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演讲台上的头颅(第4 / 4页)
<a id="note_32" href="#noteBack_32">[32]</a> 阿非利加,非洲全称,阿非利加洲。
西塞罗堪称整个西方世界最杰出的人物,他是古代罗马著名的政治家、演说家、罗马共和国后期杰出的散文大家。更为重要的是,在西方人的心目中,他是古典共和思想最优秀的代表。他在2000多年前就提出,“国家乃是人民的事业,人民不是偶然会集一处的人群,而是为数众多的人们依据公认的法律和共同的利益聚合起来的共同体”。他认为,君主、贵族和民主三种政体都是单一政体,理想的政体应是“混合政体”,即以当时罗马元老院为首的奴隶主贵族共和国。所以他一生为了共和政体殚精竭虑,还曾因挫败了卡提利纳的阴谋而被元老院授予“祖国之父”的称号。同样是为了维护共和政体,他不得不在共和国面临军人独裁专政威胁之时,与各方面虚与委蛇,游移于不同势力之间,看上去虚荣善变,其本质上都是出于对共和国的制度设计,特别是内部的法律和政治运作的忠诚。
<a id="note_33" href="#noteBack_33">[33]</a> 努米底亚(前202—前46),一个古罗马时期的柏柏尔人王国,领土在如今的北非境内。
在德语原版的《人类群星闪耀时》里,最初只收录了12个传奇故事。而关于“西塞罗”与“威尔逊”的随笔则首先出现在了1940年的英文版里。这是因为他由于犹太人的身份而被迫于1934年流亡伦敦,而他的书在德国则遭到了毁禁,所以他的书籍无法以他的母语德语出版,而只能先发行英文版。作为一个和平主义者,茨威格面对纳粹的肆虐无比愤恨却又无能为力,而且他被迫远离故土、流亡海外,内心无比悲怆,再加上1940年,时值法西斯势力猖獗,作家目睹他的“精神故乡欧洲”的沉沦而深感绝望。在这种绝望的心境中,他提笔写下了最后两篇历史随笔,这两篇的主题非常相似,都是一位政治家的失败,而且两者其实分别代表了茨威格最为欣赏的两种理念的失败:共和民主制与和平主义。
<a id="note_34" href="#noteBack_34">[34]</a> 高卢,古代西欧地区名,现法国、比利时等地。
<a id="note_27" href="#noteBack_27">[27]</a> 盖乌斯·屋大维(前63—后14),罗马帝国的开国君主,元首政制的创始人,统治罗马长达40年,是恺撒的甥孙,公元前44年被恺撒指定为第一继承人并收为养子,恺撒死后登上政治舞台。公元前30年,平息了企图分裂罗马共和国的内战,改组罗马政府,给罗马世界带来了两个世纪的和平。
作为天生的艺术家,西塞罗只是无意间很偶然地从书籍的世界跌入了陈腐的政治世界中。现在,他要按照自己的年龄、自己内心最深处的诉求,尝试着明智地构建自己接下来的生活。他离开了罗马这个喧闹的大都市,退隐到了图斯库卢姆,也就是今天的弗拉斯卡蒂<a id="noteBack_11" href="#note_11">[11]</a>,他的房子坐落在意大利最美丽的风景区之一。郁郁葱葱的丘陵像绿色的波浪一样,缓缓漫向坎帕尼亚平原,泉水流动,发出银铃般悦耳的声音,衬托得山野更为幽静。这么多年来,他的生活都是在古罗马的广场上、在演说论坛上、在战地帐篷中、在行军车上度过,此刻,在这里,这位具有创造性的反思者的灵魂终于放松了下来。那座充满诱惑力却令人倍感疲惫的城市离他好远,就像天边的一缕灰烟,但却又离他那么近,因为经常会有朋友来拜访他,和他进行启迪思想的谈话,比如亲密的知己阿提库斯<a id="noteBack_12" href="#note_12">[12]</a>、年轻的布鲁图斯<a id="noteBack_13" href="#note_13">[13]</a>、年轻的卡西乌斯<a id="noteBack_14" href="#note_14">[14]</a>,甚至还有一位危险的客人来访过——就是那个独裁者恺撒。尽管那些罗马的朋友不在身边,却有另外一些从不令人失望的美妙同伴作陪——书籍。他可以完全按照自己的想法行事,既可以保持沉默,也可以进行谈话。西塞罗在自己的房子里建了一间藏书室,如果说智慧是蜂蜜,那这间藏书室就是蜂房,有着取之不尽的甜蜜。这里排列的既有古希腊智者的著作,也有罗马编年史,还有各种法律纲要;同这些来自不同时代、用不同语言写就的书籍朋友在一起,就不会再有哪个夜晚必须在寂寞中度过了。早上是工作的时间,那位学识丰富的奴隶总是恭敬地等待着为他记录下口述的内容;心爱的女儿图利娅总是会缩短他的用餐时间,而每日对儿子的教育则会时不时带来些许刺激,为他的生活提供一些消遣。而且,他还做了一件最聪明的事:这位六十岁的老人做了他这个年龄最甜蜜的傻事,那就是娶了一位比自己的女儿还年轻的妻子,以便作为生活的艺术家,要以最性感、最迷人的方式享受美,而不是在大理石雕像和诗句中享受美。
<a id="note_28" href="#noteBack_28">[28]</a> 奥德修斯,荷马史诗《奥德赛》中的主人公。
现在,恺撒发动了政变,他也因此被排除在“国家事务”之外,他终于有机会富有成效地处理自己的“私人事务”——这也是世界上最最重要的事;他无可奈何地将演说论坛、元老院和国家最高权力让给了恺撒的独裁统治。对任何公共事务都感觉索然无味的情绪开始占据这位受排挤者的心。他屈服了:但愿会有他人去捍卫民众的权利,对民众来说,古罗马斗士的比武和竞技游戏比他们的自由还重要。现在,于他而言,最重要的就是找寻自己内心的自由,去发现,去实现。就这样,在年近六十岁的时候,马尔库斯·图利乌斯·西塞罗第一次平静地审视自己的内心,以向世界证明,他曾经如何活着,如何发挥过自己的作用。
<a id="note_29" href="#noteBack_29">[29]</a> 马尔库斯·埃米利乌斯·雷必达(前89—前13或前12),古罗马贵族政治家,早年追随恺撒,恺撒死后,与安东尼、屋大维结成政治同盟,史称“后三头同盟”,后被屋大维剥夺政治和军事权力,只保留最高祭司的宗教头衔,退隐田园,终老而死。
导读
<a id="note_35" href="#noteBack_35">[35]</a> 小加图(前95—前46),罗马共和国末期政治家和演说家,以坚韧和固执闻名。
公元前43年古罗马政治家西塞罗未能挽救共和政体
<a id="note_36" href="#noteBack_36">[36]</a> 加埃塔,意大利港口城市。
历史瞬间
此刻,对于一个充满智慧的人来讲,没有什么能比远离公众、远离政治生活更幸运的事了;这种远离使这位思想家、艺术家离开那只能通过粗暴和狡猾才能掌控的不够体面的世界,重新回到自己不受打扰、无法破坏的内心世界。对这样一个睿智的人来讲,任何一种形式的流放都是促使他回归内心平静状态的推动力。就是在这最美好、最幸运的时刻,西塞罗遇到了这天赐的灾祸。这位伟大的雄辩家正在渐渐接近生命的晚年,他的一生有太多动荡和紧张,以至于留给他做出创造性总结的时间太少。在他所处时代的狭小范围内,这位年近六十岁的老人究竟经历了多少矛盾的人和事啊!凭借顽强、机智和智慧上的优势,这位步步高升的发迹者,逐级获得了所有官职和荣誉,这一切通常是与来自小地方的人绝缘的,而是令人羡慕地保留给那些世袭的贵族宗派。他赢得了公众最高层和最底层的厚爱。自从打败卡提利纳之后,他在元老院<a id="noteBack_7" href="#note_7">[7]</a>中的职位得到提升,民众为其戴上花冠,被元老院尊予“国父”的荣誉称号。而另一方面,他却不得不在一夜之间逃亡流放地,遭到同样的元老院的判处,遭到同样的民众的背弃。他失去了自己曾履职的官位,失去了自己曾凭借孜孜不倦的努力所获得的荣誉。他曾在元老院议事厅的讲坛上提出过控诉,曾作为军人在战场上指挥过罗马军团,曾作为共和国最高执政长官管理过政务,曾作为卸任的执政官管理过行省,数百万的赛斯特斯<a id="noteBack_8" href="#note_8">[8]</a>曾经由他手转而作为债务发放出去。他曾拥有帕拉丁山<a id="noteBack_9" href="#note_9">[9]</a>上最漂亮的房子,也亲眼见到这座房子被自己的敌人烧成废墟。他曾写作过重要的论说,发表过经典的演讲。他曾有过自己的孩子,也曾失去自己的孩子。他曾勇敢,也曾软弱,曾固执己见,也曾善于奉承;他曾被许多人赞美,也曾被许多人憎恨;他是一个性情反复无常的人,时而黯淡无光,时而光芒四射;总的来讲,他是那个时代最具魅力,同时也最令人恼怒的人,因为自马略<a id="noteBack_10" href="#note_10">[10]</a>至恺撒这风云变幻的四十年间,他与发生的一切都有着不可分的关系。没有谁像西塞罗那样经历并体会他所在的那个时代的历史,同时也是世界史的一部分;只是唯独一件事,这个时代没有给他留下时间去做——也是最重要的一件事:回顾自己的一生。这位不知疲倦地满足自己野心的人从来没有时间,安静地、好好地自我思索,对自己的所知所想做总结。
<a id="note_30" href="#noteBack_30">[30]</a> 伊拉斯谟(1466—1536),文艺复兴时期尼德兰著名人文主义者。
一个聪明却并不十分勇敢的人,如果遇到比自己更强的人,最明智的做法就是:回避此人,并不感到羞愧地静候时来运转,直至前方道路再次通畅。马尔库斯·图利乌斯·西塞罗<a id="noteBack_1" href="#note_1">[1]</a>,这位古罗马帝国首屈一指的人文主义者、演说大师和法律捍卫者,为了维护遗留下来的法律和维持共和政体,已竭力奋斗了30年;他的演说已载入史册,他的文学著作已经成为拉丁语的基石。他怒斥过卡提利纳<a id="noteBack_2" href="#note_2">[2]</a>的变乱暴动,控诉过维尔列斯<a id="noteBack_3" href="#note_3">[3]</a>的贪污腐败,抵制过获胜将军们的独裁,而他的著作《论共和国》<a id="noteBack_4" href="#note_4">[4]</a>也被他那个时代视为理想国家形式的道德典范。但现在,一个更强大的人出现了——尤利乌斯·恺撒<a id="noteBack_5" href="#note_5">[5]</a>。刚开始,西塞罗曾作为较年长和较有威望的人毫无猜疑地提拔过他,而现在,恺撒凭借自己的高卢军团一夜之间就把自己推上了意大利主人的位置;作为拥有无限军权的统治者,他只须伸出双手,就能得到安东尼<a id="noteBack_6" href="#note_6">[6]</a>在聚集的民众前面奉上的王冠。当恺撒渡过卢比孔河时,同时也就逾越了法律,至此,虽然西塞罗曾与恺撒的独裁统治做斗争,但最终只是徒劳。他也做过尝试,想呼吁最后一批自由捍卫者反对施暴者,但还是落空了。事实证明,军队永远比言语更强大。恺撒,一个充满智慧、行动果断的人,彻底取得了胜利。如果他像大部分独裁者那样复仇心强烈的话,那他现在可能已经在胜利高歌之后,将西塞罗这个固执的法律捍卫者处死,或者至少将他判为不受法律保护的人。然而,获得大胜后,比起任何军事胜利,恺撒更看重自己的宽宏大量。恺撒饶了这个被打败的对手——西塞罗一命,没有带有任何侮辱的意图。他对西塞罗唯一的要求就是:退出政治舞台。现在,这舞台只属于恺撒一个人,其他任何人只能扮演沉默和顺从的角色。
<a id="note_31" href="#noteBack_31">[31]</a> 博洛尼亚,意大利城市。
这样的一个人,最终却被后三头同盟用剥夺公民权使其不受法律保护的方式杀害,头颅和双手还被割下示众,罗马也最终走向了帝制。茨威格正是通过对西塞罗的描写来表达自己对于欧洲未来的担忧,其中心意令人叹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