炮打双灯(第1 / 5页)
“噢?”万老爷子惊讶得很。他说:“蔡老大一死,都说蔡家关门不造炮,挂在天津卫的牌匾都摘了,怎幺又出头露面,是不是假冒?”
“俺想做你哥,俺想做蔡老大!”
“咋能假冒呢?蔡家四个大活人都在场呀!”
牛宝还没弄懂这缘故,就给蔡家人摁在地上,窦哥也被揪扯住。对方喊着要把雷子插进他们屁眼儿点上,窦哥吓得叫救命求饶,想解释,却不知牛宝与蔡家究竟什幺仇。牛宝给十来只大手死死摁着,摁得愈死,他犟劲儿愈大,用力一挣,脑袋刚抬起来,嘴巴反被压下来,在冻硬的地皮上蹭破,火辣辣地疼痛,蔡老三问他要干啥,他火在身体里撞,嘴更笨,索性大叫:
“还用说。生把土地炸个大坑,人说再炸就炸出个井来了。是不是这幺说的,牛宝哥?”窦哥朝牛宝挤挤眼,叫他帮腔,哄万老爷子高兴。
牛宝瞧见春枝竟站在他身前,一手拦着蔡三,面朝自己。这张脸就是在杨柳青年画《美人图》上也找不着,可此刻满面愁容,两眼亮晃晃,厚厚包着泪水,像是委屈极了。在牛宝惊讶中,春枝说:“你不好好卖你的‘缸鱼’,弄来这些‘万家雷’来闹啥?你要再来搅扰俺,俺就亲手点这鞭!”然后对蔡家哥儿仨说,“回家!”一扭身,一大片眼泪全甩在牛宝当胸上。牛宝觉得,像是一排枪子打在自己身上。
牛宝嘴拙,找不着话说,只傻笑,点头。
“慢着。”忽然响起一个清亮的声音。
万老爷子越发得意,笑眯眯再问:
牛宝万万想不到,这位跟火药打一辈子交道的万老爷子,竟然胆小如鼠。三九寒冬,屋里和屋外一般冷,炕不生火,灶不烧柴,茶碗里水全结成冰,唯有说话时从嘴里冒出点儿热气。牛宝和窦哥一进门,万老爷子就嘀咕他们身上有没有铁器、抽烟打火的家伙,鞋底钉没钉“橘子瓣儿”?还非叫他俩抬脚亮鞋底,看清楚才放心。窦哥假装不高兴地说:
沿儿庄人上至七老八十,下至童男童女,倘若不会造炮,非残即傻。尤其在这腊月里,家家院子的树杈上、衣竿上、屋檐下,都晾满整挂整挂沉甸甸的大鞭,好比秋后拿线穿成串儿、晒在屋外的大辣椒;墙头摆满捆成盘的雷子两响,像是码起来的大南瓜,极是好看。那些进村出村的大车装满花炮,蒙上大红棉被,在冰天雪地里更是惹眼。这腊月的鞭炮之乡虽然十二分地热闹,却听不到一声炮响。静得绝对,静得离奇,静得叫人揪心。
“万老爷子每次都这幺折腾我,下次我得光屁股来了。”
转过两天,窦哥提着两瓶老白干,一包天津卫大德祥的鸡蛋糕来找他,要一同去沿儿庄谢谢人家姓万的,不管牛宝自己的事如何,人家“万家雷”真给使劲儿,那巨型的大雷子炮是万老爷子特意做的,真叫激动人心!这事关着窦哥生意道儿上的情面义气,牛宝便随窦哥来到沿儿庄。
“别怪我疑神疑鬼。火是我们这行的灾。我不认字,我爹说‘灾’字就是下边一个‘火’字,上边三个火苗。所以俺们非到做饭时才生火,烟也不抽,家里除去做饭的锅,不准使一点儿铁器。那九十堡的‘炮打灯’杨四,就是称火药时,秤砣掉在地上,迸出火星子,把一桶火药引炸,炸得杨四没有尸首,秤砣飞出半里多地。火这东西不知打哪来的,有时两家隔一道墙,这家点烟,火竟能穿墙过去,把那家屋里的鞭炮引着,火可邪啦……”万老爷子说到这儿,两眼发直,像是见到鬼,“哎,窦哥,你可小心点儿桌上那盆火药!”
蔡三攥着一把香火,指着牛宝说:“你欺人太甚,俺豁出去吃官司,坐大牢,今儿也要把你点了,大伙闪开,我个人做事个人当——”说着就要冲上去点。
“你们跟谁家比炮?”
“点火,点火呀!死活我是你哥啦!”
“俺们咋能拿您的‘万家雷’去跟无名小辈比试,那不成请关老爷和小兵小卒比高低了?对手是文安县‘蔡家鞭’蔡家,行吧?”
这话叫在场的人全傻了!傻子也没有这幺说话的。蔡家哥儿仨气得发狂,把他拉起来,用几十挂大鞭把他浑身上下缠起来,要炸他。牛宝使劲儿使得脖子脑门全是青筋,叫着:
如果牛宝不去沿儿庄,他和春枝这段纠缠也就此罢了。自己一时迷糊、冒傻、犯浑,把人家好好一个女人逼成那份可怜相。究竟春枝因何这般痛苦不堪,他捉摸不透。眼盯着溅在他棉衣上春枝的泪痕,后悔到头,不住地骂自己,最后把剩下的半车鞭炮堆在大开洼里点了,炸成火海雷天,惹得邻村人敲锣报警,以为谁家造炮,中了邪火,炸了窝。
待窦哥把“万家雷”前天在独流镇显威风的情景,一说一吹一捧,万老爷子才松开面皮,满脸直垂的皱纹也打弯了,龇开一嘴黄牙笑了。这儿井水盐碱也大,人牙焦黄。他神情得意地问道:
三
“俺那大活咋样?”
春枝和蔡家人去了,浑身缠着大鞭的牛宝,像那拴牲口的木桩,直呆呆戳在那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