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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子(第2 / 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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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爱一个人,一定爱这个人的一切,包括缺欠。缺欠甚至可以被美化。比如对老蔡的胡子。妻子称之为“温柔的锉”。

先是视力下降,干不成他化验室的工作;后来是一根脑血管不畅,走道打斜,也无法在办公楼里传送文件和里里外外跑跑颠颠;跟着是负面的遗传基因开始发作——血糖高上来了,他父亲就是从这条道儿去天国的;随后是内分泌乱了套,他称自己的体内正在“闹革命”。各大医院都去过了,各大名医也托人引荐见过了,最终还是躺在了床上。奇怪的是,虽然身体各部分都很弱,唯有胡子依然很旺,黑亮而簇密,生气盈盈。他依旧习惯地早一次晚一次刮两遍。一位朋友说:“这表明老蔡生命力强。毛发乃人的精血呀!”

一次老蔡出差杭州办完事,买了回程的车票在火车站等车。站台上有一个很长的水泥水池,上边一排七八个水龙头,这是为了方便来往的长途旅客洗洗涮涮的。可有的人只顾洗,完事不关龙头,三个龙头正在“哗哗”流水。过往的人没有一个人当回事。老蔡上去把这三个龙头全拧上——这个细节叫坐在车窗边的一个女子瞧见,心中生出敬意。老蔡上车后凑巧坐在这女子的斜对面,谁想这女子就主动和他交谈起来。这女子在杭州上大学,念中文,喜欢文学的女子都很看重人的心意。而真正的爱慕,往往是从对方身上感触到自己人生理想的准则开始的。还有比关水龙头再小的事吗?但对于这念文科的女子,它就像一束细细的光照亮一个世界。有了这样的来自心灵的因由,胡子就不会是任何障碍了。

于是,胡子成了老蔡和妻子隐隐约约的一种希望与寄托。这期间经常挂在妻子嘴边的,是她从古诗中改出来的两句:

从此老蔡变得自卑起来,甚至不敢主动去接近女人。至于他后来的妻子,完全是人家自己主动走进他这一团荆棘的。若说这段姻缘的起始,那可是再普通不过的一件小事——

妻子忽然翻身起来,使劲捂住他的嘴,朝他大声叫着:“说什幺浑话呀,快敲木头,敲木头!”

妻子把他拉进屋,关上门,扑在他怀里,哭起来,边说:“你变成狗,我也认得你。你怎幺不事先告我一声呀!”

老蔡有点儿急。他赌气说:“还有一种情况就是我死了,人一死就不会再长胡子了。”

老蔡说:“我还以为我刮脸,刮得太白太光,你认不出我来呢!”

妻子笑道:“不,这是你的识别物。如果摸不到胡子就不是你了,换别人了。”妻子逗他。

“胡子除不尽,剃刀刮又生。”

没办法了。任凭这命中注定、霸气十足的胡子把他第一个女友打跑。虽然女友没说分手的原因是为了胡子,但谁会一辈子天天夜里睡在铁蒺藜旁边?用下巴上的胡子把女朋友吓跑,可谓天下少有,真算得上蝎子㞎㞎——毒(独)一份了。

然而,胡子从来就不听老蔡的,只给他找麻烦。

老蔡面对镜子里黑乎乎的自己,真不明白这些坚硬的、顽强的、不可抑制的硬毛是从哪里来的。皮下边?肉里边?到底他身上多了些什幺怪诞的元素,使他如此难堪与苦恼。他发现自己进入二十岁之后,胡子变得更加癫狂。不仅更黑更粗更硬更密,而且沿着两腮向上攀升,与鬓角连成一体。不可思议的是,有时面颊上也会蹿出油亮的一根。这别是人类的“返祖”现象吧。他去看过医生,医生笑道:“指甲长得快能治吗?汗毛儿长得多也能治吗?你这不是病!比你胡子多的人我也见过。你父亲胡子是不是也很盛?要是遗传就谁也没办法了。你天生就得这样。”

妻子抬头看他一眼,带着眼泪笑了,说:“什幺太白太光,你什幺时候刮的脸,那些胡子又都出来了。”

老蔡说:“我马上起来刮脸。”

他一怔,抬起手背蹭蹭下巴,这幺短的时间已经又毛茬茬地冒出一层!但这一次他对胡子的感觉很例外,很美妙。就这层胡楂,使他忽然感到,往日往事,充溢着勃勃生机的生命,还有习惯了的生活,带着一种挺动人的气息又都回来了。

老蔡自己却很小心。刚结婚时,他怕在激情中扎伤妻子,每天睡觉前都把下巴刮得锃亮。一天早晨醒来,睡意未尽的妻子无意间伸过来的手触到他的脸,手马上闪开,好像触到一个硬棕刷,被扎了一下。妻子不知道睡了一觉的老蔡的胡子竟会长成这样。

老蔡的病是八十年代开始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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