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屋子里的野蛮人(第2 / 5页)
“那你的书会像这本一样这么硬么?”他又问。
我回答说,要是把书做得这么硬,书会很贵的。
他不说话了,静静地站了一会儿,然后对我表达了他对这本书的期待。之后,或许是因为对自己的质疑感到后悔,他把散落在地上的稿纸一张一张捡起来放在桌子上。做完这一切后,他还是没走,而是站在桌子旁,等了一会儿,才郑重其事地问我:“姆萨布,这些书里都写了什么?”
我从《奥德赛》中挑出英雄奥德修斯和独眼巨人波吕斐摩斯的故事给他讲解。我告诉他,奥德修斯说自己叫“没有人”,他把波吕斐摩斯的独眼戳瞎,然后躲在公羊的肚子下面逃走了。
卡曼特一边津津有味地听着,一边表达着他的看法。他认为那只公羊和他在内罗毕家畜展览会上见到的埃尔门泰塔的朗先生的羊是一个品种。然后他又把话题转移到波吕斐摩斯身上。他问我,这个巨人是不是像基库尤人那么黑。我说“不是”之后,他又想知道奥德修斯是不是来自我的宗族或家族。
但当我开始用打字机之后,这帮仆人们就像这些牧童一样,蜂拥来到我的房间里观看打字机怎么工作。有时,卡曼特会在晚上来到房间,靠着墙站在那儿,一站就是一个小时。他的眼睛在睫毛下像黑色水滴一样,绕着打字机前后左右滴溜溜地转着,仿佛要把它彻底弄个明白,好把它拆成碎片,再重新组装起来。
有一天晚上,我抬头看到了他满是专注和意味深长的眼神。过了一会儿,他开口说道:“姆萨布,你相信自己能写书?”
我说我也不知道。
和人聊天时,卡曼特习惯在每说一个词组之前,都留下一个长长的、意味深远的停顿,好像是为了对对方负责似的。因此和他聊天时,每说一个词,我在心里就要想象出有这样一个停顿。所有土著人都是停顿大师,他们习惯了在说话前停顿一会儿,然后再对某个谈话发表自己的看法。
果然,听到我的话后,卡曼特停顿了很久才说:“我不相信。”
然后又问我:“他是怎么说‘没有人’这个词的?是用他们自己的语言吗?你说一下我听听。”
“他说的是‘乌提斯’”,我告诉他,“他把自己叫‘乌提斯’,在他的语言里,意思就是‘没有人’的意思。”
“你也要写这些吗?”他接着问我。
“不是,”我说,“你可以写自己想写的东西,任何东西都可以。我可能会写你。”
说实话,我和别人还没有讨论过自己的书。听他这么说,我就把稿纸推到一边,问他为什么这么想。这时我才发现,他其实已经思考过这个问题了,而且这次还是有备而来的。
他把一本书从背后拿出来,是《奥德赛》(The Odyssey),然后把它放在我的桌子上,说:“姆萨布,你看,这才是一本好书。每页纸和其他页都牢牢地粘着,你使劲摇,也不会散开,变成一页一页的。写这本书的人一定很聪明。但你看你,”他说着,语气里开始有了嘲笑,并且还带有朋友般的怜悯,“你写的书都是这儿一页那儿一页的,如果忘了关门,它们肯定被风吹得到处都是,还会被吹到地上,你那时候肯定会很生气。所以,你写的肯定不会是好书。”
我跟他说,在欧洲会有人把这些稿纸钉在一起。
“那你的书会像这本书这么厚吗?”他用手掂了掂《奥德赛》,又问。看到我有点犹豫后,他就把这本书递给我,让我自己判断。
我说:“不会,我写的书没这么厚。不过你也知道的,图书馆里很多书都很轻,而且也没这么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