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翩翩有使自西来(第3 / 6页)
赛戈莱纳初次出手,便毙敌三人,可谓大获全胜。倘若卡瓦纳修士在侧,必然要规劝几句人命宝贵云云。只是一则对方也是亡命之徒,不是你死便是我亡;二则赛戈莱纳自己还是孩童心性,手中既有能力,总忍不住要试上一试。
再一看,那婢女正是今日在殿中的那俏丽少女尤利尼娅,她身旁是齐奥与斯文托维特派的众人。他们个个手执锯齿剑,横眉冷对。赛戈莱纳并不惊慌,反倒欣喜:“原来是你们。”齐奥冷然道:“正是我们。好教你知,我们斯文托维特卫士历代都是苏恰瓦忠臣、大公屏藩,你们土耳其想染指摩尔多瓦,除非我等死绝。”赛戈莱纳暗暗叫苦,心想这身衣袍真是给自己惹下许多乱子,正欲张嘴分辨,尤利尼娅已经挺剑刺来,口中娇叱:“还我师哥命来!”
刺客的衣服已经被血弄污,赛戈莱纳去那三个土耳其人身上找了一圈。他见首领使者的衣襟绣着银线,袖口还缀着几粒猫眼宝石,靠近衣领处还挂着一个小巧绳穗,穗底成结,异香扑鼻,大是有趣。他并不知这使者来历,只觉得这身衣着实在好看,就扒了下来套在自己身上。赛戈莱纳个头很高,首领使者这套衣服穿起来刚刚合身,只是有些肥大。他摸了摸自己的蓬乱金发,又从首领使者头上把盘好的半灰头巾摘下来,压在自己头顶。
赛戈莱纳将老师教诲从头到尾想了一遍,本想马上一走了之,后来又想到那女子说叫个姊妹过来,不妨先问问她看。于是便依然把头巾缠到头上,等下问完问题,就立刻离开城堡,径自去找——唯独可惜了这床和这些好吃食。他正想的入神,忽然咚咚响起敲门声。赛戈莱纳喜道:“莫非是她的姊妹!”一骨碌下了床去开门。门外是一个穿着粗布衣服的婢女,她低垂头颅,看不清面目,恭敬说道:“执事大人恭请尊使移步大公陛下书房,有要事相商。”
他此时上衣已经撕去了半边给刺客止血,裤子更是破烂不堪,活脱脱就是一块污布。本来他一人在山中,并不觉得如何难看,但跟眼前这四位死者相比,尤其被那朵鸢尾金花一衬,更显寒碜的紧了。
赛戈莱纳道:“你不是刚才那位姊姊派来的么?”婢女怔了怔,道:“她也在书房等候。城堡内道路千折百回,不易找到,请尊使随我来吧。”赛戈莱纳心想问执事也是一样,便跟着她离了房间。门外卫兵欲跟随其后,婢女道:“在这城堡之内,能有什么事情?书房是机密重地,你们就不必跟了。”卫兵只得停下脚步。
赛戈莱纳没奈何,只得放开尸身。他摘下死者胸前的鸢尾花,发现这花是纯金打造,蕊柱分明,十分精致,不由自言自语道:“老师对我讲,东欧多义士。昔日匈牙利王归化圣教,悍拒蒙古,传为一时美谈。不意这山中,竟也有这等不畏强暴的义士!”他恭恭敬敬冲尸体鞠了一躬,把金花揣入怀中,忽然又觉得有些不妥。
赛戈莱纳心中纳罕,只是苦于语言不通,不好问询。他觉得教堂里的神甫或许能说上话,这里虽是东正教区,毕竟与罗马公教同源,或者会念些香火之情。他牵了马过去敲那小教堂的门。不料砰砰敲了数次,大门依然紧紧闭住,他又敲了一回,门另外一侧传来一阵颤声道:“恶魔,走开!我宁死也是不开门的!”赛戈莱纳用拉丁文高声叫道:“我到这里为了和平而来。”这是卡瓦纳修士教他的,说争斗多因误会而起,只消令对方知你身怀善意,便自然不起纷争。不料这话刚刚说完,门内就是一阵叮咚乱滚,听来似是有人踩翻了什么。
这女子比他年长不了几岁,生得杏眼桃腮,两段皓臂白如象牙,羊脂般香娇玉嫩,一袭紫红长袍紧紧裹在身上,凹凸有致。她见了赛戈莱纳,先是半跪行礼,然后把红唇凑到赛戈莱纳耳边,口吐丁香:“苏恰瓦夜凉,执事特派奴家来为尊使暖席。”言罢黛眉似怨似嗔,半解长袍,原来她袍底仅以薄纱覆体,身姿摇曳,媚态迎人。
此时四周风光已于山中不同,多有开垦的稀疏农地,种了些黑麦、豌豆,甘蓝等作物。远处有一个傍着路旁的小村庄,已是炊烟袅袅。赛戈莱纳决定打尖住店,顺便问问去苏恰瓦的路。这村子种了都是些燕麦与豌豆,不大,不过几十户人家,无不是蓬屋陋室,只村口一座小教堂尚算整洁。此时暮色刚降,在村口教堂前聚了些刚从地头回来的疲惫农夫,相谈正欢。他甫一进村,那些村民见一个土耳其人骑着高头大马闯将进来,无不露出惊恐表情,忙不迭地拽妇挈子,转身即走。一时间关门闭户,鸡飞狗跳,霎时走了个干干净净。唯有一条无主的野犬冲赛戈莱纳汪汪直叫,边叫边往后退去。
只可惜赛戈莱纳于这男女之事尚懵懂不觉,只觉得她生得好看,却没半分欲念在里面。任凭这女子如何挑逗,仍旧笑嘻嘻袖手看着。女子见他岿然不动,颇为惊讶,心想这使者倒有些定力,又施出媚功缠到他身上,嗔道:“春宵苦短,何苦冷落了奴家。”动手去解他衣袍,届时肌肤厮磨,四液沸腾,不怕这土耳其蛮子不入彀中。
有了坐骑,赶起路来当真是顺畅无比。赛戈莱纳只消轻轻夹一下马肚子,远远望去的一道山梁,不一会儿功夫就甩在了身后,比起走路不知方便了多少,心中大乐。他骑马骑上了瘾,一口气跑到了日薄西山,直到马匹疲惫不堪方才勒住缰绳。
城堡内阴森幽暗,阶梯忽上忽下,狭窄曲折。婢女举着烛台在前慢行,赛戈莱纳在后面小心跟着,他自从修炼了箴言神功以后,在夜里目能视物,跟的毫不费难。二人走着走着,赛戈莱纳忽然问道:“哎,你可知这苏恰瓦城中,谁的武功最高?”婢女没料到他会问这等问题,沉思一下方才回答:“斯文托维特派的诺瓦斯老师,最是本城一等一的高手,就是在东欧亦大有名气。”赛戈莱纳道:“他如今人在何处?”婢女脚步稍停,复又前行,黯然答道:“前一阵失踪了。”赛戈莱纳大为失望,随口问道:“是怎么失踪的?”婢女道:“还不是他收得好徒弟!”不再说话。
刺客勉力睁开眼睛,用手抓住赛戈莱纳手臂大力喘息,一张嘴却鲜血倒涌,说出来的话含混不清。赛戈莱纳听不懂摩尔多瓦语,急切大声道:“你说什么?我听不懂!”刺客又伸出手指,指了指胸前的鸢尾花,口称苏恰瓦。赛戈莱纳道:“你是说,让我带这朵金花去苏恰瓦,交给你的亲人么?”他连说带比划,年轻人微微点了点头,眼神开始黯淡起来。赛戈莱纳急道:“可交给谁呢?他姓甚名谁?住在何处?”话未问完,他突觉臂弯一沉,这刺客头歪去一边,已然气绝身亡。
二人且说且走,不知不觉到了城堡后面的一处园林,这里有凉亭一处,夜风习习,亭间风铃叮当作响。四下灌木绿围颇高,如数道高墙,把园林隔成一个幽静所在。
却说他既大败土耳其使者,走过去俯身看了年轻刺客。那年轻人横躺在路边,身上三条伤口血流潺潺,已经在身下聚成一汪血潭,看着叫人触目惊心。赛戈莱纳手中不曾有草药,先撕下自己衣服给年轻人裹上去,去土耳其使者身上摸了一回,找到几瓶能止血的药膏。只是他伤口实在太宽太深,血流奔涌,衣服早被濡透,药膏一敷上去立刻就被冲开。
赛戈莱纳奇道:“这里就是书房么?怎不见一本书?”婢女突然转回身来,冷冷道:“这里不是书房,而是把你这小贼挫骨扬灰之地!”忽然间足声杂乱,十余人从绿墙旁边冲进来,把这小花园围了一个水泄不通。
女子伸出玉臂,轻轻去弄开赛戈莱纳的头巾,忽觉眼前一花,再定睛看去,却见到这使者头上一蓬斑斓金发,煞是耀眼。赛戈莱纳抓抓自己头发,笑道:“这头巾缠了许多日,今天倒忘了解开。”女子又惊又疑,手中动作也停了。她虽是个妇人家,也知道奥斯曼土耳其世居中亚之地,血统昭然,断不会有这等金发贵胄。
他见没什么好玩的,便把行李按原样装好,回转过去把青年刺客就地掩埋,把他的佩剑插在坟前全当记号,祷告了一番,也不理那三个曝尸荒野的土耳其人,跳上马匹径自离去。
赛戈莱纳见她不再纠缠,从床上坐起来道:“你来的倒好,我正想问些事情。”女子起身重新披上袍子,随口敷衍道:“奴家忽然不甚舒服,一会儿去寻一个更妙的姊妹来服侍尊使。”赛戈莱纳喜道:“如此甚好。”女子瞪了他一眼,匆匆离去。
那坐骑只认衣服不认人,见赛戈莱纳披起阿拉伯长袍,戴上头巾,便主动凑过来喷着鼻息亲热。赛戈莱纳跟它逗弄片刻,就去翻弄行李。马匹背上包裹里无论食物、饮水还是旅行器具一应俱全,还有一卷拿丝线捆好的文书,外表是深蓝丝绸面儿,封口处还写了一行曲里拐弯的阿拉伯文,只是看不懂。
这一去,便再无声息,赛戈莱纳也只能在房间里等待。杜兰德子爵携《双蛇箴言》赴苏恰瓦一事,卡瓦纳修士也所知不多,只从只言片语中窥得一鳞半爪。当日他曾将推测说与赛戈莱纳听,箴言既与法兰西国运有关,唯有二途:一是欲借苏恰瓦某人之力解读箴言,使法人可以修炼神功,克敌制胜;二是以物易物,凭《箴言》之珍贵,换取某人对法兰西的支持——苏恰瓦国小地穷,政、军、财三道均难望法国项背,唯一能支援法国的,便是国中或藏着隐逸高手——无论是哪一途径,这接收《箴言》之人,必然是个极通武学的大行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