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演讲台上的头颅(第3 / 4页)
<a id="note_26" href="#noteBack_26">[26]</a> 帕提亚(前247—后224),帕提亚帝国,是亚洲西部伊朗地区古典时期的奴隶制帝国。
就这样,在西塞罗六十年的生命中,他终于回归了自己的内心,他现在只不过是一名哲学家,而不是煽动者;是作家,而不是雄辩家;是自己意志的主人,而不是为民众争取利益的忙忙碌碌的公仆。他不再在罗马的广场上面对可以被收买的法官慷慨陈词,而是更愿意将自己的演讲智慧融入自己的著作《演说家》<a id="noteBack_15" href="#note_15">[15]</a>里,以为后世所有的模仿者树立榜样,同时在他的著作《论老年》<a id="noteBack_16" href="#note_16">[16]</a>中自我劝导:一个真正的智者应该学会老年人的真正尊严——老年生活的戒欲断念。他最美丽、最和谐的书信也都出自他内心十分平静的那段时间,即使他心爱的女儿图利娅的去世成了他最悲伤的不幸,他的艺术还是帮助他获得了心灵上的慰藉:他写就了那本《论安慰》<a id="noteBack_17" href="#note_17">[17]</a>,这本书至今还为千千万万经历了同样命运的人带来安慰。而这位从前忙忙碌碌的演说家如今成了一位伟大的作家,后世之人将这种转变归功于他那远离家乡的流放。他在这平静的三年时间内所创作的著作和死后所得之名比他之前浪费在国家事务中的三十年时间还要多。
<a id="note_21" href="#noteBack_21">[21]</a> 《 论义务》:写于公元前44年秋,是一部伦理学著作。西塞罗假借给当时在雅典学哲学的儿子写信的方式,用谈心的口吻,阐释了“义务源于美德”这一主题。
当西塞罗踏上罗马的土地时,他看到了一座迷惘惊慌而不知所措的城市。在谋杀恺撒行动发生的那一刻,这一行动就证明了自己比那些实施行动的人更加伟大。这个聚在一起的叛变小团体只知道要谋杀,要铲除这个比他们所有人都具优势的人,而现在,到了要充分利用这一谋杀行动的时刻,他们却束手无策,不知道要从哪一步开始。元老院的元老们也在犹豫着,是要赞同这次谋杀,还是要对其审判;早已习惯被粗暴之手束缚的民众也不敢发表任何意见。安东尼和恺撒的其他朋友也对这些密谋者有所忌惮,怕失去自己的性命而战栗发抖。而那些密谋者却反过来害怕恺撒的朋友们和他们的复仇。
<a id="note_22" href="#noteBack_22">[22]</a> 西庇阿(约前185—前129),古罗马统帅,著名演说家。
就这样,西塞罗克服了自己最初的震惊。他从未想过采取这样一项阴险的行动,可能也从未敢在自己的内心最深处的梦里希望这样的事发生。尽管当布鲁图斯将鲜血淋淋的匕首从恺撒的胸膛抽出来时呼喊了西塞罗的名字,以便让西塞罗这位共和政体的思想导师成为自己行动的见证者,布鲁图斯和卡西乌斯却并没有将西塞罗牵扯到这次谋反行动中来。但是,刺杀行动还是不可挽回地发生了,而且必须将对此次行动的评价粉饰为有利于共和政体。西塞罗明白了:通往古老的罗马人的自由之路上,必须跨过这具暴君的尸体。而向其他人指明这条路,则是他的责任。只此一次的机会绝不能浪费。就在同一天,西塞罗放下他的书、他的著作和被艺术家视为最神圣之物的宁静,急急忙忙赶回罗马,要从那些谋杀者和复仇者手中拯救恺撒留下的真正遗产——共和国。
<a id="note_23" href="#noteBack_23">[23]</a> 苏拉(前138—前78),古罗马著名军事统帅,独裁者。
<a id="note_16" href="#noteBack_16">[16]</a> 《 论老年》,全名《老加图论老年》,写于公元前44年5月。
在这一时的兴奋过后的两周时间内,西塞罗越来越疲惫,越来越怀疑。除了他自己之外,没有人关心共和政体的重建,国家情感已然消失,自由的意义也完全被遗忘。最后,这场混沌的暴乱让他感到厌恶。他不能再有幻觉,以为自己的话会起多大作用,他不得不承认自己的失败,他作为调解者的角色已经扮演结束了。不管是自己软弱还是没有勇气也好,他都不能将自己的国家从一触即发的内战中拯救出来;他只能让国家听天由命。4月初,他离开了罗马——再一次失望而失败地——回归了自己的书籍,回到他那座位于那不勒斯海湾附近的普托里的孤零零的房子。
<a id="note_17" href="#noteBack_17">[17]</a> 《 论安慰》,公元前45年3月初写成。
但在历史上,悲剧总是不间断地上演,一个足智多谋的人,由于内心倍感责任重大,往往很难在决定性的时刻成为一个行动果敢的人。在那些充满智慧和创造力的人身上,这种矛盾总是重复出现:因为他能更好地看见这个时代的愚蠢,这也就促使他参与其中,在满怀热情的短暂时间内,充满激情地投入到政治斗争中去。但同时,他却也在犹豫着要不要以暴制暴。他内心的责任使他退缩了,不敢实施暴力,浇注鲜血。而在这千载难逢的时刻,正是这种容忍甚至助长轻率的犹豫不决和顾虑重重,使他丧失了行动能力。在最初的一阵激情消失后,西塞罗以危险的洞察力回顾了形势。他回顾那些密谋者,昨天他们还被尊为英雄,现在来看,他们不过是软弱无能的人,只会从自己所实施行动的阴影下逃离。他回顾了那些民众并且看到,他们已经不再是古老的罗马民族的民众了,那个他所梦想的英雄民族,而是只想着吃喝玩乐、只关心利益和玩乐消遣的芸芸众生,今天向布鲁图斯和卡西乌斯这些谋杀者欢呼;第二天向对其复仇的安东尼欢呼;第三天,又向着那个打倒恺撒雕像的多拉贝拉<a id="noteBack_20" href="#note_20">[20]</a>欢呼。他意识到,在这座退化堕落的城市中,没有一个人愿意诚实地为自由理念服务。所有人都想得到权力或者自身的安逸享受:恺撒已经死了,但无济于事,因为所有人追求的只是他的遗产、他的钱财、他的军团、他的权力,他们为此讨价还价,为此争执不休;他们只想为自己,而不是为这唯一神圣的罗马的事业——自由谋利。
<a id="note_18" href="#noteBack_18">[18]</a> 李维(前59—后17),古罗马历史学家,著有《罗马自建城以来的历史》。
西塞罗的脸色顿时变得煞白。就在几周前,他还和这位宽宏大量的获胜者坐在同一张餐桌旁,虽然西塞罗曾十分憎恨地反对过这位危险的占有优势者,也曾怀疑过他所取得的军事胜利,但他却总是在内心不得不默默敬佩这位有着独立智慧头脑、具有组织能力的天才,这个在他的敌人中唯一值得尊敬的怀有人性的人。但是,虽然恺撒十分憎恨那些谋杀者卑鄙的论调,他不是也因为自己的优越权力和丰功伟绩而遭受了这最该受诅咒的谋杀——对国家之子的谋杀吗?他的天赋难道不正是给罗马自由带来最大危险的存在吗?虽然从人道上来讲,他对此人之死感到十分悲痛,但这一恶行却恰恰推动了最神圣的事业的胜利。因为,既然现在恺撒已经死了,共和国就能够再度重建:他的死亡成就了最最崇高的理念的胜利——自由理念的胜利。
<a id="note_24" href="#noteBack_24">[24]</a> 格拉古兄弟,哥哥提比略·格拉古,弟弟盖乌斯·格拉古,曾为限制土地过分集中而进行改革,打击了豪门权贵,一定程度上反映了破产农民的要求,在罗马共和国历史上有重要意义。
就这样,西塞罗,这位世界公民,人文主义者和哲学家,在远离——如他自己所说——在永远远离尘世和政治的喧嚣时——平静地度过了一个幸福的夏天、一个创作丰硕的秋天、一个意大利的美丽冬天。他几乎从不重视每天从罗马发来的消息和信件,对于那个不再需要他参与的游戏,他已经变得无所谓了。他似乎已经完全沉浸在一个文学家爱慕虚荣的欲望中了,他现在只是那看不见的精神共和国的公民,而不是那个屈从于暴政的、堕落而专制的共和国的公民。就在3月的一个中午,一名风尘仆仆的送信人气喘吁吁地跑到了房子里,他呼吸急促地报告了这个消息:独裁者恺撒在罗马元老院的会堂上被杀害了。接着,送信人就屈膝倒在了地上。
<a id="note_25" href="#noteBack_25">[25]</a> 让-雅克·卢梭(1712—1778),法国18世纪伟大的启蒙思想家、哲学家、教育家、文学家,法国大革命思想先驱,杰出的民主政论家和浪漫主义文学流派开创者,启蒙运动卓越代表人物之一。著有《论人类不平等的起源和基础》《社会契约论》《忏悔录》等。
他的生活似乎已经成了一名哲学家的生活。他几乎从不注意每天从罗马发来的消息和书信,他已经是一名永恒的精神共和国的公民,而不是被恺撒的独裁统治篡权的罗马共和国的公民。这位世间法律的导师终于明白了每个在公共事务中发挥作用的人最终必定体会到的一个辛酸秘密:一个人永远无法长期捍卫民众的自由,而总是只能捍卫自己内心的自由。
西塞罗自发表卡提利纳演说以来就一直热切期盼的具有世界历史意义的一刻,终于在3月15日到来了。如果当时他就知道利用这一时刻,我们在学校学的历史可能就是另一个版本了;西塞罗这个名字,也就不仅仅是作为著名的作家,而且是作为共和政体的拯救者,作为实现罗马自由的真正天才,在李维<a id="noteBack_18" href="#note_18">[18]</a>和普卢塔克<a id="noteBack_19" href="#note_19">[19]</a>的编年史中流传至今。其永垂不朽的盛名是:从独裁者手中夺取了政权,并将其自愿归还给了民众。
<a id="note_19" href="#noteBack_19">[19]</a> 普卢塔克(约46—约120),古希腊传记作家,著有《希腊罗马名人比较列传》。
但正是此刻,密谋者的弱点也暴露出来了。他们只能策划一次密谋,只能完成一次谋杀行动。他们只有力量将匕首插进一个毫无防备能力的人的尸体内五寸深;然后他们的果敢就用尽了。他们不想夺取政权并加以利用,以重建共和政体,而是费心地想去争取廉价的赦免,并同安东尼谈判;他们给了恺撒的同伙们重新联合的时间,因而也就错过了最佳时机。西塞罗已经预见到了这一危险。他意识到,安东尼在策划反击,目的不仅仅是杀死这些密谋者,而且也要摧毁共和思想。为了迫使那些密谋者,迫使民众采取果敢的行动,他不断提出警告,不断抨击,不断宣传鼓动,不断演讲。元老院已经准备支持他,民众们等待的也只是一个果断而勇敢地拉起恺撒强大双手丢下的缰绳的人。如果西塞罗现在夺取政权,在混乱中重建国家秩序,是没有人会反对的,所有人只会松一口气。
<a id="note_20" href="#noteBack_20">[20]</a> 多拉贝拉,元老院元老,恺撒死后,他被递补登上恺撒空缺的执政官位置。
在这样一片惊慌失措中,西塞罗被证明是唯一一个果敢的人。智慧而镇定的西塞罗,虽然平时谨小慎微,此刻却毫不犹豫地站出来支持此次自己并未参与的行动。他身杆笔直地走上元老院会堂,地面上还有被谋杀者未干的血迹,在集聚的元老院元老们面前称赞此次谋杀独裁者的行动为共和理念的一次胜利。“哦,我的民众们,你们再次回归了自由!”他大声宣告,“你们,布鲁图斯和卡西乌斯,你们完成了不仅仅是罗马的伟大行动,而且是世界的伟大行动。”但同时他也要求道,现在要赋予此次谋杀行动比其本身更崇高的意义。密谋者们应该不遗余力地夺取恺撒死后遗留下来的政权,并利用这一权力,尽可能快地拯救共和政体,重建古老的罗马宪法。安东尼应当卸任执政官的职务,行政权应被移交给布鲁图斯和卡西乌斯。为了迫使专制统治永远让位于自由,这位法律的捍卫者第一次在这一短暂的具有世界历史意义的时刻打破了法律的陈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