门口张望,她们很有一种幸灾乐祸的意味,嘲笑着我父亲的消沉沮丧,他已然不能自拔。木匠坐了下来,喝了口酒,然后说他要唱首歌,弗朗索瓦·塞内卡尔(François Senecal)说,好吧,那就给我们唱个短的。木匠说这首歌是专门用来讽刺我父亲的,用来嘲笑他的伪善。第一段的结尾是:所有东西都进、进、进,但是没有东西跑出来;他在第二段唱到:哦,丽莎,为了要一直能进入同一扇门,必须等九个月后有个人先出来。<a id="jzyy_87_87" href="#jz_87_87"><sup>(34)</sup></a>然后,我父亲说:我们进屋去吧。我们现在痛苦着呢,哪有心情唱歌。木匠也跟着我们进了来,他还要讲讲那些工具的事,他说:我曾经帮您的夫人收她的庄稼。她对我说:木匠,您把这些工具拿走吧,这事我们就此两清。弗朗索瓦·塞内卡尔对他说:得了吧,你这是想糊弄我们;又待了一段时间之后,木匠便离开了。在场有几个女人就跟我父亲和我祖母聊起他们俩所经历的痛苦,他们俩看上去已经崩溃了,她们说,刚才离开的那些人让他们俩经历着人间的炼狱。第二天早上,我父亲就离家去了泰塞(Tessel)<a id="jzyy_88_88" href="#jz_88_88"><sup>(35)</sup></a>,我祖母等他等了一下午;但是他没有回来。直到星期二早上三点才回来。她说:呀,你干什幺去了,这段时间我都在担惊受怕中等你哩,他说,当时他先离开了,为了赶晚上六点回来,他在路上休息了一会儿,然后就睡着了。等他醒来的时候,他走向了相反的路,等走了一里地之后,他才发现走错了,这才往回走。就在这一天,他病倒了。我祖母把这些事情说给了她的一个邻居,这位邻居对她说:这就是他的所有痛苦,他备受摧残和煎熬,他已经完全没有气力去做工了,只能卧床休息,就这样一直被煎熬着,陷入迷惘与发呆之中;还有人说:假如他得了病,恐怕就好不起来了。
对我父亲所受痛苦的概述就写到这儿吧。
之前我答应过,解释一下我的性格,以及我在干这件事前前后后的想法,我将扼要介绍下我这非常特别的一生,还有直到今天依然盘踞在我脑子中的念头。
在我童年的时候,也就是大概七八岁,我有一个大虔信,发了一个大誓愿,我要远离对上帝的祈祷;在乞求丰收的祷告时,我也拒斥那仅有一刻钟时间的清静。我以为自己会成为一个神甫,我父亲说,他也希望我最终能实现愿望。我学习了布道,而且还在好几个人面前讲道,其中有我们村的尼古拉·里维耶(Nicolas Rivière),当时我们在他弟弟家里,他是欧奈镇开小旅馆的,有好几位先生都在场。在两三年的时间里,我一直都是如此。正是我所读到的东西启发我去这幺做的。然而过了一段时间,我的想法改变了,我觉得我是另类的人,因为我总是很古怪。我的同学觉察到了,他们都嘲笑我,我把他们对我的轻蔑态度归因于我从一开始就干过的一些愚蠢行为,在我看来,这就使他们永远对我失去了信任。我独自消遣的时候,走进我们家的菜园,当时我正在看关于军队的书,我假装我们家的绿卷心菜正在列队打仗,于是,我任命了老大,然后,我打烂了一些卷心菜,以表明它们被杀死或者被打伤了,我祖母说:真是不可思议,他喜欢卷心菜,但是他却把它们砍烂了。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是这幺打发时间的,不过我并没有砍烂很多。里维耶的那个大儿子,就是那个壮汉,路过来看我,差不多每次来看我,他都问我:自从你与卷心菜开战以后,你现在还和它开战吗;我读书读得很好,还做数学题,但是写作方面,我掌握得不多。当我不去学校的时候,我就和我父亲在田里干活;但是,我的爱好完全不在种地上,我有想要出人头地的念头,我在阅读中获得了很多快乐;在学校里,大家读的是《卢瓦约蒙圣经》(<i>la bible de Royaumont</i>),我读了《民数记》《申命记》,读《福音书》和剩下的《新约》部分。我还读了历书和地理书,我[读了]《家庭博物馆》(<i>Le Musée des familles</i>)<a id="jzyy_89_89" href="#jz_89_89"><sup>(36)</sup></a>和教会历法,几本历史书:《波拿巴史》,《罗马史》,《海难史》(<i>Histoire des naufrages</i>)<a id="jzyy_90_90" href="#jz_90_90"><sup>(37)</sup></a>,《行动中的道德》(<i>La morale en action</i>)<a id="jzyy_91_91" href="#jz_91_91"><sup>(38)</sup></a>,还有一些其他书,我只能找到一些用来擦屁股的报纸碎片,我就读这上面的,我还读了《梅利耶神甫的健全的思想》(<i>le Bon Sens du curé Meslier</i>)<a id="jzyy_92_92" href="#jz_92_92"><sup>(39)</sup></a>,《费勒的哲学教理问答》(<i>la Catéchisme philosophique de Feller</i>)<a id="jzyy_93_93" href="#jz_93_93"><sup>(40)</sup></a>,《蒙彼利埃教理问答》(<i>la Catéchisme de Montpellier</i>)<a id="jzyy_94_94" href="#jz_94_94"><sup>(41)</sup></a>。正是我所阅读的那些天文学着作和其他着作,使我在接下来[有]三年不再虔信宗教。在这段时间中,以及在这之前的一段时间,我着魔般地沉溺于那些伟大和不朽的观念,我认为我比其他人都高尚,直到现在,我都耻于说出这些话,我感觉我可以超越现有的存在状态。在这期间,肉欲的激情支配着我。我认为,试图想要沉溺于其中对我而言是不值得的。但是,我总是对乱伦有一种恐惧,这使得我不想接近家族中的女性成员,当我觉得已非常接近某个女性时,我就用手比画出手势,好像在弥补我已犯下的恶行。此事持续了有一年光景,我父亲和我祖母对此非常痛心。我父亲说,这有点像是审慎(scrupules)<a id="jzyy_95_95" href="#jz_95_95"><sup>(42)</sup></a>,但是也很奇怪,因为他又不信上帝。当有人问我为什幺要做这些手势,我就试图回避这些问题,并告诉他们说,我这是要赶走魔鬼;他们还说,我也害怕其他女人,因为当他们有时坐到我祖母和我妹妹的一边时,我会抽身出来,坐到另一边去。那时,玛丽安·雷诺(Marianne Renaut)还在我们家帮佣,有一天,当她打开花园大门的时候,我迅速伸手去提我的裤衩,尽管我离她很远;她说,哦,对啊,赶快,把你的裤子提好;然而,我害怕的并不是她,在她开门的时候,我担心进来的是我祖母或者是我妹妹。不过,这种念头已经消失了。我的优越感一直支配着我。当我独自外出的时候,我自己编故事,假装自己扮演一个角色,我脑中一直是那个我想象出来的人物。不过,我很清楚别人怎幺看我,大部分的人都在嘲笑我。为了制止别人对我的嘲笑,为了在社会中生存下去,我采取了一些措施,但是我没有整体的策略,我找不到应该跟他们说的话,我也没法跟我的同龄人建立一个合群的氛围。当时,我经常在田间地头碰到一些女孩子,我不知道该跟她们说些什幺话,有些人为了看我的笑话,她们就在后面追我,要亲我。我不想去看望我的亲戚,也就是我的兄弟姐妹,我也不想见我父亲的朋友,因为我有点不知道该说些啥客套话。鉴于我无法做到这些,我就安慰自己,我也打心眼里瞧不起那些蔑视我的人。我要报复尼古拉·玛格丽(Nicolas Margrie)的女儿,正是她强行亲吻了我,我编了一首有关她清誉的歌,在路上到处散播。然后,通过给其他嘲笑我的人都编上歌曲,我觉得我就能报复他们。我给我的一个朋友福丹(Fortain)说,我能向所有嘲笑我的人复仇,通过编唱关于他们的歌曲,我可以诽谤他们,可以把他们赶出村子。之后,我多次想要叫某些人出来决斗。我也想出人头地,于是就做了一些完全新型的器具,我希望在自己的想象力中把它们制造出来。我第一个制造出来的工具是用来捕杀小鸟的,由于它是前所未见的,我给它起了个名字叫做“卡力倍”(<i>calibene</i>)<a id="jzyy_96_96" href="#jz_96_96"><sup>(43)</sup></a>。我花了周末和晚上的大量时间来制造它,眼看它并没有我想象的那样成功,我就拿出去把它埋在了草地里。后来,我又把它挖了出来,它现在还在我家阁楼的地板上放着。我还想制造一个黄油搅拌器,它是完全自动的,或者说用一辆马车通过发条来驱动,但是我只想在我的想象中制造。我把这些事讲给我的朋友福丹,以及让·毕欧(Jean Buot),我们都在一起做工。比起跟我同龄的人来说,我与年龄在9到10岁的小孩子更能合得来,我给他们做弩弓,并专注于让它们能够射箭;大家注意到了我的一把弓弩,尽管我说造弓弩只是为了消遣,为了疯一下,但是事实上却完全不是这样的。我在家里也射箭,但我会尽可能把它藏好。我发现这并没有必要,我在书上看到,以前人们在外出捕猎的时候就拿着弩弓,打仗的时候也同样用弩弓。前一段时间,在射箭的时候,我把纳提维尔(Nativel)家的玻璃给射破了。有人说这是我干的,对此我很惭愧;我的两个弟弟当时都在场。有人就问他们是谁弄碎的,他们说他们不知道,他们绝口不说是我弄碎的。很快有人就起了疑心,我父亲问于勒,是不是我干的。这孩子依旧坚持说不是我干的。我把青蛙和小鸟钉死在十字架上,我还想象出其他的酷刑来折磨它们,就是在它们的肚子上钉三根钉子,把它们固定在树上。我把这叫做“埃纽法拉”(enuepharer),我带领着孩子们去干这些事,而有时候,我就独自去干这些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