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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演讲台上的头颅(第1 / 4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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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 id="note_4" href="#noteBack_4">[4]</a> 《 论共和国》,西塞罗代表作,著于公元前54年,模仿柏拉图《理想国》的形式,采用对话体,全书共六卷。他在这部著作中对国家学说做了系统阐述。

自从西塞罗不再为充满疑点的诉讼官司辩护,而是成了一项崇高事业的捍卫者,他便在这十四篇演说中真正找到了伟大而鼓舞人心的言辞。“如果别的民族愿意活在奴役中,”他向自己的同胞呼吁道,“我们罗马人却不愿意。如果我们不能赢得自由,那就让我们死去。”如果这个国家真的到了最后毁灭的关头,那么这个国家的民众就应该像已成为奴隶的角斗士在竞技场上表现的那样,采取这样的行动:“宁愿因反对敌人而带着光荣死去,而不甘愿任人宰杀。”宁愿在尊严中死去,也不能在耻辱中苟且。

第二天,罗马的民众看到了这幕可耻的场景。就在西塞罗曾发表他那不朽演说的讲台上,悬挂着最后一位自由捍卫者被砍下来的头颅。一根粗大的生锈的铁钉穿过了他的额头——这额头曾思考过万千思想;苍白的双唇僵硬地紧闭着——从这双唇中讲出的铿锵有力的拉丁语比其他任何一种语言都优美;发青的眼睑紧闭着,盖住了眼睛——这双眼曾守望了共和国六十年;无力的双手伸开着——这双手曾书写了这个时代最华丽的书信。

现在,还剩第三点有待确定。为了维护统治的稳定,三个人中,如果有任何一个人想建立独裁统治,都必须首先让专制统治永久的敌人——独立的人闭嘴,即那些根深蒂固的乌托邦空想的捍卫者:这种空想也就是精神上的自由。安东尼要求将马尔库斯·图利乌斯·西塞罗列为最终名单上的第一个名字。安东尼认识到了西塞罗的本质,并直接说出了他的名字。西塞罗比任何人都危险,因为他具有精神力量和独立意志,必须铲除他。

这位伟大的演说家曾在演讲台上反对暴力、反对强权、反对无视法律,但当时他所做的任何一项控诉,都没有如今这默默无声、被残杀的头颅更深刻地揭露——暴力永远无理。民众们胆怯地挤在这受辱的讲坛周围,心情悲伤沮丧,却又十分羞愧地退到了一旁。没有人敢发表反对意见——这就是独裁统治啊!但是,他们的内心却在进行激烈的思想斗争,在共和国被钉在十字架上的悲伤象征面前,他们震惊地垂下了眼帘。

在没有任何人在场的情况下,安东尼、屋大维和雷必达在营帐里一起待了三天。他们有三件事要做。关于第一点——应如何瓜分世界——他们很快达成了一致意见。屋大维得到了阿非利加<a id="noteBack_32" href="#note_32">[32]</a>和努米底亚<a id="noteBack_33" href="#note_33">[33]</a>,安东尼得到了高卢<a id="noteBack_34" href="#note_34">[34]</a>,雷必达得到了西班牙。而第二个问题也没有给他们带来多大困扰:怎样才能筹措到钱,将欠了军团和党徒几个月的军饷发下去。按照之前常常效仿的方式,这个问题也快速得到了解决。他们只需要将国内最富有人的财产抢过来,为了让他们没办法大声吵闹投诉,同时把这些富人干掉就行了。于是,这三个人就坐在他们的桌边,悠闲地列了个黑名单(写有违法者名单的公开告示),上面有意大利最富有的两千个人的名字,其中有一百名元老院元老。每个人都把自己认识的人,还有跟自己有私人恩怨的敌人和对手列入了这个名单。在解决领土问题后,这三巨头又用匆匆几笔完全解决了经济问题。

<a id="note_1" href="#noteBack_1">[1]</a> 马尔库斯·图利乌斯·西塞罗(前106—前43),古罗马政治家、演说家、雄辩家、法学家和哲学家。出身于古罗马的奴隶主骑士家庭,以善雄辩成为罗马政治舞台的重要人物。从事过律师工作,后进入政界。开始时倾向平民派,后成为贵族派,公元前63年当选为执政官。以其演说和文学作品,他被广泛地认为是古罗马最好的演说家和最好的散文作家之一,设定了古典拉丁语的文学风格。在罗马共和国晚期的政治危机中,是共和国所代表的自由主义的忠诚辩护者。在后三头同盟成立后,被三头之一的政敌马库斯·安东尼派人刺杀身亡。

但是西塞罗庄园里的那个告密者不想失去这笔不义之财,于是匆忙召集了一个队长和几个武装人员。他们穿过树林,追赶那些逃跑的人,最后及时找到了自己的战利品。

可当西塞罗刚伸展四肢,就有一个忠实的奴隶急匆匆走了进来并告诉他:房子附近有带着武器的可疑人员;一个受了西塞罗一生恩惠的管家为了得到报酬,将西塞罗的藏身处泄露给了前来行刺的人。西塞罗还可以逃跑,但必须快速逃跑,一顶轿子已经准备好,而庄园里的那些奴隶也愿意拿起武器,在短短的通往小船的路上保护他,到了船上,他就安全了。但是,这位筋疲力尽的老人却拒绝离开。“这又有什么用呢,”他说,“我已经太累了,逃不了,也无法继续生活下去。就让我死在这个我曾拯救过的国家吧。”但是,那名忠诚的老年奴仆最终却说服了他;武装起来的奴隶们抬着轿子,走上弯路,穿过小树林,最后到达前来营救的船旁。

武装起来的仆人们立刻围在了轿子周围,做好了抵抗的准备。但西塞罗却命令他们撤退。他自己的生命已到尽头,为何还要牺牲那些陌生而年轻的生命呢?这个永远在摇摆、犹豫不定、很少有勇气的人,却在这最后一刻,他所有的恐惧都消失了。他觉得,作为一名罗马人民,只有在最后的考验中——当他凛然地直面死亡时,才能真正证明自己。仆人们遵从了他的命令,退了回去。现在,他手无寸铁,毫不反抗,将自己白发苍苍的人头交给了行刺者,并从容地说:“我从来就知道,我总有一天会死去。”但行刺者们可不想听哲学道理,而只想拿到军饷。他们没有过多犹豫,那个队长用力一砍,就将这个毫无反抗能力的人击倒在地。

刚一登陆,西塞罗就十分尊敬地向庄园神圣的守护神问候。这个64岁的老人太疲倦了,海上的航行又让他精疲力竭,他走进卧室躺下,闭上了眼睛,在永眠之前享受睡梦的温馨和愉悦。

马尔库斯·图利乌斯·西塞罗——罗马自由的最后一位捍卫者,就这样死了。在生命的最后一个小时内的他,比起以往生命中度过的万千小时,都更英勇、更具男子气概、更果决。

这是具有世界历史意义的时刻,因为这三个将领拒绝听从元老院的意见,完全不顾罗马民众的法律,擅自联合,组建起三巨头政治联盟,将横跨欧亚非三大洲的幅员辽阔的罗马国家作为廉价战利品进行瓜分。在雷诺河和拉维诺河交汇的博洛尼亚<a id="noteBack_31" href="#note_31">[31]</a>附近的一个小岛上,建起了一座营帐,三巨头将在这里会晤。这三个伟大的战争英雄中的任何一位当然都不会完全信任对方。在他们各自的公告中,都曾很多次将对方描述为说谎者、流氓无赖、篡权者、国家公敌、强盗、偷窃者等,以相互揭露各自厚颜无耻的嘴脸。但对那些权力欲极强的人来讲,重要的只有权力,而非思想;重要的只有战利品,而非尊严。做好严密的预防措施,这三巨头一个接一个,慢慢移向约定好的位置;当这三个未来的世界统治者确信,他们中没有一个人携带武器,蓄意谋杀自己新的同盟者时,他们才友好地朝各自笑了笑,一起走进了营帐,在这里,未来的三巨头政治同盟即将建立。

<a id="note_2" href="#noteBack_2">[2]</a> 卡提利纳(前108—前62),出身于贵族家庭,多次竞选罗马执政官,但由于其挥霍无度,贪赃枉法,屡次落选,后发动“喀提林阴谋”,被西塞罗挫败,事变过程中,西塞罗在元老院和罗马广场四次发表《控告卡提利纳的演说》,成为西塞罗演讲词中的名篇,最后逃出罗马,其他同谋者被处死。

就是同一个屋大维——西塞罗曾赞其为罗马共和政体的守护者,就是同一个雷必达——因其对罗马民众的奉献,西塞罗曾要求为他铸造一尊大理石雕像。为了消灭安东尼这个篡权者,这两个人曾长年征战在外,而现在,他们却更愿意做一笔私人交易。这三个人,不管是屋大维,还是安东尼,抑或是雷必达,没有一个人足够强大,能单凭自己的力量侵占罗马,将其搜罗为自己的战利品。于是,这三个死敌达成了一致意见,私下瓜分恺撒的遗产;就这样,罗马在一夜之间,原本一个恺撒的位置上出现了三个小恺撒。

<a id="note_3" href="#noteBack_3">[3]</a> 维尔列斯(前115—前43),出身于元老院元老家庭,公元前73年至前71年,他担任西西里行省总督,任期内大肆掠夺,随便处决试图反抗他的民众。后遭西塞罗控诉,离开罗马,自行放逐,最后因拒绝交出之前掠夺的艺术珍宝,被安东尼处死。

元老院的议员们和聚集的民众们吃惊地倾听着西塞罗的演说。有的人可能已经意识到了,能在广场上发表这些言辞,可能是几个世纪时间里的最后一次了。之后不久,人们就不得不在那里如奴隶般朝着罗马皇帝们的大理石雕像鞠躬。在恺撒们的国度里,只有阿谀奉承者和告密者才被允许秘密耳语,而从前那自由的讲说却被禁止。听众们惊诧不已:一方面是出于恐惧,另一方面是出于对这个年老之人的敬仰。这个怀着“暴徒式”不顾一切的勇气、内心已然绝望的人,孤独地捍卫着人们的精神独立和共和国的法律。他们虽然赞同了他的提议,但却还是犹犹豫豫。这言辞的熊熊烈火已经不能点燃这根早已腐朽的枝干了——罗马人的自豪。而就当这个孤独的理性主义者在论坛上劝告大家要为国家奉献的时候,在他的背后,军团肆无忌惮的当权者已经缔结了罗马历史上最可耻的协定。

怀着这种想法,已经在前往西西里岛途中的西塞罗突然命令手下的人掉转船头,返回到充满敌对气氛的意大利,他在卡伊埃塔——也就是今天的加埃塔<a id="noteBack_36" href="#note_36">[36]</a>登陆,在这里,他有一套小的庄园。他感到非常疲惫,不仅仅是四肢和神经的疲惫,而且是对生活的疲惫,同时又对结束一切怀有一种神秘的向往和对尘世的不舍。他只想再休息一下,再呼吸一下家乡的甜蜜空气,并做最后的告别,告别这个世界,但是现在,还是平静下来,好好休息,可能只剩一天或一个小时的时间了!

这一悲剧之后,紧接着上演的是那出血腥的丑剧。从安东尼下达这一谋杀命令的紧急性中,这些行刺者推断,这颗人头一定有着非同寻常的重要价值——他们当然没有预知到它对于世界和后世精神领域的价值——而是推断它对这一血腥行动的始作俑者一定具有重要价值。为了毫无争议地拿到这笔酬金,这群行刺者决定,将这颗人头作为圆满完成任务的有力证明,送交安东尼本人。于是,这群强盗的首领将尸体的头和双手砍了下来,塞到一个袋子里,匆忙将这个还滴有被杀者鲜血的袋子背在背上,以最快的速度向罗马赶去,他们要用这消息取悦那个独裁者——这位罗马共和政体最出色的守卫者已经以最普通的方式被解决了。

当西塞罗得知早先为死敌的三个人竟然结成了同盟,他就已明白,自己已经输了。他清楚地知道,他在那个不顾一切谋取私利的人身上——那个后来却被莎士比亚毫无道理地尊崇为具有高贵精神的人,那个怀有贪婪、虚荣、残暴和毫无廉耻之心的卑鄙本能的人,那个他曾用激烈言辞公开谴责的人——暴君安东尼身上,不可能会得到恺撒那样的宽宏大量的。目前,能够拯救他的唯一合乎逻辑的做法,就是快速逃离。西塞罗必须逃到希腊去,投奔布鲁图斯、卡西乌斯、小加图<a id="noteBack_35" href="#note_35">[35]</a>,逃向追求自由的共和分子最后的大本营;在那里,他至少可以保证自己的安全,躲避已经被派出来行动的刺杀者。实际上,这个被列为非法者的人似乎已经下了两次、三次决心要逃离。他也已经准备好了一切,他通知了自己的朋友,登上了船,动身启程。但是,西塞罗总是在最后一刻中断自己的行程;一个人,一旦体会过流亡的凄凉,即使是在危险之中,也能深切感受到家乡故土的温馨,以及处于永远逃离中的生活的羞耻感。这样一种在理性另一面的神秘意志,或者说是一种对理性的反抗,迫使西塞罗直面他所期待的命运。这个已经十分疲惫的人在其生命行将结束之前,只需要再休息几天,只需要再静静思索一下,再写几封信,再读几本书——然后就让那些注定要来的都来吧。在这最后的几个月里,西塞罗一会儿躲藏在这个庄园,一会儿又躲藏在另一个庄园,一旦危险来临,总是要重新启程,但他却从未完全逃离。就像发烧的病人头枕在枕头上不时变换方向一样,西塞罗也不时改变自己的半藏身处,他既没有完全下定决心,直面自己的命运。也没有完全下定决心,逃避自己的命运,他似乎无意地以这种随时准备死去的状态实现自己的座右铭,也就是他曾在《论老年》中写下的座右铭:一个年老之人,既不应该寻求死亡,也不应该推托死亡;不管死亡什么时候到来,人们都应该顺其自然地迎接它。对于坚忍不拔的人来说,不存在可耻的死亡。

这个小小的强盗,也就是这个强盗首领,估计的是对的。而这个大的强盗,也就是命令实施此次谋杀行动的人,对这已成功实施的罪行感到非常高兴,并将这种愉悦心情转换成了丰厚的报酬。现在,由于安东尼已将意大利最富有的人抢劫一空并杀死,他也就终于变得慷慨大方了。就为了那个装着西塞罗被砍下的双手和被毁容的人头的鲜血淋漓的袋子,他付给了那个队长一百万亮闪闪的赛斯特斯。但是,他的复仇欲火却并未熄灭,于是,这个嗜血之人出于愚蠢的恨意,想出了一个侮辱这名已死之人的方法,却没有想到,正是这个行为使自己遗臭万年。安东尼命令,将西塞罗的头和双手钉在罗马广场的演讲台上,正是在这个演讲台上,西塞罗曾呼吁民众反对安东尼,以捍卫罗马的自由。

屋大维感到十分吃惊,并加以拒绝。作为一个年轻人,尚未被阴险的政治所荼毒,尚未变得冷酷无情,他怀有顾忌,不敢以杀死这个意大利最有名的作家而开始自己的统治。西塞罗曾是他最忠诚的辩护人,曾在民众和元老院面前赞誉过他;就在几个月前,屋大维还曾谦虚地向西塞罗寻求过帮助和建议,并将这位老人尊为他“真正的父亲”。屋大维感到十分羞愧,并坚持自己的反对意见。出于一种维护自己尊严的真正的本能,他不愿意将这位最尊贵的拉丁语言大师交给那些卑鄙的、被金钱收买的刽子手,死在他们的刀剑之下。但是安东尼也在固执地坚持,他知道,精神和暴力永远不相容,对于专制统治而言,没有谁比这名语言大师更危险。关于西塞罗的争论持续了三天。最终,屋大维屈服了,就这样,西塞罗的名字使得这份文件成了也许是罗马历史上最可耻的文件。有了这份黑名单,共和国的死刑判决才真正开始生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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