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第1 / 2页)
他又画了一个小时。在画好的图上,经过解剖的那半边脸的血管和神经与桌上的头颅简直一模一样,但没动过的那半边脸却完全不像。那是他在梦中的棚屋里见到的脸,是弗拉迪斯·格鲁塔斯的脸,虽然汉尼拔对他的印象只是蓝眼睛。
实验室的尸体锯早该换马达了。学校几个月前就订了货,但厂家因为没货一直推迟着。汉尼拔改装了一把美国电钻,用铜将一只小旋转刀片焊在电钻头上以便解剖。电钻上有个面包盒大小的换流器,工作起来发出的嗡嗡声丝毫不亚于尸体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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足够幸运的话,学校偶尔会弄来一具犯人的尸体。这个人要么是死在蒙胡热或弗雷纳要塞的绞刑架上或者行刑队的枪口下,要么是死在桑德监狱的断头台上。汉尼拔做头颅解剖要用的人头恰好来自一个死在桑德监狱的犯人。此刻,这颗头正待在水池里看着汉尼拔,脸上粘着血和稻草。
他想把这张脸的肌肉、神经和静脉结构永远地留在脑海里。他坐下来,戴着手套的手依然放在那颗头上。汉尼拔来到自己大脑的中央地带,走进了记忆大殿的门厅,在走廊里选了一曲巴赫的弦乐四重奏,之后快速地穿过了数学之厅和化学之厅,来到最近才从卡纳瓦博物馆照搬过来并且改名为颅骨之厅的房间。他把那些解剖中的细节和摆好的卡纳瓦博物馆的展品一一联系起来,特别注意把面部蓝色的静脉部分和挂毯上的蓝色错开。只花了几分钟的时间,汉尼拔便把想留下的东西都储存在那里了。
汉尼拔小心翼翼地完成了左侧脸的局部解剖,之后便开始画这颗头颅的素描,既要画解剖过的左脸,又要画完好无损的右脸。他要用这幅画作解剖图示,这也属于奖学金要求的一部分。
完成了在颅骨之厅的工作后,他在靠近入口处的数学之厅停留了片刻。那是他的记忆大殿里最古老的部分之一。汉尼拔想起七岁那年,雅科夫先生讲完数学证明方法后自己终于弄明白时的情形,他真想重温那种感觉。所有雅科夫先生在城堡里给他上过的辅导课都保存在这个房间里,但他们在狩猎小屋的对话却丝毫没能留下。
夜晚的实验室是个供人思考的好地方。这里十分安静,只是偶尔听见器械碰撞的丁当声。然而在极少数的情况下,刚刚开始解剖的尸体会发出呻吟声,因为他们的器官里可能还留有一些气体。
关于狩猎小屋的一切都不在记忆大殿里面。它们并非无处可觅,只是留在了他梦中那些像小屋一般被烧得焦黑的棚屋里。若想到那儿去,他要走出大殿,要穿过雪地。雪地上是雅科夫先生那流了一地的、和雪冻在一起的脑浆和鲜血,周围是惠更斯《光论》的四散的书页。
汉尼拔把戴着手套的手轻搭在那颗头颅上。他被回忆困扰着,被脑海里那几块空白搅得心神不宁。他希望通过触摸就能读出一个死人的梦,通过意志力就可以去探究自己的梦。
在大殿的走廊里,他可以按自己的意愿挑选音乐。但是在棚屋中,他根本无法控制那里的声响,那种可以置他于死地的、特殊的声响。
电灯重新亮起来之后,汉尼拔立即把那颗头颅的头皮翻起,取下颅盖,又切下额骨,使大脑完全暴露。他往几条主要的血管里注射了带颜色的凝胶,尽量避免刺破覆盖在大脑表面的硬脑膜。这是相当困难的,但是教授喜欢夸张地表演,总爱当着学生的面亲自除去硬脑膜,揭开大脑的这层屏障。所以汉尼拔要尽量保持它的完整。
汉尼拔从记忆大殿走出来,把思绪重新拉到大脑中,拉到双眼后部,又拉回到自己十八岁的身体上。他坐在解剖实验室的桌子旁,手放在一颗头颅上。
刚刚完成胸腔解剖就停电了,这是常有的事,实验室里的灯都灭了。汉尼拔点了盏煤油灯,站在水池边继续干活。他把实验用的头颅上粘着的血和稻草用水冲掉,等着来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