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同仇未必可敌忾(第3 / 5页)
帕夏将军从后队中唤出两个人,站在自己左右。这两个人一个极壮,赤裸着上身,头顶油亮,手中拎着一条铁铸链锤;还有一人皮肤黝黑,身上只穿着一条亚麻短衫,头缠白布,想来是帕夏的奴隶。帕夏将军指了指那黑人,道:“他便是我方的先锋,你们可派人出来了。”他先行指定人选,让对方从容布阵,显然是极有信心。
这怪人弯下腰去,惨白色的五指疾风般地拂过卢修马库数个星命点,卢修马库登时剧烈咳嗽,恢复了神志。赛戈莱纳暗暗佩服,他自忖也能点晕别人,但无法解的如此干净利落。卢修马库醒来一见怪人的白衣,骇然叫道:“你是谁!这是哪里?!”
又有战鼓擂擂,与高亢号角声混在一处,洪洪大有威势。帕夏将军走到场中,双手高抬,观众一时静了下来。帕夏将军大声道:“一切赞颂,全归真主。今日有摩尔多瓦三名刺客潜入营地,企图刺杀本将军。所幸真主垂恩,让他们的奸计失败。本将军顾怜他们俱是勇士,因此立下赌约,请十位阿雷贝作见证,在真主注视下举行决斗,生死两不相干。安拉最伟大!”战士们齐齐吼道:“安拉最伟大!安拉最伟大!”声势汹汹,如惊涛拍岸。齐奥与卢修马库想到苏恰瓦城可能会面对如此可怖的敌人,彼此对视一眼,面色都是微变。
怪人开口道:“执事大人,你好。”声音出乎意料地浑厚深沉,颇有磁性,与他的奇诡形象截然不同。卢修马库急道:“赛戈莱纳呢?齐奥呢?他们在哪里?”怪人道:“我刚才去接执事大人的时候,不曾惊动他们,只怕此时睡的正香。”他说的轻描淡写,一旁偷听的赛戈莱纳却知在他耳力之下偷走一个大活人该是何等困难。
赛戈莱纳、齐奥与卢修马库甫一进入场中,四下号角齐声吹响,震耳欲聋。观众里有人伸手詈骂,投掷瓜果,引得一阵轰轰嘲笑。帕夏将军叫军医把右腿包扎好,又要了片生曼陀罗草在嘴里咀嚼,疼痛稍减,不致影响一会儿的决斗。
这黑人四肢缠卷如蛇,绞住齐奥不离,如胶似漆。齐奥顾不得体面,只得在地上不停滚动,以期能挣脱开来。黑人缠的紧紧,手臂与胸膛血流涔涔,两个人登时滚成了两团血葫芦。帕夏将军作了一声唿哨,黑人立刻曲背拱腰,环手跨腿,几下利索的擒拿,膝盖已经顶住齐奥后心,二肘锁住脖颈。他手劲奇大,环扣如铁锁钢钳,任凭齐奥如何挣扎,都不见分毫松懈。
这一下子赛戈莱纳吃惊匪浅,他耳力远胜常人,别说卢修马库二肢残废,就是一个四肢健全之人从这屋里离开,他也断不会听不到一点声息。赛戈莱纳连忙爬起身来,推醒其他两人。齐奥与奥古斯丁都颇为震惊,三人四下寻了一圈,不见半点踪迹,竟似是凭空消失了一般。
齐奥料他遭此一伤,必然后退,自己再好重整旗鼓。哪知黑人竟似浑然不知疼痛一般,两条颀长的胳膊一架,顺着锯齿滑下来。锯齿所及之处,立时皮开肉绽,鲜血肆流。齐奥不曾见过这等不要命的打法,手里长剑迟疑片刻,黑人已欺近身,四肢大开大阖。齐奥猝不及防,被他抱了一个满怀。
赛戈莱纳冲到磨坊外头,略一提气,身子轻轻跳到坊顶,举目四望。好在这附近俱是平原,并无甚么遮蔽视线的东西,他凭着自己夜能视物,瞪大了双眼拼命望去。忽然他看到西方似有甚么动静,再定睛一看,原来是数里开外一个模糊不清的人影,移动的颇为迅捷。赛戈莱纳不暇多想,高喝一声:“往西去!”飞身跃下磨坊,几下兔起鹘落,脚不沾地,飞也似地朝着西方而去。待得齐奥与奥古斯丁听到呼喊赶去,他早消失在夜幕之下。
黑人一听鼓响,便朝齐奥扑过去。齐奥见他手脚并用不成章法,冷笑一声,抖剑直刺他咽喉。这黑人不闪不避,身形弓起,竟成了一个搂抱之势。齐奥吓了一跳,撤剑回招,诀成盾势。黑人一扑撞到剑刃上,顿时被锯齿剐出几道血痕。
卢修马库强作镇定道:“我那几个同伴为人机警,定会尾随而来,奉劝阁下要多想想后果。”怪人呵呵笑道:“若他们追来,我倒是想会一会这个莎乐华口中的金发小子。”赛戈莱纳心中一动,莫非此人就是马洛德与莎乐华口中所提及的“大君”?卢修马库听到莎乐华的名字,眼神中闪过一道惊异光芒。怪人又道:“不过今日先办正事。执事你该知道博格丹的下落吧?”卢修马库浑身一震,道:“那是谁,我不认识。”怪人浅浅叹了口气道:“事到如今,你又何必隐瞒。阁下在奥斯曼军营中使的那一手‘点金指’,真是好手段呐!”
帕夏将军自己算的清楚:卢修马库枯木老朽,不必考虑;那个使锯齿剑的楞头青也不见得高明,可以说是稳操二胜;那金发小子见到己方两败,该算出他纵然一胜,也于事无补,阵脚势必大乱。他又想到这小子刚才迫的最狠,暗想非得亲手杀之而后快。届时自己既可手刃刺客,又能博得公正大度的声望,真是一箭双雕的好计策。
卢修马库惊道:“你当时竟是在一旁观看么?”怪人道:“正是。那点金指是博格丹的独门绝技,你一亮出来,我又怎会猜不到你与他之间的关系了?我先前以为此事只有大公知晓,却偏偏漏算了你这个执事,还好你不打自招,省了我的麻烦。”卢修马库沉默片刻,方恨恨道:“早知如此,我宁可被活活打死,也不会用这一招。”怪人道:“事已至此,悔也无用,不如阁下索性和盘托出,我给执事你一个速死就是。”
待得决斗场地准备停当,帕夏将军请来十位阿雷贝站在矛旗之下,作为裁判。奥斯曼军队建制以一千人为一阿雷,领军的俱是各方领主,名为阿雷贝。他们虽归帕夏节制,却地位超然,手下俱是本乡子弟,是以帕夏对他们也得客客气气。
这几句话端得狠毒阴沉,卢修马库瞳孔陡然一缩,叫道:“原来竟是你!”怪人道:“不错,除了我还能有谁了?”卢修马库表情抽搐,躺在地上切齿道:“难怪你也在奥斯曼军中!原来土耳其人竟是你召来的?”怪人欣然道:“执事真是个聪明人。本来我想引大军攻城,迫博格丹现身救难。如今帕夏将军虽退,却还有执事你知道他的下落,我便一路跟来了。”卢修马库道:“也罢也罢,人说‘隐者’手下无生魂。既然被你擒来了这里,我认命受死就是,绝不会吐露半个字出来。”
赛戈莱纳生平从不曾如此全力奔跑过,他依仗着箴言内力与鬼魅身法,只觉耳侧生风,脚下蹭蹭踩过草头,三纵两纵就越过数丈。远方那人影虽走的快,却也被他越追越近。靠得近了,赛戈莱纳看到那人似乎还横抱着一人,看身形颇似卢修马库,颇吃了一惊,脚步立刻放缓了些。那神秘人多抱一人,竟与自己全力施展的脚力相差不多,而且他走起来双肩并不十分耸动,整个人如在冰面平平移动,可见是一等一的高手。赛戈莱纳心细如发,一发觉对方深浅,立刻慢了下来,不敢十分靠近,远远保持着一段距离。
齐奥怒也不是,笑也不是,只得别过脸去,仗剑走入圈中。他打量了一圈,对那黑奴道:“斯文托维特派从不占人便宜,你的武器呢?”黑人摇摇头,伸出舌头,原来已被割了半截。帕夏将军在一旁道:“只因我们奥斯曼贵族从不与下等奴仆对敌,所以他不用武器,”齐奥也是贵胄出身,听到帕夏将军语出嘲讽,心头大怒。他一晃锯齿剑,暗想先料理了这奴隶再说。两人站圆,也不施礼,战鼓一通声飞,决斗立开。
一追一赶,四下地势忽然升高,眼见来到了一片丘陵地带。人影慢了下来,在雍丘之间转了几圈,最终停在了一处二丘之间围成的狭窄小谷内。赛戈莱纳收起脚步,屏住呼吸,悄无声息地爬上其中一个坟丘的顶上,朝下面望去。
卢修马库道:“这匹下驷,就由齐奥你这中驷去应付;一会儿我这老骨头任凭那个巨汉打死;只消金发小子你这上驷打败帕夏将军,大局可定。”齐奥听了他这番安排,虽然口气依然是颐使气指,却存了求死之心,他欲出言反驳,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卢修马库冷哼一声道:“莫以为是为了你们好,老夫只是不愿苏恰瓦城横遭你们惹下来的祸事罢了。”
只见卢修马库躺在地上昏迷不醒,显然是被人点中了星命点。而站在他身边的,则是一个身材高大颀长的怪人,这怪人身披毛边白貂大氅,脚下白皮长靴,整个头部缠满白布,只留出眼、鼻、嘴三处薄薄的空隙,在清冷月光下犹如一个缠满了裹尸布从坟墓中爬出来的死人,十分可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