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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屋子里的野蛮人(第1 / 5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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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总觉得土著人要比我了解更多雨季来临的预兆,但当我向他们询问时,他们总是一语不发。在这样的大旱天气里,虽然他们的生存受到了严重的威胁,但他们却一直保持着沉默。他们应该很清楚,在大旱年间,有九成牲畜都会死去,他们的祖先就经历过这样的事情。他们的香巴田干巴巴的,剩下了不多的红薯和玉米,还都蔫头耷脑的,马上要枯萎了。后来,我也学会了他们的这种态度,不再令人厌烦地到处谈论这艰难的季节,也不再抱怨。但我毕竟是从欧洲来的,在这片土地上还没有生活多长时间,不像在非洲生活了几十年的欧洲人,已经学会了土著人的这种彻底的被动。况且,我那时还很年轻,出于一种自我保护的本能,我觉得自己必须铆足劲头去做些事情,否则很可能就会和农场小路上的尘土或是平原上的烟雾一样,被大风卷走。我开始在晚上写故事、童话和浪漫的爱情故事。这样的写作把我的思绪带到很远的地方,带到其他国家,以及其他时代。

如果有朋友来农场拜访,我就会把这些故事讲给他们听。

夜晚,当我起身走到门外,就能感觉到凛冽刺骨的风呼呼地吹。天空清澈明朗,点缀着成千上万颗明亮的星星。所有的一切都是干燥的。

刚开始的时候,我只在晚上写作,后来在早上也会写。其实在早上我是习惯去农场干活的,但在大旱季节里,我总是没有办法决定,是先爬到高处的玉米地里再次翻地和播种,还是到咖啡园里把已经干了的咖啡豆从树上摘下来,只把咖啡树保留下来。我就这样犹豫着,每天都无法做决定,于是就一日一日地往后推迟。

那时,我常常坐在餐厅里写作,稿纸会铺满整个餐桌,因为我在写故事的间歇里,还要算账,要为农场做预算,要回复农场经理饱含凄凉的便条。仆人们问我在做什么,我告诉他们我在写书。他们就把这项工作当成了拯救农场的最后一次尝试,所以对我的写作抱着极大的兴趣。后来,他们会问我的写作进展,还会走进我的房间,长时间地站着,监督我的写作。房间的墙壁镶嵌有黑色的护墙板,他们的头发颜色和护墙板的颜色很像。到了晚上,靠墙站着的他们看起来就像是一件件白袍子陪伴着我。

有一年,雨季没有来。

这是一种很可怕的体验。熬过这场大旱的农夫绝对一辈子忘不了这一年。即使是离开非洲很多年,住在一个气候温和湿润的北方国家里,当夜里听到大雨倾盆的声音,他也会突然惊醒,然后大喊:“终于下雨了,终于下雨了。”

一般情况下,在每年三月的最后一个星期,长雨季就开始了。雨季会持续到六月中旬。雨季来临前夕,天气一天比一天热,一天比一天干旱,就像欧洲的暴风雨来临前一样,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有一群马赛人住在我农场的河对岸。为了雨季过后平原上能长出嫩草供牛羊享用,马赛人会在雨季来临前在干燥的平原上放火。大火很快就会熊熊燃烧,平原上空的空气随之翩翩起舞;边缘镶嵌着层叠彩虹的烟雾沿着河岸滚滚向前蔓延;燃烧产生的热气和味道像是要从熔炉里逃窜一样,慢慢地飘进农田。

雨季来临前,会有大朵大朵白云不断在灰色的草场上空聚集,然后再消散;远处倾盆而下的大雨给地平线镶嵌上一条蓝色的斜纹。此时此刻,整个世界似乎都只在想一件事情。

我的餐厅面西而坐,开着三扇窗户,外面是石铺的阳台、草坪和森林,有一个斜坡直通到小河边。河水是农庄和马赛族人领地的边界线。站在餐厅里虽然看不到小河,但能看到它蜿蜒的河道——河边有暗绿色的阿拉伯大橡胶树沿着河道向前延伸。站在餐厅里,可以看见它们。河水的对岸是一片树林,地势要高出河岸许多。树林上方就是绿色的大平原,它一直延伸到恩贡山脚下。

“倘若我的信念能够移动大山,我希望能把这座山移到我的身边。”

风一般从东边吹来,餐厅的门面向西面,而且总是开着,所以农场上的土著人都喜欢在房子的西侧活动。他们在周围转悠着,时刻注意着餐厅里我的动向。土著牧童们也不例外,他们把山羊赶到附近,让它们在这里吃草。

这些牧童整日赶着父辈的羊群在农场上游逛,为羊群寻找草源。他们把房子里的文明生活与“野蛮人”的生活连接在了一起。我的仆人们并不信任他们,所以不喜欢让他们进屋,但他们偏偏极其热爱屋子里的文明世界,而且并不觉得有什么危险,即便是有危险,他们也可以随时离开。餐厅里挂着一座古老的德国布谷鸟钟,对于他们而言,它就是我们这个文明世界的核心。在非洲高原上,钟表完全就是一件奢侈品。在这儿,一年四季都可以通过太阳的位置判断时间。这儿没有铁路,所以根本不用按照火车的时间安排生活,想什么时候做什么事情,全凭你自己的意愿。所以,有没有钟表就显得没那么重要了。只是这座钟表确实很有意思。钟表里有一只布谷鸟,它站在一簇粉红色的玫瑰花中,每到整点,它就撞开前面的小门,把自己扔出来,再用清晰、傲慢的声音为我们报时。每次这个古怪的小东西出现时,都能给农场上这些小男孩们带来一种从未体验过的愉悦。这些男孩可以根据太阳的位置准确判断时间。每到中午十二点十五分左右,我就能看到他们跟在羊群的后面,从房子周围慢慢走过来,他们是不敢把羊群扔下不管的。他们和羊群在灌木丛和森林的长草里移动着,露在外面的脑袋颇似池塘里青蛙的头。

然后,他们会把羊群留在外面的草场上,光着脚无声无息地走进来。他们中最大的十岁,最小的才两岁,但都非常礼貌,保持着一种他们自认为得体的礼节:可以在屋子里自由活动,但不能触摸任何东西,也不能坐下,不能说话,除非我和他们讲话。当钟表里的布谷鸟跳出来向他们冲去,他们脸上立刻露出狂喜的神情,然后就低声地笑了起来。有时候会有年纪特别小,对羊群不怎么上心的男孩在大清早一个人跑过来,一言不发地在钟表前站很久,然后用基库尤语对着钟表唱赞歌,表达自己对它的爱,之后再庄重严肃地离开。仆人们总是笑话这些孩子,他们对我说,这些孩子真是无知,居然相信那只布谷鸟是活的。

在日落之前的傍晚,似乎周围的一切都在向你靠近。被清澈的靛蓝和深绿色包围的群山慢慢地向你走来,它们生机勃勃而又充满禅意。再过上几个小时,如果从屋子里走出去,你就会发现,群星已然落幕,晚风轻柔而深沉,孕育着无尽的恩惠德泽。

当急促的奔跑声在你的头顶响起,而且声音越来越大,那是风在森林里的大树顶上奔跑,不是雨来了;当这个声音开始贴着地面奔跑,那是风正在灌木丛和长草中穿行,也不是雨来了;当这个声音变成了地上的沙沙声或嘎嘎声,那是风跑进了玉米田里。这种声音听起来特别像雨,以至于你不断上当受骗,甚至好像感受到了雨滴的存在,好像你终于看到了一丝希望,你期待许久的戏剧马上要在舞台上上演了。但同样地,雨依然没有来。

终于,大地开始嘶吼,声音深沉浑厚,就好像从共鸣板上弹回一样;周围的整个世界也开始歌唱,歌声环绕在上空,盘旋在大地上。这才是雨来了!这种感觉就好像你与大海分离已久,终于又回到了她的怀抱,回到了爱人的怀抱一样。

有一年,雨季始终没有到来,好像是宇宙都把你抛弃了。天气一天比一天凉爽,有些日子甚至会感到一丝寒冷,但空气并不湿润。万物一天比一天干燥,一天比一天硬实,就好像所有的自然力量和优美都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这样的天气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坏,但确实是对季节更替的否定,就好像这种更替被无限期延长了。萧瑟的冷风像是气流般盘旋在你的头顶,周围所有一切都失去了色彩,变得黯淡无光;田里和森林里再也没有燃烧的味道;你会有一种很强烈的感觉,那就是,大自然的各种强大的力量并不喜欢我们。在南边,被焚烧过的平原上有白色和灰色的灰烬,呈现出灰白相间的条纹,但整体是黑色的。它躺在大地上,变成了荒野。

每天,我们都在等待雨季的到来,但每天都在失望。对农场的期望和期待也逐渐地淡化、消失。最后几个月的犁地、播种和剪枝完全就是傻子所做的无用功。农场上的工作进度逐渐慢了下来,最后终于停止。平原和山谷里的泉眼干涸了,有很多陌生的野鸭和野鹅跑到农场上的池塘里。这座池塘位于农场的边缘。有时,会有两三百头斑马排着长长的队伍,在清晨到这儿散步,在日落时到这儿饮水。小马驹们也会跟着妈妈来到这儿,当我骑着马走到它们中间,它们竟然丝毫都不害怕。我们每次都要把这些动物赶走,因为池塘里的水越来越少,要留给农场上的牲畜喝。不管怎样,来到这里总是让人心情很愉快。池塘的泥里长着灯芯草,棕褐色的大地上就多出了一个绿色的小斑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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