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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第2 / 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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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我是多么疲惫,

啊!我是多么虚弱,

囊空如洗,

身无分文。

他按照古老的旋律哼唱着,脑子里什么都没想,不知不觉唱了二十遍。他的父亲站在窗边,听着他唱,不由得大吃一惊。以他枯燥无趣的性格,完全不能理解这种贫乏、单调的哼唱。他叹了口气,将汉斯的行为理解为精神衰弱、无药可救的标志。从那时起,他开始更加提心吊胆地观察儿子。儿子当然也注意到了,也在忍受着这种痛苦,然而还始终没走到把绳子挂到树上去那一步。

他看见一个英俊、瘦削的男子从船上下来,他的眼睛平和、纯净,十指纤细、修长。汉斯朝他跑去,可一切又突然消失了。汉斯琢磨着这究竟是怎么回事,直到他又想起了福音书上的那句话:“他们立刻认出了他,并跑了过去。”接着他忍不住开始思考该句中的动词变位及其现在时、不定式、完成时、将来时,还要把它的单数、双数、复数形式全都变一遍,而思路一旦受阻,他就陷入了恐慌,直冒冷汗。后来他清醒过来的时候,感觉自己的脑子里仿佛到处都是伤口,脸上下意识地浮现出一种交织着绝望和负罪感的疲惫的微笑。就在这时,只听校长的声音立即在耳边响起:“您这样傻笑是什么意思?您还笑得出来!”

有几天,汉斯的情况虽然好了一些,但总体上并没什么好转,反而更严重了。以前给他的母亲看过病并宣告其死亡的那个家庭医生,有时也来给父亲治治轻微痛风。他面对汉斯的病情总是表情严峻,而且迟迟不愿下定论。

那几个星期,汉斯才突然发现,他在拉丁文学校的最后两年已经没有朋友了。当时的同学们,有的离开了,有的东奔西跑忙着当学徒。汉斯与他们毫无联系,没有往来,他们之中也无人对汉斯施以关怀。老校长曾同他和蔼地说过两次话,拉丁文老师和牧师也在街上亲切地向他点头。但汉斯对他们来说已不再是什么都能往里灌的容器,也不再是可以播下各种种子的良田,所以不值得再在他身上耗费时间和精力。

如果牧师能多给他一些关怀的话,情况或许会好一点。但牧师能做些什么呢?他能给的无非就是知识,或者至少是求知的欲望,而这些他早已全部教给这个少年了,再多的他也给不了了。有的牧师,他们的拉丁文有理由遭到质疑,其布道词也是一些陈词滥调,可大家生活不如意时都喜欢到他们那儿去,因为他们慈爱的目光和温和的话语可以给人以安慰,但他不属于这类牧师。就连父亲吉本拉特也不是汉斯的朋友或是安慰者,尽管他在极力隐藏内心对汉斯的怒气和失望。

因此汉斯感到十分孤独,觉得自己被众人嫌弃。他坐在小花园里的阳光下,或是躺在树林里,沉溺于幻想或是自我折磨的念头中。阅读也帮不了他,因为他总是刚读一会儿,头和眼睛就开始疼。因为翻开的每一页,都会唤醒修道院的那些可怕的幽灵和他当时的恐惧,把他推入噩梦般令人窒息的角落,用燃烧着怒火的目光将他死死地捆绑起来。

这时候,到了一年中最热的季节,州试以及随后的那个暑假也已经过去一年了。汉斯偶尔会想起这些,但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慨。他已经变得很麻木了。他倒是很想重新开始钓鱼,但又不敢为此去恳求父亲的允许。每当他站在水边,就会倍感折磨。有时他会在岸边徘徊很久,那儿没有人看见他,他就热切地盯着那些黑色的、无声地游动着的鱼,眼睛跟随着它们的踪迹。每天大约在傍晚的时候,他都要走上一段距离去上游游泳,这样他就总要从督察盖斯勒家的小屋前经过。偶然间,他发现,三年前他曾爱慕过的艾玛·盖斯勒,现在回家来了。出于好奇,他看了艾玛好几眼,但她已经不再像从前那样,会拨动他的心弦了。过去她身材窈窕,是个非常精致、漂亮的小姑娘,但现在她已经长大了,举止笨拙,发型也不再是天真的孩子模样,而是梳得非常时髦,那个发型简直把她给丑化了,就连她的那身长裙,也很不合身。她尝试着把自己打扮得有女人味一些,但显然没有成功。汉斯觉得她很可笑,但当他想到,过去只要他看到艾玛,心里就觉得莫名甜蜜、奥妙和温暖,连心情都会变好,他又为自己现在的所想而感到抱歉。唉,反正,那时的一切都和现在不一样,那时候一切都美好得多、令人愉快得多、有活力得多!虽然长久以来,他除了拉丁文、希腊文、历史、考试、讨论课和头疼以外,什么都不知道,但那时,书上有童话和强盗故事,小花园里有他自制的一个锤磨机在转动,晚上在纳少德家的大门口和别人一起听莉泽讲惊险故事。很长一段时间里,他把邻居老约翰——别人叫他加里巴尔迪,当成谋财害命的凶手,夜里还常常梦到他。在那些年头里,每个月都会有他所期待的、愉快的事情发生:一会儿是晒干草,一会儿是割苜蓿,第一次去钓鱼或者捕蟹捉虾,还有收酿啤酒花、摇树打李子、烤土豆、打谷收麦,以及他特别期待的美妙的周末和假日。那时候,还有一大堆有着神秘的魔力的东西吸引着他:房屋、巷子、台阶、谷仓、水井、篱笆,还有各色的人和动物。所有这些,他都觉得可爱而熟悉,都像谜一般地在吸引着他。采酿啤酒花的时候他也去帮忙,听大一点的女孩子们唱歌,记住了那些歌词,觉得它们大多滑稽可笑,也有一些听起来很忧伤,会让听歌的人不禁哽咽。

不知不觉中,这一切都已消散远去。首先是傍晚他不再去莉泽那里听故事了,随后是周日上午他也不去钓鱼了,接下来便是不再看童话书了……就这样,一件接着一件地停止,直到啤酒花也不再去采,花园里的锤磨机也不再转动。哦!这一切都去哪儿了呢?

在这个早熟的年轻人生病的这些日子里,他经历了一次非现实的第二童年。那被学校老师夺走的童心,现在突然迸发出一种渴望,想要逃回到那个美好而朦胧的年代。他着了魔般地在一片回忆的森林里四处徘徊,那些记忆是如此强烈而清晰,也许有些病态。他经历着这一切时心中怀着的温暖和热情,并不亚于以前真正经历这些事的时候,那被欺骗、被剥夺的孩提时代,就像久被堵塞的泉水,在他心里一下子喷涌出来。

当一棵树被砍掉树冠后,树根旁边就会发出新的嫩芽。同样,人的灵魂若在开花期患了病或遭到摧残,往往也会如此回归,回到一开始如春天般的萌芽时期,回到充满遐想的童年时代,仿佛在那里它可以发现新的希望,断裂的生命线可以重新相连。然而,这种生命只是一种假象,永远都不会再有一棵新的树长出来。

汉斯·吉本拉特的经历就是这样,因此有必要跟着他,在他幻想的童年王国里走上一段路。

在这种困境和孤独中,另一个幽灵伪装成安慰者接近了这个患病的少年,使其逐渐对它产生信任和依赖。这个幽灵就是死亡的念头。弄到一把枪或是在林中的某棵树上挂根绳,并不是什么难事,这种念头几乎随时随地萦绕在他脑海里。他察看了几个僻静的小角落,最终找到并定下了一个可以安静地了结自己的好地方。他总是到那儿去,坐在那里,想象着不久后有人发现自己死在了这儿,心里就有种特别的快感。挂绳索的树枝也选好了,也测试过它够不够结实,万事俱备。他还断断续续地给父亲写了一封短信,给赫尔曼·海尔纳写了一封很长的信,准备放在自己的尸体旁待人发现。

这些准备和一种确定的感觉对他的情绪产生了不错的影响。他站在选好要上吊的树枝下,有时会感到压力从他身上退去,一种几近愉悦的舒适感涌上心头。父亲也注意到了他的情况有所好转,想着父亲开心的原因竟是他不久以后的死亡,汉斯带着一种讽刺的快感,冷眼旁观着这一切。

为什么他不一早就上吊呢?他自己也不清楚。他已经决定要死了,这让他觉得很舒服。并且,他不拒绝在最后的这几天尽情享受美妙的阳光和他孤独的梦境,就像人们在远行前要做的那样。一切都已安排妥当,他随时可以上路。在这个世界上多停留一会儿,再看看身边这些对他的决定一无所知的人,于他而言也是一种苦涩的甜蜜。每次遇到医生,他就不由得在心里想:“你就等着瞧吧!”

命运让他为自己阴郁的意图而高兴,它看着他每天从斟满死亡的酒杯中享用几滴喜悦和活力。虽然这个残缺、年轻的生命无关紧要,但总要画上个句号,而不是还没尝尽人生的苦乐,就突然消失。

那些一直摆脱不掉的、痛苦的想象,现在出现得越来越少了,被一种无力的释然和麻木懒散的情绪所取代。怀着这种情绪,汉斯终日心神散漫,就静静地望着天空。有时像在梦游,有时又显得十分孩子气。有一次,夕阳的余晖慵懒地在天地间游走,他坐在花园里的一棵冷杉树下,轻声哼唱着几句突然钻入思绪中的老歌。这还是他在拉丁文学校时唱的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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