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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第3 / 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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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条贫穷的小巷子里,有多少可怕而看不透、隐秘而刺激人心的东西啊!锁匠布伦德勒,在他的生意歇业、车间完全荒废后,也在这条巷子住过。他时常坐在他的小窗户旁,一坐就是大半天,脸色阴沉地望着这条热闹的巷子。有时候,要是哪个邻居家衣衫褴褛的脏小孩落到他的手里,他就会幸灾乐祸地大肆折磨他,揪他的耳朵、扯他的头发,把他身上拧得青一块紫一块的。然而有一天,他却被发现挂在他自己家的楼梯上,挂在一根镀锌的钢丝上,吊死了。样子吓人极了,没有人敢上前靠近他,直到老机械师波尔施用剪铁皮的剪刀从后面把钢丝剪断,他那吐着长舌的尸体才掉下来,滚下楼梯,滚到那堆惊恐的看客中间。

每当汉斯从明亮、宽阔的皮革匠巷走进黑暗潮湿的鹰巷时,就有一种兴奋而又害怕的压抑挟着一股奇怪的、令人窒息的空气向他袭来,心里掺杂着好奇、恐惧、良心不安和将要冒险的快乐。鹰巷是唯一一个,不管是童话、奇迹,还是令人发指的恐怖事件,都有可能发生的地方。在那里,你会相信魔法和幽灵都有可能是真的;在那里,你也会感受到一种令人痛苦却又迷人的恐怖,就像读那些被老师没收的神话传说和骇人听闻的罗伊特林根民间故事时一样,仿佛可以见到书中的阳光维尔特勒、剥皮汉内斯、刀子手卡尔勒、邮差米歇尔,以及诸如此类的黑社会英雄、重案犯和冒险家等人的可耻行径和他们受惩罚的故事。

除了鹰巷以外,还有一个不同寻常的地方,在那里,你可以听说和经历很多东西,可以在那黑漆漆的阁楼和奇奇怪怪的房间里迷失自己。那就是附近的大型制革厂,在这个老旧的大房子昏暗的顶楼,挂着一张张大兽皮,地下室里有遮起来的大洞和禁止通行的通道。晚上莉泽就在那里给孩子们讲美妙的童话故事。这里的一切可比对面的鹰巷要安静、友好、富有人情味,却同样地神秘。制革工人在洞里、地下室、鞣皮场和水泥地上工作的景象也是既奇怪又特别,那些巨大的、空荡荡的房间很是安静,正因如此,更有一种摄人心魄的魅力。身强体壮、脾气暴躁的房主像个食人兽一样叫人畏惧、远离,莉泽则像个仙女一样在这个奇怪的房子里走来走去,是所有孩子、小鸟、猫咪和小狗的母亲和保护者,心地善良,装满了童话和歌谣。

现在,汉斯的思想和梦幻就在这个他早已陌生的世界里游走。在巨大的失望和灰心之后,他逃进过去那些美好的时光里,因为彼时,他还充满希望,面前的世界像是一个巨大的魔法森林,在它琢磨不透的深处隐藏着可怕的危险,也有被施了咒的宝藏和镶着绿宝石的宫殿。他只往这个森林里迈进了一小段,然而还未等到奇迹出现,他就已经倍感疲倦了。如今,他又再次站在神秘而昏暗的入口,不过这次,他却是一个局外人,怀着好奇心闲散地站在一旁。

汉斯又去了鹰巷几次,那里依旧昏暗,依旧散发着陈腐的臭味,还有废旧的角落和昏暗的楼梯间也都和以前一样。白发苍苍的老人和妇女坐在门前,蓬头垢面的黄毛小孩们大喊大叫着你追我赶。机械师波尔施变得更老了,他已经认不出汉斯了,对于汉斯羞怯的问候只报以一声短促的、像羊叫一般的嘲弄。那个老约翰,大家叫他加里巴尔迪的,已经去世了,洛蒂·弗罗米勒也死了。邮差罗特勒还在,他向汉斯抱怨那些孩子弄坏了他的八音盒。他给汉斯吸鼻烟,接着就想要汉斯周济他。最后他又谈起芬肯拜恩兄弟,说他们一个现在在烟草厂,已经像个老年人那样酗酒了,另一个则在一次教会的典礼上用刀子刺了人后就跑了,已经一年没有音信了。所有这一切,都给汉斯一种可怜、悲惨的印象。

吉本拉特家的房子位于老石桥附近,在两条极不相同的街巷交叉的拐角,这个房子位于其中的一条街道,是城里最长、最宽、最雅致的街道,叫作“皮革匠巷”。另一条巷子陡直上坡,又短又窄又寒酸,叫作“鹰巷”,因为这儿有一家早已歇业的旅舍,叫“雄鹰旅社”。

在皮革匠巷中,鳞次栉比的房屋里住的全是高尚、正派的世家,都有自家的房子、自家的礼拜堂和自家的花园。那是些坡度很大的庭院,在屋后呈阶梯状,陡峭地向上延伸。花园的篱笆一直延伸到一八七〇年就建成的、上面长满了金雀花的铁路路基上。就高档程度而言,可以与皮革匠巷媲美的,就只有小镇的中心广场了。那里有教堂、镇政府、法院、镇议会厅和教区牧师的府邸。它们整洁、庄严,给这个地方赋予了一种都市的高雅印象。虽然现在在皮革匠巷没有行政机关,但新旧民居都有气派的大门、漂亮的古色古香的木质框架、明亮整洁的山墙。这条街上只有一排房屋,给人亲切、愉悦和光线明亮的感觉,因为在街道的另一边,用横梁加固围起来的墙脚下,正是河水流经的地方。

皮革匠巷又宽又长、光线明亮、宽敞优雅,而鹰巷则恰好相反。这儿矗立着歪歪斜斜的阴暗的房屋,墙皮污斑点点,很多已经一块块地剥落。行将倒塌的山墙叫人很容易联想到被钉在墙上的帽子。还有很多门窗已经破裂且几经修补,烟囱歪歪扭扭,屋檐排水管破损严重。这些房子相互争夺着空间和光线,街道非常狭窄,奇奇怪怪地向前蜿蜒,笼罩着一种无尽的昏暗,在阴雨天气或者太阳落山之后就会变成潮湿的、阴森森的幽暗。尤其是那些架着晾衣杆、扯着晾衣绳的窗前,一直挂着很多衣服,都是因为这条巷子是如此狭窄寒酸,又住着那么多户人家,更不用提那些二房客和投宿的人了。歪歪扭扭的老房子里,每个角落都住得满满当当的,贫穷、罪恶和疾病也就在这里滋长。警察和医院与鹰巷这地方的关联比镇上其他任何地方都多。若是有伤寒爆发,准是在这里;若是发生了杀人案,也一定是在这个地方;如果城里发生了盗窃案,也是首先到“鹰巷”来搜查案犯。走江湖的兜售小贩常在这里投宿,其中就有那个令人发笑的脂粉商霍特霍特,还有磨刀匠亚当·希特尔,这个人,大家都说他是个恶贯满盈的家伙。

刚上学那几年,汉斯是鹰巷的常客。他和一群形迹可疑、衣衫褴褛的黄毛小子待在一起,和他们一起听那个臭名昭著的洛蒂·弗罗米勒讲凶杀故事。那个女人和一家小旅店的老板离了婚,蹲了五年的监狱。她是她那个年代里出了名的美人,工人中有很多她的情人,因为她,常常引发丑闻和刺伤事件。现在,她独自一人生活,从工厂下班后,晚上她就煮煮咖啡,和别人讲讲故事。这时,她大开着门,除了妇女们和年轻的工人以外,经常还有一群街坊邻居的孩子也挤在门口听,既兴奋又害怕。黑色的石灶上,水壶里正烧着水,旁边燃着一支蜡烛,烛光和蓝色的煤火混合在一起,发出一种神秘的火光,照亮了拥挤、昏暗的房间,听众们放大了的影子投射在墙上和天花板上,随着摇曳的火光,像幽灵一般晃动着。

在这里,八岁的汉斯结识了芬肯拜恩兄弟。尽管父亲严厉禁止,他还是和他们交了朋友,并维持了约一年之久的友谊。两兄弟名叫多尔夫和埃米尔,是城里最诡计多端的顽童,因偷盗水果和破坏森林而出名。耍花招、搞恶作剧,简直是他们的拿手好戏。此外,他们白天还贩卖鸟蛋、铅丸、小乌鸦、椋鸟和兔子,晚上则在禁止垂钓的地方钓鱼。他们在镇上所有的花园里来去自如,任凭花园的篱笆上有再多尖刺、围墙上有再多密密麻麻的碎玻璃,也无法阻止他们翻越过去,而且是那么轻而易举。

一天晚上,他穿过大门,越过潮湿的庭院,走进了制革厂,仿佛在那高大、老旧的房子下面埋藏着他的童年,还有所有他已失去的快乐。

穿过弯曲的台阶和铺着石子路的前廊,他来到了幽暗的楼梯间。他摸索着爬到了顶楼,进入那个挂着张开的兽皮的房间,闻到刺鼻的皮革味,脑海里便突然涌现出一大堆往事。他又爬了下来,寻到后院,那里有制鞣池和用来晾干鞣料箱的、上面盖着窄窄的盖子的高架。莉泽正坐在墙墩上,准备削一篮子的土豆,旁边有几个孩子正围着她,听她讲故事。

汉斯站在阴暗的门里,偷偷地倾听。临近黄昏,制革厂里一片寂静,除了外面从院墙脚下经过的河水发出的微弱的潺潺声以外,人们只能听到莉泽削土豆的嚓嚓声和她讲故事的声音。孩子们静静地蹲着,几乎一动不动,她在给孩子们讲圣克里斯托夫的故事,说到夜里的河面是如何传来一个孩子的声音,在呼唤着圣克里斯托夫。

汉斯听了一会儿,便轻声地穿过黑暗的前廊回家去了。他觉得自己再也不可能变回一个孩子了,晚上再也不能坐在制革厂听莉泽讲故事了。于是现在,他就和避开鹰巷一样,又避开了制革厂。

但是在鹰巷,与汉斯最为交好的是赫尔曼·莱西腾海尔。他是个孤儿,病残、早熟,不同寻常。因为他的一条腿特别短,他不得不一直拄着拐杖行走,也不能参与孩子们的街巷游戏。他瘦骨嶙峋,脸色苍白,嘴巴轻易不开口,下巴尖削。他对各种手工艺都非常娴熟,尤其对于钓鱼有极大的热情,这种热情也传染给了汉斯。那时候汉斯还没有钓鱼许可证,尽管如此,他们还是偷偷躲在隐秘的地方钓鱼,如果说打猎是一种乐趣的话,那么偷猎就是一种众所周知的极大享受。瘸腿的莱西腾海尔教汉斯怎么正确地削鱼竿、怎么编制马鬃、染钓丝、绕线结、磨尖鱼钩,等等。他还教汉斯看天气、观水流,用麸皮把水搅浑,选择正确的诱饵并把它牢牢固定好,教他区分鱼的种类,钓鱼的时候仔细观察鱼,把线放到水下合适的深度。他不是靠口头传授,而是亲身示范和在旁指导,让汉斯体会拉紧或者放松的那一瞬间手里那种微妙的感觉。不掌握这些,就算有再精致的鱼竿也钓不上来鱼。他看不上商店里出售的漂亮鱼竿、浮子和透明鱼线,以及所有的人造渔具,并对其冷嘲热讽。他使汉斯相信,不用自己亲手削的鱼竿和自己亲手做的所有渔具,简直没法去钓鱼。

汉斯和芬肯拜恩兄弟是因为吵架生气而分手的,而那个安静的、跛腿的莱西腾海尔却没有和他发生什么不愉快就离开了他。那是二月里的一天,他伸开四肢躺在他简陋的小破床上,把拐杖放在堆着衣服的椅子上,开始发烧,很快就静静地死去了。鹰巷的人们转头就把他忘了,只有汉斯还久久地怀念他。

鹰巷上的怪人可远不止莱西腾海尔一个,谁不知道那个因为酗酒而被解雇的邮差罗特勒呢?他每两周总要醉倒在路边一次,要么就是晚上干出些骇人听闻的丑事来,但平常他却驯良得像个孩子一样,一直亲切地对别人微笑。他让汉斯从他那只椭圆形的盒子里吸鼻烟,有时也欣然接受汉斯送给他的鱼,并把鱼用黄油烤了请汉斯一起吃。他有一只装着玻璃眼睛、制成标本的秃鹰,还有一只怀旧的八音盒,能以单音奏出清脆动人的老式舞曲。还有,谁会不认识那位年迈的机械师波尔施呢?即使光脚走路的时候,他也总是套着一副袖套。作为一个严厉的乡村教师的儿子,他能背诵一半的《圣经》,也知道很多的谚语和道德格言。然而无论是这许许多多的格言警句,还是他那满头的白发,都不能阻止他对女人们大献殷勤,而且还经常喝得酩酊大醉。只要他喝了一点酒,他就坐在吉本拉特家门口的角落里,喜欢坐在那里的路沿石上,喊过路人的名字,跟他们讲金玉良言。

“我亲爱的小汉斯·吉本拉特少爷,我跟你说的你听着啊!你知道西拉是怎么说的吗?不出坏主意、良心坦荡荡的人才会幸福!就像一棵美丽的树上的绿叶,有的凋落,有的长出来。人也是一样:有些人死了,有些人出生。好了,现在你可以回家了,你这只海豹。”

老波尔施先生尽管通晓那么多虔诚的格言,但他脑子里同时还塞满了鬼神之类的离奇传说。他还知道那些鬼怪出没的地方,而且对自己讲的故事也总是半信半疑。在他刚开始讲故事时,他的语气大多怀疑、夸张又蔑视,似乎在嘲笑这个故事和听故事的人取乐,但慢慢地,讲着讲着,他自己也会害怕得缩起身子,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在微弱的、急切而令人毛骨悚然的耳语声中结束他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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