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可怜红颜已化骸(第4 / 4页)
……浑浑噩噩,思绪纷乱,恍惚中赛戈莱纳又回到山谷之中,先是卡瓦纳修士,然后是杜兰德,两人俱是面容悲戚,随即周遭幻成一处阴森城堡,城堡中端坐着一个贵妇人,望之极为亲近,面容却模糊不清,赛戈莱纳想凑得近些,那妇人却双手戟张,变成魔怪模样,张牙舞爪扑将过来,吓得赛戈莱纳大叫一声,猛地醒转过来,遍体冷汗。
赛戈莱纳奇道:“你发现了什么异状?”艾瑟尔忌惮蓝胡子的威势,踌躇片刻方道:“我看那卡娅小姐的容貌,倒与我们贝居因会的一位叫特莎的修女十分相似。”
赛戈莱纳看同伴吉凶未卜,心中大急,连忙运气,可是身体不知被下了甚么药物,周身气息隐伏在十二宫内,任凭如何驱使,一过心脏狮子宫便如泥牛入海,再无声息。狮子宫乃是周身气息流转的关键所在,此处一断,任凭真气再丰沛也构不成循环,没了用武之地。赛戈莱纳自修炼双蛇箴言以来,从未碰到这种异状。
说是婚仪,其实不过是简单不能再简单的流程。赛戈莱纳先念诵一段祝福经文,又取来一枚十字架,蘸了清水擦在新郎与新娘额头。蓝胡子掀开帐子,对着卡娅柔声道:“亲爱的,你看,有了神甫祝福,你我已经是神所认可的夫妻了。”把她的身体扶支起来,等着神甫用十字架擦额头。赛戈莱纳心想卡娅已死去经年,他犹然执迷不悟,这人也是颇为可悲,心下一阵恻然。
赛戈莱纳坐在这些死尸之中,一时间他脑子里闪过无数念头:这些死尸究竟是自行走来,还是被人安排?又是谁布置出这种手笔?是何目的?他瞪大眼睛细细搜寻,发觉罗慕路斯与艾瑟尔亦在死者席间。两人都是紧闭双目,生死不知,只是萝丝玛丽不知去向。
孰料艾瑟尔一看到卡娅的尸身,竟发出一声小小的惊呼。蓝胡子以为她要阻挠婚礼,大为恼怒。
台下有十几排长木椅,密密麻麻已经坐满了人。这些人有男有女,男穿礼装,女着套裙,只是这些华服都污损不堪,而那些男女个个面色惨白僵硬,瞳孔无神,竟都是些死人!甚至有些盛装而坐的宾客,早已化作骷髅。整个教堂看似熙熙攘攘,实则阴冷至极,触鼻尽是尸臭与霉味。
赛戈莱纳此时已能看清这人的面孔:此人生得一张方脸,却被一道蚯蚓般的疤痕斜斜分成两块,一半脸皮惨白如尸,另外一半却是古铜颜色,两下比较十分突兀,看似拿两片人皮缝合而成;下颌留着一部蓝靛靛的胡须,根须分明,梳理得干干净净——不是蓝胡子是谁?
罗慕路斯将萝丝玛丽交给艾瑟尔照料,对赛戈莱纳道:“这一次若非有你,我们几乎全军覆没。”赛戈莱纳谦逊了几句,随即把蓝胡子与卡娅的故事说了一遍。艾瑟尔一旁听了,瞪大眼睛:“这么说来,这个蓝胡子,倒是个重情重义的人。罗慕路斯皱眉道:“艾瑟尔姊妹,这人为一己之私,妄自杀戮,实在不足取。”艾瑟尔吐吐舌头,不敢再说什么。罗慕路斯连忙又道:“我并非是指责姊妹你,只是我们这些神的使徒,须得时时谨修心性,不可一刻偏离才是。这蓝胡子虽然能救老公爵的命,我们也得牢记这人并非善类。”
这人走进教堂,手里居然还捧着一束鲜红玫瑰,在这所阴暗屋子里分外醒目。他轻轻一抬手,那束玫瑰“噗”地一声,扎进一根木柱之内。玫瑰花何等娇嫩,被这壮汉随手一射,竟可入木三分,赛戈莱纳看了暗暗心惊。壮汉在教堂里环顾一圈,从口袋里取出数根素净的大蜡烛,依次插入悬在半空的烛台之上,又拿出火折子点燃,整个教堂骤然亮了起来。
罗慕路斯正喋喋不休,忽然远处传来蓝胡子唤他们过去的声音。赛戈莱纳道:“想来是他想让我主持与卡娅的婚礼了。”罗慕路斯有些不快道:“生死两分,与礼不合。他们一个是死人,一个是活人,如何能得到神的祝福?”赛戈莱纳知道这人有些迂腐,便劝解道:“一切为了老公爵,姑且从权吧。”
他正自运功,忽然听到教堂后面传来一阵响动。赛戈莱纳动弹不得,连忙眯起眼睛,看到教堂后面的小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一个黑影走了进来。借着微弱幽光,赛戈莱纳勉强能看清,进来的原来是一个壮汉。这汉子生得极为高大,四肢粗长,一头乱蓬蓬的头发,偏生穿了一身不趁身的哥特式新郎装束,金线闪闪,袖口还插着数根孔雀翎,显得颇为滑稽。
赛戈莱纳连忙道:“仪式未尽,新郎不可擅离。”蓝胡子这才强忍怒火,只瞪了艾瑟尔一眼,吓得她花容失色,退到一旁。
他此时正置身于一间乡间教堂之中。这教堂少说也有百十年历史,大概是没有良加修葺,显得破败不堪。无论天花板、窗棂、廊柱还是地板,尽皆糟朽不堪,蛛网密布,墙壁上还有点点藓痕。一尊十字架木像树在正前,却用的不是寻常白皮橡木,而是一块黑芯桧木,以致全无圣洁气象,连那圣子形象都阴森无比。十字架下有一张宽大的圣餐台,上面用镶着花纹的白绸布盖着,里面鼓鼓囊囊,不知是些什么东西。
整个婚仪不过十几分钟,即行结束。蓝胡子夙愿得偿,心情大好,也不去追究艾瑟尔的失礼,吩咐赛戈莱纳与艾瑟尔在门外等着,他安顿好卡娅,便出来与他们会合。
他毕竟只是十几岁的少年,虽然身负绝学,终究心性未经锤炼。这一个古里古怪的噩梦,着实让他受惊不浅,花了不少时间方才镇定心神。赛戈莱纳甩了甩头,发觉自己身上没被绳索牛筋之类的捆缚手脚,只是内息绵软,整个人丝毫动弹不得,只能软软瘫坐在长椅之上。他往左右一看,不由得倒抽一口凉气。
两人出了屋子之后,赛戈莱纳忽然问道:“你刚才看到卡娅,为何惊呼?”艾瑟尔道:“她莫非是个死人?”赛戈莱纳叹道:“正是,这位蓝胡子用情太深,以致连生死都分不清了。”艾瑟尔看看身后木屋,悄悄拽了拽赛戈莱纳袖子道:”嬷嬷临走之前,曾吩咐我说,这次来老山,倘若看到什么异状,要回去禀报她的。”
罗慕路斯“哼”了一声:“我西门中人是教廷正统,这等事断断容不得,还是你自己去好了。我只作没看见便是。”艾瑟尔此时站直了身体,挥舞手臂道:“我也想去。”眼神里竟满是跃跃欲试。这少女初涉江湖,好奇心起是谁也拦不住的。
他正自焦虑,忽然想到,卡瓦纳修士在山谷时身负重伤,心脏狮子宫气息不畅,就从巨蟹宫借出一条路来直抵室女、天枰两宫,自己不知行不行。他一念及此,连忙试行。只是此法极为复杂,卡瓦纳修士浸淫武学几十年,方才勉强借出一条细路。任凭赛戈莱纳如何天才,毕竟年轻,这一条借路始终打不开。赛戈莱纳运劲足足两个小时,只勉强从巨蟹宫透了几缕真气入室女,如水滴石上,无济于事。
于是罗慕路斯便留在教堂里照料萝丝玛丽,而艾瑟尔则跟着赛戈莱纳前去村中卡娅的房间。蓝胡子已经等在那里,身穿礼服,面上居然带了几丝紧张与羞涩,蓝色胡须根根梳的笔直,看起来颇为滑稽。他见赛戈莱纳来了,一把抓住手臂道:“卡娅重病在身,不能动弹,就在床前祝福我们便是。”
他拼命运了几个周天,都在狮子宫被拦腰截断,心想大约是敌人在这里下了专门克制内力的毒药,任凭你是甚么高手,若真气不成循环,也是无济于事。而且这毒下在心脏,就算旁人有心帮忙,也是投鼠忌器,不敢擅自而为——由此看来,这下毒的,竟也是一位大行家。看来那位大行家就是用这种毒药迷住了众人,若非赛戈莱纳内力雄厚,恐怕就会和其他人一样一直昏迷直到死去。可如今他虽醒来,却是动不得分毫,形势也不见得好到哪里去。
艾瑟尔好奇地左顾右盼,看到薄帐里躺着一位妇人,悄悄拉动赛戈莱纳胳膊道:“那就是卡娅了吧?”赛戈莱纳道:“正是,你不可乱说乱动,只在一旁看着就好。”然后他手持木杖,开始主持婚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