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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第3 / 15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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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惊慌失措中清醒过来的上官来弟,捞起枕边那只小板凳,赤身裸体地跳下炕。她先用板凳砍着哑巴挺直的双臂,就像砍在松木上一样毫无反应。继而她又砸着他的脑袋,好像砸着一颗熟透了的西瓜,发出扑哧扑哧的声响。后来她又扔掉小板凳,从门上抽下一根沉重的柞木门闩,抡圆了,猛地砸在哑巴的头上。她听到哑巴哼一声,但身体还保持着那姿势。她又打了他一门闩,哑巴的身体,从鸟儿韩脖子上掉下来,像个缸一样立了片刻,便猛然往前栽去。鸟儿韩的身体软绵绵地压在了他的身上。

那只公狐狸,每天夜里都来骚扰鸡场,而且每隔一夜就大模大样叼走一只母鸡。它不叼鸡的夜晚并不是它叼不走,而是它不想叼。这样它的活动便有了两种性质,叼鸡的夜晚是为了食物,不叼鸡的夜,则纯属骚扰。它把鸡场的女人们搞得神思恍惚,夜夜不得安宁。龙场长对它发射了足有二十发子弹,但每次射击都伤不着它一根毛。一个女工说:“这狐狸成了精了,会念避弹咒。”

东厢房的门肆无忌惮地敞开着,屋子里点着一支蜡烛,鸟仙的眼睛在画上冷冷地闪烁着。他一眼就看到了鸟儿韩那两条长着黑毛的修长、健壮、令他嫉妒的双腿。鸟儿韩的屁股不停地耸动着,在他的前边,上官来弟高高地翘着臀部,她的双乳在胸前悬垂着,晃荡着,她的被散乱的黑发缠绕着的头颅在鸟儿韩的枕头上滚动着,她的手痉挛地抓着褥子,那些强烈地刺激着他的神经的呻吟声,从散乱的黑发中甩出来,甩出来……他感到碧绿的火焰“嗡”的一声把他面前的一切都照亮了。他发出了一声受伤野兽般的嗥叫。他把手中的小板凳甩过去。板凳从鸟儿韩的肩膀上方滑过去,碰到墙壁,跌落在上官来弟腮边。他又把另一只小板凳甩过去。这一次击中了鸟儿韩的屁股。鸟儿韩转过身,恼怒地盯着在秋雨中瑟瑟发抖的哑巴。鸟儿韩脸上显出自豪的微笑。上官来弟的身体一下子便趴平了。她趴在炕上喘息着,并随手拉过被子遮住了身体。“哑杂种,你看到就看到吧!”她从被子里挺起身子,对着哑巴骂着。哑巴双手按地,像一只巨大的青蛙,第一下跳进门槛,第二下便跳到了鸟儿韩脚前。他把结实的大头猛地往前一顶,鸟儿韩便双手捂着方才还耀武扬威的器官,哀号着弯下腰去。黄色的汗珠一秒钟内便密密麻麻地出现在他的脸上。哑巴更加凶猛地扑上去。他那两只特别发达的长臂像章鱼的腕足一样搭在鸟儿韩的肩膀上,同时,那两只长满厚茧、铁一样坚硬、凝聚着他全身力道的大手,牢牢地扼住了鸟儿韩的咽喉。鸟儿韩的身体软绵绵地侧歪了,他的嘴巴可怕地张开着,双眼往上翻着,显出的全是白眼珠子。

“屁,”那个绰号“野骡子”的大个子姑娘激烈地反对道,“一个臊狐狸,能成什么精?”

“大娘,”区委秘书说,“这是榴炮连宋连长,前来慰问孙不言同志!”

“上官金童,”我说,“你问这个干什么?”

后来,一个唇红齿白的小军官,提着一大盒用红纸蒙顶的礼品,在区委秘书的陪伴下,进入上官家的院子。他们在院子里喊了几声,见没人回答,区委秘书便带着小军官,径直钻进了母亲的房间。

“随便问问,”她说,“干活时总要打招呼吧。你有几个姐姐?”

她把指尖上的血擦在墙上,便懵懵懂懂地回到了自己的炕上,和衣躺下。哑巴生前的事迹,一桩桩一件件浮现在她的眼前,想到年幼时的哑巴带领着他的弟弟们骑在墙头上称王称霸的情景,她忍不住笑出了声。院子里,上官来弟用那块泡涨了的肥皂,一遍又一遍地洗手,肥皂泡沫满院子流淌。下午,鸟儿韩一手捂着咽喉、一手捂着裤裆,从东厢房里走出来。他抱起像冰一样凉的上官来弟。来弟搂住他的脖子,傻乎乎地笑起来。

小军官的脸吓得煞白。他几乎是哭着说:“大娘啊,大娘……我们踩了刹车,但是路太滑了……”

饲料加工组里有一个能用当时最先进的俯卧式跳过一米八横竿的运动健将,自然也是右派。他对乔其莎表示着特别的关怀,对我也十分友好。这是一个乐天的右派,与那些愁眉苦脸的右派形成鲜明的对照。他脖子上围着一条白毛巾,眼上罩着一副风镜,在尘烟弥漫的粉碎机边愉快地忙碌着。饲料加工组的小组长也是个宝贝。他名叫郭文豪,但却一个字也不识。尽管他一字不识,但却出口成章,他编的快板在蛟龙河农场广为流传。那天我们第一次去拉红薯蔓粉碎的粗饲料时他就随口念了一段:

母亲大声哭着说:“他回家后,嚷了一阵,就死了……”

“说的是畜牧队长马瑞莲,那颗脑袋不平凡,在配种站里搞实验,让羊和兔子结姻缘。气恼了小乔配种员,对着她的肚子打一拳,马配毛驴生骡子,羊配兔子不沾弦。如果说兔子和羊结了婚,公猪能娶马瑞莲。马瑞莲奶子一挺生了气,找到李杜提意见。李杜场长胸怀宽,劝说老婆马瑞莲,算了吧算了吧,这些右派不简单,小乔念过医学院,于正省城做主编,马鸣留学美利坚,章杰能编大辞典,就说右派王梅赞,那个头号大笨蛋,还是个健将运动员……”

宋连长道:“我们的车——道路太滑——把孙不言同志的头撞起了一个大包……”

“八个,不,七个。”

母亲挣扎着站直身体,把鸟儿韩从哑巴身上拉起来。她用肩膀顶着他的腋窝,把他掀到炕上。她掀开被,厌恶地盖住了他的身体。母亲听到鸟儿韩痛苦地呻吟了一声,于是她知道,这个传奇英雄活过来了。她弯下腰去,像扶麻袋一样扶起哑巴,却看到,有两股墨汁一样黑的液体,从他的鼻孔里流出来。她伸出手指试了试他的鼻孔,随即便松了手。哑巴的尸首稳稳当当地坐着,再也没有歪倒。

“那一个呢?”

厢房里的打斗声把母亲从睡梦中惊醒。她趿拉着鞋跑到门口,打斗已经结束,结局基本明朗。她悲苦地看着一丝不挂的上官来弟,身体软绵绵地倚靠在门框上。上官来弟扔掉那根沾满鲜血的门闩,痴呆呆地走到院子里,灰白的雨箭斜射着她的身体,一串串眼泪般的水珠从她身体上飞快地滚下去。她的很丑的脚啪唧啪唧地踩在浑浊的水汪里。她蹲在水盆边,哗啦哗啦地洗着手。

“那一个叛变了,”我不高兴地说,“你不要问了。”

郭文豪说:“老右!”王梅赞便双腿并拢,道:“老右在。”郭文豪说:“给小乔姑娘装上饲料。”王梅赞道:“郭组长放心。”

母亲猛然坐起来,问:“你说什么?”

王梅赞往我们车上装饲料,在轰鸣的粉碎机声中,郭文豪问我:“你是不是上官家的?”我说:“是,是上官家的那个杂种。”郭文豪说:“杂种出好汉。你们上官家可真够邪乎的,沙月亮,司马库,鸟儿韩,孙不言,巴比特。了不得,了不得……”

宋连长满面愧色地说:“大娘,实在对不起,我们的车,把孙不言同志的头撞伤了。”

我们拉着饲料回鸡场时,乔其莎突然问我:“你叫什么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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