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翼(第3 / 4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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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水牛们出来吃草啦,赶紧跟我出去看看去!”

“我去不了呀,”我说,“家里朋友们还在喝茶呢。”

每当在飞机里从高空望向下面的大地时,就会感觉自己脱离了它的约束,会感觉到自己有了一个新的发现。我曾经这样想:“啊,我知道了,就是这样的。现在,我好像理解了一切。”

有一次,丹尼斯和我一起飞往纳特龙湖。纳特龙湖位于农场的东南,比农场海拔低四千多英尺,高出海平面两千英尺。人们会从这里提取苏打。纳特龙湖的湖底和湖岸像是白水泥,时常散发着浓烈的酸咸味。

天空总是一片蔚蓝。当我们从平原上飞到这片土地上空时,呈现在我们眼前的是一片满是石头的荒凉之地,大地似乎被烧焦了,失去了所有颜色,看起来好像是经过精美雕刻的龟甲。很突兀地,纳特龙湖在它的中央出现了。从高空望去,白色的湖底在湖水中闪闪发光,湖水呈现出一种摄人心魄的、非常清澈的蔚蓝,让你不得不闭上一会儿眼睛。在一片荒凉的黄褐色土地上,这片水域看起来像极了一颗明亮的蓝色大宝石。我们先是飞得很高很高,之后又降低了高度。往下飞的时候,我们的影子漂浮在蔚蓝的湖面上,变成了深蓝色。这里栖息着上千只火烈鸟,我真不清楚在这么咸的湖水里它们是如何生存的,这水里面肯定没有鱼。当我们靠近,它们就呈圆形和扇形呼啦啦地散开,像是落日的光线,又像是中国丝绸或瓷器上的非常有艺术感的图案,在我们的注视中不断地变换着形状。

白色的湖岸像是一个白色的烤箱。我们在这里着陆,准备吃午餐。太阳太大,我们只能躲在飞机机翼下面。如果敢伸出手到阳光底下,肯定会被晒伤。我们把泡在乙醚中的啤酒拿出来喝,刚开始它还很凉,但不到十五分钟,我们还没喝完,它们就变成了一杯茶,烫得厉害。

我们正在吃的时候,一队马赛武士出现在远处的地平线上,以很快的速度向我们靠近。他们肯定是从远处看到了一架飞机降落在这里,所以决定要走过来看一看。对于马赛人而言,不管路有多遥远,即使是在这样的荒野里,都不算什么。他们排着队,一个接一个地朝我们走来。他们都是又高又瘦,且完全赤裸,手中拿着闪闪发光的武器。在这片黄灰色的土地上,他们像是一块块黑色的泥煤。在每个人的脚下,都有一团小小的阴影跟着他们。除了我们自己的,这是我们在这片土地上看到的唯一的影子。走到之后,他们排成了一队,共有五个人。他们头对头地凑在一起,谈论了一会儿我们和我们的飞机。如果现在是我们的上一代人所生活的年代,那我们此时很可能会命丧黄泉。过了一会儿,一名武士走过来和我们说话。他说的是马赛语,我们根本不知道他在说什么,所以这场谈话很快就继续不下去了。他走回同伴中间。过了几分钟后,他们转过身,排着一列纵队扬长而去。在他们面前,是广阔而灼热的白色盐碱地。

我们一边朝狮子走去,一边用步子量着我们之间的距离。第一头狮子离我们站的地方有三十码,第二头则是二十五码。两头狮子都已成年,但年龄并不大,身体丰满强壮。它们是亲密的朋友,一起在山里或平原上冒险。昨天它们还计划着再次冒险,但刚刚实施,它们就死在了一起。

在学校上课的孩子们跑了出来,一窝蜂地从路上跑下来,跑到我们面前,然后用温柔的语调低声地喊着:“姆萨布,你在那儿吗?你在那儿吗?姆萨布,姆萨布。”

我坐在一头狮子身上,大声喊:“是啊,我在这儿呢。”

他们继续喊,声音大了许多:“贝达打死狮子了吗?两头狮子?”当发现这是真的之后,他们立刻变成了夜色中的一群小兔子,蹦蹦跳跳地蜂拥而至。然后,他们当场就把这件事编成了歌谣:“三发子弹,两头狮子;三发子弹,两头狮子。”他们一边唱,一边添油加醋地极尽渲染。于是,一声又一声清亮的童音此起彼伏:“三发好子弹,两头又大又壮的坏狮子。”之后就是重复的副歌部分,他们像是喝醉了似的,一起唱着“ABCD”。大概是因为他们刚从学校里出来,脑袋瓜里被这种“智慧”塞满了。

没过多久,这儿就聚了一大堆人,有磨坊里的工人,有附近村寨的非法棚民,还有我的仆人们,他们也拎着防风灯跑来了。他们围着两头狮子,谈论着它们。然后,带着刀的卡纳西阿和马夫开始给狮子剥皮。我送给印度大阿訇的那张狮子皮是其中的一张。普兰·辛格也登上了舞台。他穿着宽大的便服,整个身体在衣服里看起来细瘦细瘦的,脸上挂着一种印度的甜蜜微笑,在他浓密的黑色胡须里闪闪发亮。他太开心了,说起话来都有点结巴。他很希望能得到狮子身上的脂肪,他们家族的人觉得这种东西是一种药,把它看得特别宝贵。根据他给我打的手势,我想可能是治疗风湿和阳痿的药。咖啡园变得热闹无比。雨停了,月光照耀着一切。

丹尼斯问我:“想不想去奈瓦莎?奈瓦莎和纳特龙之间的地高低不平,我们没法降落,要飞得特别高,保持在一万二千英尺的高度上。”

从纳特龙湖到奈瓦莎这段飞行才是真正的“飞行”。我们沿着蜜蜂航线向前飞,一路保持在一万二千英尺的高度上。但这个高度太高了,基本上看不见地上的东西。在纳特龙湖时,我们把头上的羊皮帽摘了下来。现在,空气就像冰水一样冷冽,使劲挤压着我的额头,头发全部向后飞去,头好像马上就要被撕扯掉似的。我们飞的其实就是罗克的夜行路线,只不过是反方向而已。它平时的路线是从乌干达的家飞向阿拉伯半岛。此时,它两只爪子各抓一头大象,要飞回家去喂它的孩子们。在飞行途中,坐在飞行员的前面是什么都看不到的,只能看到天空。此时你会觉得,飞行员正伸开双臂,张开双手托举着你,就像是阿拉伯大精灵托着阿里王子在飞行一样。飞机的机翼就是他的翅膀。我们最后降落在奈瓦莎一位朋友的农场上。从空中看去,房子小得厉害,周围的树木也非常小。我们降落的时候,这些树全部躺倒在了地上。

如果没有时间长途飞行,我和丹尼斯会在恩贡山间做一次短途旅行。通常我们是在日落时分开始向山间飞的。恩贡山是世界上最美丽的山峦,从空中俯瞰,可以看见它们最漂亮的一面。越是靠近四座主峰的山脊越是荒凉。在飞行的过程中,山峦与飞机一起攀升,一起向前奔跑,或者突然下降,平铺成一片小草地。

这儿是有水牛的。年轻的时候,我总是想把每种生物都打上一只,好像不这样做就活不下去。那时,我曾用枪打死过一头公牛。后来,我对狩猎不感兴趣了,开始喜欢观察野生动物。我会去山里看它们。每次去的时候,就会和仆人们带上帐篷和食物,到半山腰的一眼泉水旁安营扎寨。我和法拉在凌晨的黑暗中起床,在冰冷的空气中匍匐进灌木丛和长草地,想要看上一眼水牛群。但出去露营了两次,都无功而返。但我知道,它们就生活在这儿的山上,就在农场的西边,还是我的邻居。我在农场上的生活因为它们变得更加有意义。这是一群山间的贵族,很有思想深度,且非常自立,不喜欢接待别人。它们的数量一直在减少。

一天下午,我正在和北部来的几位朋友喝茶,丹尼斯开着飞机,从我们的头顶向西飞去。过了一会儿,他又掉头飞回来,降落在农场上。他这次是从内罗毕飞来的。我和德拉米尔夫人开车去接他回来,但他不下飞机。

我和丹尼斯回到家之后,贾马把那瓶酒打开给我们喝。我们浑身湿透,满身都是泥巴和血水,连坐下喝酒的力气都没有,于是就直接站在熊熊燃烧的壁炉前,把那鲜美如歌的葡萄酒一饮而尽。我们一句话都没说,在打猎时我们是一个整体,根本不用和对方说什么话。

后来,我们把这次冒险经历讲给朋友们听,给他们带来了很多乐趣。有一次,老布尔佩特和我们一起到俱乐部里跳舞,整个晚上他都没有机会跟丹尼斯和我说一句话。

在非洲农场生活的那段日子里,丹尼斯·芬奇-哈顿让我体验到了最强烈、最激动人心的生活乐趣——他曾经带着我在非洲上空飞翔。非洲的道路很少,有些地方根本没有路,但却有大片可以着陆的平原。因此,飞翔,就变成了生活中一项真实而重要的事情。它为你打开了一个新的世界。丹尼斯把他的蛾式飞机带到了非洲。它能在距离我家几分钟路程的农场平地上降落。我们几乎每天都会去飞行。

在非洲高原上空飞翔,你能感受到极具震撼力的视觉体验。那里有时而变幻无常,时而组合在一起的光和色,令人叹为观止;有彩虹挂在一片碧绿、被阳光笼罩的大地上;有巨大的、垂直的云朵;有狂野的黑色风暴在你的周围奔跑跳跃;还有如鞭的暴雨倾泻而下,眼前就会变成一片白茫茫。对于飞行中的感受,目前的言语真的不足以描绘,希望随着时间的推移,能够发明出新的词汇来形容它。在大裂谷、苏苏瓦山和隆戈诺特火山群上空飞行时,我们感觉好像已经飞了很远很远,飞到了月球的背面。有时我们会在低空飞行,还能看到平原上的动物。此时此刻,我们会感觉自己是上帝,刚刚把这些动物创造出来,还没有委派亚当去为它们取名字。

在飞行的途中,最让我们感到开心的并不是这些景象,而是飞行活动的本身。飞行者的喜悦、飞行者感受到的荣耀,都包括在了飞行活动中。想到住在城市里的人,我就感到很悲哀。他们的生活完全就是一种苦难,一种被奴役的状态。无论怎么活动,他们感受到的只有一个维度。他们就好像被谁牵着似的,始终沿着一条线向前行走。如果想要把生活从直线拓宽到平面,从一维世界进入二维世界,你就要在荒野中漫步,就要去穿越一片丛林。那真是一种对奴隶的伟大解放,就像法国大革命一样。而在空中的飞行,就完全进入了一个自由的三维世界。经历了长时期的流放和幻想,那颗思乡的心终于投入了宇宙的怀抱。什么万有引力定律,什么时间规则,“……在生命的绿林中,都会变成驯服的野兽,奔跑着,嬉闹着。无人知道它们竟然能够如此地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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