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万元遗产(第1 / 11页)
没有,她还没有。他们得调查市场——他们确实这么干了。他们从考虑和讨论布拉迪什开始,他是个大有前途的年轻的律师,接着是富尔顿,大有前途的年轻的牙科医生。萨莉一定要请他们吃饭。不过,不是马上就请,用不着这么急,亚历克说。注意着这两个人,等着就是。处理这么一件重要的事情,慢慢地来是不会有什么损失的。
后来,他的老毛病又发作了。
结果证明这一招还真灵,因为不到三礼拜,亚历克发了一笔了不起的大财,这使她想象的十万元增加到四十万。那天黄昏,她和萨莉高兴得神魂颠倒。他们第一回在吃晚饭的时候喝香槟酒。不是真正的香槟酒,但是凭着丰富的想象力的渲染,也变得够真实了。那是萨莉出的主意,亚历克勉强同意了。两人在心底里都感到不安和羞愧,因为他是个严格的戒酒委员会会员,在丧礼上穿着一条狗都不瞧上一眼的、保持他的理智和意见的围裙,而她呢,是基督教妇女戒酒会会员,不用明说,具有钢铁一样坚硬的素质和难以忍受的圣洁品德。可是事情就是这样,对财富的骄傲感已经开始它的腐蚀作用了。他们的生活又一次证明了一条以前在世界上证明过许多回的真理:原则对炫耀排场和败坏人心的虚荣心和恶习虽有伟大和出色的抵制作用,贫穷的效力却比它高六倍。净赚了四十多万!他们又谈起女儿的亲事了。既不提那个牙医生,也不提那个律师了。没有理由提他们了,他们被淘汰了。够不上资格。两口子讨论猪肉批发商的儿子和村里那个银行家的儿子。可是最后,跟上一回一样,他们作出结论,等一等,想一想,要办得小心谨慎,妥妥帖帖。
这样,他在心底里深深地考虑了好久,决定今后要挑看起来是最好的去做。保证改正是容易的;他也确实已经作过保证。可是那会有什么真正的用处,有什么永久的用处呢?不会,那不过是暂时的罢了——他知道自己的弱点,而且伤心地对他自己承认——他没法遵守保证。一定要想出一个更有把握和更好的办法,而他想出了一个。他不惜用他长期一个子儿一个子儿攒下来的宝贵的钱,在房子上安装了一根避雷针。
不过,他们把这些想法和打算都藏在心里,不露一点儿口风,所以并没有给庆祝会投下阴影。他们显示出来的是安详而傲慢的得意劲儿、庄严的气派和稳重的举止,这使在场的人不由自主地表示钦佩而又惊奇。人人注意到这一点,个个发表议论,可是没有一个人猜到其中的秘密。这是一个奇迹,又是个谜。有几个人说:
这对福斯特两口子是个了不起的日子。他们高兴得话都说不出来。还有一个说不出话来的原因:亚历克花了不少工夫观察市场以后,不久前心惊胆颤、哆哆嗦嗦地第一次做投机买卖,把剩下的两万元遗产用来冒险。在她的心目中,她一直看着股票的价格一点一点地上升——在这期间,股票市场随时都可能出现价格暴跌的情况——直到最后她的担心大得叫她再也没法忍受为止——她对投机买卖还是个新手,还没有习惯这一行哩——她用想象的电报想象地吩咐她的想象的经纪人抛出股票。她说赚四万元够了。抛出的那一天,恰巧煤矿的投资挣来了大笔的利润。我刚才说过,两口子乐得话都说不出来。那夜,他们坐着,心醉神迷,乐不可支,想方设法地弄清楚这个好得不能再好、比什么都重要的事实,那就是,他们确实有了整整十万想象的现金。事情就是这样。
“他们好像发了大财似的。”不过他们压根儿没有想到他们猜得多么聪明。
培养亚历克和萨莉的想象力只花去很少几个月时间。每天的锻炼对两架机器的工作范围和效率都有点扩大和提高。结果,亚历克挣那种想象的钱比她开始梦想挣那种钱的时候挣得快得多,而萨莉呢,他花掉那笔过剩的钱的本领同亚历克辛苦挣钱的本领相比,一直是不相上下,毫不落后。起先,亚历克估计做煤矿投机买卖需要一年才能挣钱,想都不敢想这个期限可以缩短九个月。可是那种估计出于没有教导、没有经验、没有实践的金融事业幻想力,太差劲了,太幼稚了。她很快就得到教导、经验和实践;这样,那九个月化为乌有了。那笔想象的一万元投资背着百分之三百的利润雄赳赳地归来了。
猜得对极了,确实是这样。
亚历克几乎为萨莉骄傲得说不出话来——她说她再怎么也想不出这个主意。可是萨莉听到对他的夸奖,高兴极了,同时也对自己感到非常惊奇,却装得不动声色,说那实在算不了什么,人人都能做到的。亚历克听到这话,骄傲地把她的快活的脑袋猛地一抬,说:
夫妻两人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他们一定要庆祝,他们打定主意要庆祝,可是既然一定要保守秘密,他们怎么能庆祝呢?三个月内,没有一个人生日。蒂尔伯里的遗产又拿不到,显然他要永远活下去了。他们到底能庆祝什么呢?萨莉就是这么说的,而且他变得越来越不耐烦和苦恼了。可是他最后忽然想出了一个好主意——在他看来,似乎完全是靠灵感——所有的烦恼一下子化为乌有。他们要庆祝发现美洲纪念日<a id="w9" href="#m9"><sup>[9]</sup></a>。一个出色的主意!
“啊,那还用说!人人都能——啊,人人!譬如说,霍桑纳·迪尔金斯!要不,也许是阿德尔伯特·皮纳特——啊,啊呀,可不是!得了,我倒想看到他们试一试哪,就是这样。我的老天啊,他们要是能发现一个四十英亩的岛屿的话,这已经超过了我认为他们所能做到的范围;至于整整一个大陆,嘿,萨莉·福斯特,你知道得完全清楚,哪怕是拿他们的五脏六腑都去帮助动脑筋也办不到!”
两口子有钱后的第一个夜晚,他们在上床前已经打定主意,他们一定要庆祝一番。他们一定要举行一次宴会——就是这个主意。可是怎么去说明呢——向女儿们和邻居们?他们不能吐露他们有钱了这个事实。萨莉愿意,甚至急于讲明;可是亚历克保持镇静的头脑,不允许这么干。她说尽管钱几乎跟到手了一样,还是等到真的到手了再说的好。她坚持这个原则,毫不动摇。她说,一定要保守这个伟大的秘密——不让两个女儿和其余的人知道。
那个可爱的女人,她知道他有才能;如果说爱情使她把他的才能估计得稍微过高了一点儿,那当然是一个可爱而轻微的过错,而且是情有可原的。
不久以后,亚历克订了一份芝加哥的日报和一份《华尔街指示报》。她专门注意金融消息,勤奋地研究,就像她每个礼拜天研究《圣经》那样。萨莉注意到她在预测和掌握物质和精神这两个市场的证券行情方面,以多么迅速而踏实的步子发展和扩大她的才能和判断力,简直不知怎么佩服才好。他为她做世俗的股票买卖的时候所显示的果断和胆识感到骄傲,同样,也为她在做精神交易的时候所抱的保守谨慎的态度感到骄傲。他注意到她干起这两个行当来,从不慌乱;她怀着了不起的勇气,在现实世界上做股票买卖的时候,经常卖空,但是小心谨慎地只局限在这个领域里这么办——而在其他方面呢,她倒一直是买空的。她的策略非常明智和简单,正像她向他解释的那样:她做现实世界的股票买卖是为了要投机,她做精神世界的股票买卖是为了要投资,她在前一种买卖中乐意通过经纪人从事投机活动,冒冒风险,可是在后一种买卖中,不允许经纪人沾她“一星半点好处”——她要百分之百地赚钱,而且股票要过户。
大多数做母亲的在女儿的婚姻上会按照老规矩办事;她们会把女儿们教训一番,措辞冠冕堂皇而不圆通——一场意图和效果恰恰相反的说教,说得女儿们直淌眼泪,暗暗反抗。上面所说的那种母亲还会把事情进一步闹糟,去要求那两个年轻的工人不要继续献殷勤。可是这个母亲却不一样。她讲究实际。她对那两个有关的年轻人一句话也不说,除了对萨莉以外,对谁都不说。他听着她说话,懂得了她的意思,懂得了以后,表示钦佩。他说:
建造空中楼阁的习惯、做白日梦的习惯——发展得多么快啊!它变成一种多么美妙的享受;一有空暇,我们就被它的魅力吸引得迫不及待地赶去,我们置身在其间是多么着迷,把我们的灵魂整个儿沉浸其间,拿那些哄弄人的幻想来陶醉我们自己——啊,可不是,我们的梦想的生活和我们的现实生活多么快、多么容易地融合在一起了,混为一体了,我们简直再也没法分辨哪些是现实,哪些是幻觉。
“我懂得你的主意了。别去挑剔摆在眼前的样品的毛病,这样就会毫无必要地伤感情,妨碍买卖,你只是提供更好的货主做买卖,其他的听凭自然发展。脑筋真灵,亚历克,真是灵极了,而且完全靠得住。你打算叫谁上钩?你挑中人了吗?”
习惯能创造多少奇迹啊!而且习惯能多么快和多么容易就养成啊——琐碎的习惯和会深深地改变我们的习惯都是这样。你要是偶尔接连两夜在早晨两点醒过来的话,我们就不得不担心了,因为再重复一夜,偶尔就能变成习惯;跟威士忌打上一个月交道——不说也罢,我们全都知道这些老生常谈的事实了。
从那以后,尽管女儿们和邻居们在那里看到的仍然只是一幢木房子,在亚历克和萨莉的眼睛里,那却是一幢两层楼的砖房。没有一个夜晚亚历克不为想象的煤气账发愁,但是带着极大的安慰听萨莉的财大气粗的反驳:“那算得了什么?我们花得起。”
5
这确实是个值得纪念的夜晚。两口子认识到他们有钱了,而且渐渐地把这个认识牢牢地记在心头,然后他们就动用那笔钱了。我们要是能通过那两个梦想家的眼睛展望的话,就会看到他们那幢整洁的木房子不见了,代替它的是一幢两层的砖房,正面还有一溜儿铸铁的栅栏哩。我们还会看到客厅的天花板上悬挂着三个球形灯头的煤气枝形灯架;我们还会看到那条寒碜的布条地毯变成贵重的布鲁塞尔毛圈地毯了,一块半一码;我们还看到那个普通人家用的壁炉无影无踪了,一个讲究的、有底座的大煤气炉,装有白云母片的炉眼,占据在那里,神气活现。我们还会看到别的东西;其中有那辆轻便马车、车毯和丝绒礼帽,等等。
庆祝会办得很好。老老少少的朋友们都出席了。在年轻人中间有弗洛西和格雷西·皮纳特,还有她们的哥哥阿德尔伯特,一个很有前途的、满师了的、年轻的白铁工和小霍桑纳·迪尔金斯,刚满师的泥水工。许多个月以来,阿德尔伯特和霍桑纳一直表示对格温德伦和克莱特姆内斯特拉有意思,而两个姑娘的父母注意到这事,在暗地里感到称心。可是他们现在感到这种情绪已经过去。他们认识到改变了的经济情况已经在他们的女儿和那两个年轻的工人中间树立起一个社会地位不同的障碍。两个女儿现在可以抬高些身价——而且一定要抬高。可不是,一定要。她们不能嫁给地位低于律师或者商人的人。做爹妈的会照管这事的;决不能跟门不当、户不对的人结亲。
这是最后一回亚历克害怕投机买卖了,至少害怕得睡不着觉,脸色煞白;第一回干这一行的人都免不了要有这样的经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