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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第2 / 4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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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阿公一样,阿嬷也想死后在米德尔敦举办一场遗体告别仪式,让她在俄亥俄州的朋友们可以过来悼念。和阿公一样,她还想在杰克逊的家乡举办第二次遗体告别仪式以及自己的葬礼。在阿嬷的葬礼过后,载着她灵柩的车队出发驶向一个叫凯克的地方。那里离阿嬷出生的地方不远,是我们家族的墓地。在我们全家人心目当中,凯克的地位甚至比阿嬷出生的地方还要高。阿嬷的母亲——也就是我们深爱的布兰顿阿嬷——就埋葬在凯克,而布兰顿阿嬷的妹妹——将近90岁的邦妮太姥姥——在那块儿地上也有一个非常漂亮的小木屋。

琳赛也时常来信,每个信封里都装了好几封信,每封信都写在不同颜色的纸上,而且背面都有提示——“这是第二封;这是最后一封”。每封信里都提到了她的小孩子们。我从她的信里得知自己大外甥女成功的如厕训练;我外甥的足球赛;我小外甥女会笑了,能伸手够东西了。我和琳赛的一生都是在分享风光和挫折,因此我们两个对她家孩子的喜爱都胜过世上的任何事。我寄回家的几乎每封信上都让她“亲亲孩子们,告诉他们我爱他们”。

从那个小木屋往山上走一小段路就能走到一处稍微平整的土地,那底下长眠着阿公、布兰顿阿嬷等许多亲人,有些还是生于19世纪的。我们的车队就是要开向那里,穿过狭窄的山间小路,把阿嬷送到那些在她之前去世的亲人身边。

其中许多封来信让我可以从一个有趣的角度看一眼我离开的家庭。母亲在一封信中询问我需要些什么,并告诉我她对我感到多么的自豪。“我正在照看琳赛家的孩子们,”她的信里写道,“他们在外面玩鼻涕虫。他们把其中一只给捏死了。小卡梅伦很难过,因为他觉得自己把它弄死了。我把那只鼻涕虫扔了,并跟他们说那只鼻涕虫并没有死。”这就是母亲最好的一面:既有爱心,又很风趣,是一个因为自己的外孙们感到快乐的女人。那封信里还提到了一个叫格雷格(Greg)的男人,可能是母亲的男友,但他后来再也没在我的回忆里出现过。这信里还有一种对于我们所认为的常态的认识,“曼蒂(Mandy)的丈夫特瑞(Terry),”她提到的是她的一位朋友,“在缓刑期间被捕了,被送到了监狱。所以他们过得挺好。”

我大概随送葬的车队走过这段路五六次了,每次的路上都能被路上的风景勾起对快乐时光的回忆。在那段20分钟车程的路上,人们难免会在车里提起关于刚刚去世的亲人的故事,每一个都有个这样的开头:“你记得那次……吗?”但是在阿嬷的葬礼过后,我们在那条路上并没谈及关于阿嬷、阿公、大卫舅姥爷和红树莓舅姥爷的美好回忆,我们也没提起那次大卫舅姥爷开车从山路上掉了下去,翻滚了100来米后从车里钻出来时却毫发无损。因为琳赛和我都不得不听着母亲一直对我们说我们伤心得太过了,而且我们对阿嬷的爱也太过了,还说母亲才更有理由伤心,因为,用她自己的话说:“那是我的母亲,不是你们的!”

阿嬷的医生告诉我们,呼吸机撤掉后的15分钟内,至多一个小时,阿嬷就会死去。但是,阿嬷坚持了整整三个小时,一直坚持到了最后一分钟。当时每个人都在场——吉米舅舅、母亲和莉姨;琳赛、凯文还有我——我们围在她床前,轮流在她的耳边说话,希望她能听到。当阿嬷的心率开始下降时,我们知道阿嬷的那一刻将要来临了,我打开一本“基甸圣经”(Gideon’s Bible)<a href="#m2"><sup>[2]</sup></a>,随便翻开一页便读了起来。那是《哥林多前书》(First Corinthians)第13章第12节:“我们如今对着镜子观看,模糊不清,到那时就要面对面了。我如今所知道的是局部的,到那时就全知道,如同我全被知道一样。”几分钟后,阿嬷就去世了。

“亲爱的J.D.,”阿嬷在得知这件事后写道,“我得说其实我一直在等着这帮人开始折磨你——现在他们已经开始了。任何语言都不足以表达我对他们的愤怒……你就继续尽自己最大的努力然后把这家伙当成智商为二的蠢货把他当作一个变态外表强悍其实里面穿的是女士内裤。我恨他们所有人。”当我读到阿嬷的这种情感爆发时,我觉得阿嬷已经把该骂的都骂了。但到了第二天,她又接着说:“亲爱的现在我一直在想那帮傻瓜冲你大吼大叫只有我才能对你大吼大叫那帮傻瓜不能。刚才是开玩笑,我知道你想成为什么样的人都能做到,因为你很聪明但他们可就没这本事了,而且他们自己也知道我恨他们所有人恨得我牙根痒痒。他们就会大喊大叫……你就继续尽自己最大的努力然后你就会脱颖而出的。”阿嬷是一直守候在我身后的那个刻薄的乡下老太婆,即使她在离我数百英里之外。

当阿嬷去世的时候,我没有哭,那接下来的好几天里也没有。莉姨和琳赛为我感到沮丧,然后就开始担心起来:你这人太坚强了,他们说。你应该像我们一样把自己的悲伤发泄出来,否则你身体会垮掉的。

阿嬷还能像老样子一样:既刻薄又对我非常疼爱。我们的训练开始后大约一个月,我和一位教官有一次不愉快的争吵,然后这位教官把我带到旁边半个小时,强迫我分腿跳、仰卧起坐还有冲刺跑,直到我筋疲力尽。这在新兵训练营早已是司空见惯,几乎每个人都会或早或晚有这么一遭儿。老实说,我等了一个月才遭到这样的惩罚已经算是幸运了。

我确确实实在悲伤,不过是以我自己的方式,因为我觉得我们整个大家庭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所以我想以坚强的面貌示人。我们都知道当初阿公去世后母亲的反应是什么样的,但现在阿嬷的去世又带来了新的压力:现在到了清算阿嬷财产的时候了,得算算阿嬷欠下的账,还要处置她的房产,并把剩余的东西分配掉。这是吉米舅舅人生当中第一次意识到我母亲对阿嬷的财务状况造成的影响——戒瘾治疗的费用,还有那些从来没还上的数不清的“借款”。为此,直到今天,吉米舅舅还不肯与母亲说话。

征兵官员告诉我们新兵的家人,说我们最需要的是鼓励的言语,而阿嬷的鼓励则过之唯恐不及。虽然我那时还挣扎在教官的大喊大叫和让我走样的身体达到极限的健身计划当中,但是我每天都能从信中读到阿嬷对我的骄傲,对我的爱,以及相信我不会放弃。不管是出于我的先见之明,还是因为自己有囤积者的倾向,反正我几乎把所有收到的家信全部保留了下来。

我从未对任何人感到如此的生气。许多年以来,我一直在为母亲寻找各种理由。我曾帮助母亲克服毒瘾,去读那些关于药物上瘾的乏味的书,还陪她去参加互助会。我还一直毫不抱怨地忍受那些来来往往的父亲形象,即使他们当中每个的离去都会让我感到空虚和对男人的不信任。在她威胁说要杀掉我的那一天,我也曾答应坐上了她的车,后来又站在法官的面前撒了谎,以免她锒铛入狱。我也曾和她一起搬到麦特家里,又和她一起搬到肯的家,因为我想让她好转起来,还以为如果我配合的话,她也许真的会好转。那么多年里,琳赛一直称呼我为“宽容的孩子”——那个一直能发现母亲身上最好的地方的孩子,那个帮母亲寻找理由的孩子,那个相信母亲的孩子。但是那个时候,我忍不住张开了嘴,准备冲着母亲喷出一连串恶毒的话语,不过还是琳赛先开了口:“不是的,母亲。阿嬷也是我们的母亲。”话已至此,我就坐在那里继续我的沉默。

新兵训练营里不让打电话。我只是在琳赛同父异母的哥哥去世后才被允许给她打了一次电话。通过信件,我意识到我的家人有多么地爱我。其他大多数新兵——他们这样称呼我们;我们得达到新兵训练营的严格标准才能挣得“海军陆战队员”的称号——一两天才收到一封信,而我有时候一晚上就能收到五六封。阿嬷每天都给我写信,有的时候一天还写好几封,有的信是在讲她看到的这个世界上不对劲的地方,其他的则是意识流的只言片语。在大多数的信里,阿嬷都是想知道我每天过得怎么样,并让我放心。

葬礼后的第二天,我开车驶向北卡罗来纳州,踏上了返回海军陆战队基地的旅程。回去的路上,在弗吉尼亚州一段狭窄的山间小路上,我驶上了一个拐弯处的湿滑路面。我的车突然失去控制地转了起来。当时车的速度很快,而且丝毫没有慢下来的迹象,眼看就要旋转地撞向路边的护栏了。在那电光石火的一刹那,我心想自己死定了——我就要翻过护栏摔下去,去和阿嬷相会了,只不过这次相会比我预想的要早了一些——但正在此时,我的车突然停住了。这是我所遇到的最接近超自然现象的一次了。虽然我想这事可以用某种摩擦定律来解释,但我还是觉得是阿嬷在我的车从山上翻滚下去前让它停住了。

我没在的那段时间里,阿嬷身体的脆弱是我所从未见过的。每当她收到我的来信时,她都要打电话给莉姨或我姐,让她们立即赶到她家帮她读我写的像鸡爪子刨的似的信。“我很爱你也很想你我时常忘记你已不在这儿了总是觉得你还会从楼梯上走下来然后我又可以对你大吼大叫了总之我感觉你就好像从未离开一样。今天我的手很疼想必是关节炎在作怪……我先不写了等会儿再写我爱你千万照顾好自己。”阿嬷的信里总是没有必要的标点符号,而且经常还摘抄一些文章,通常是《读者文摘》上的,以此来帮我打发时间。

对于我们这些早已见惯阿嬷的慷慨大方的人来说,她的经济状况并没能让我们吃惊。虽然阿公辛勤工作节俭持家长达40余年之久,但是他和阿嬷所留下的唯一值钱的东西就是他俩50年前买的那座房子。而且,阿嬷欠下的账足以抵消掉那座房子资产净值的大部。幸运的是,当时是2005年——正是房地产泡沫的鼎盛时期,如果阿嬷是在2008年去世的话,她那座房子大概只好破产了。

自然而然地,我和那些与我相似的人走得比较近。“那些我说话最多的那个人,”我在给家人的第一封信里写道,“来自肯塔基州的莱斯利县。他说起话来就好像是杰克逊来的一样。我告诉他天主教徒们怎么会有那么多的空余时间,这简直太荒唐了。他们有那么多的空余时间是因为他们的教堂就是那个样子的。他肯定是个乡下孩子,因为他回答道:‘天主教是什么?’我告诉他天主教就是另外一种基督教的形式,然后他就说:‘我想我也该试试信仰天主教。’”阿嬷一下子就知道他是哪儿的人了。“在肯塔基州的那些地方,每个人都是与毒蛇为伍的人。”她在回信当中写道,看她口气只是在半开玩笑。

在遗嘱里,阿嬷将剩下的财产平均分给了自己的三个孩子,不过有个大家始料未及的地方:母亲那一份被平均分给了我和琳赛。这无疑更加重了母亲本来就已经激动的情绪。当时我实在是忙于处理阿嬷去世后的财务问题,以及与好几个月没见的亲戚们在一起,而没有意识到母亲又在缓慢陷入当年阿公死后那样的境地。但是,当一辆货车向你迎面驶来时,你早晚会注意到。所以我很快就发现了母亲的问题。

在我的人生当中,我第一次与自己的家乡和家庭隔离开来,这也让我对我自己,以及我所来自的文化体会良多。与传统观点相反,参军入伍的并不是只有那些没有其他选择的来自低收入家庭的孩子们。我所在的新兵排总共有69人,里面有黑人,有白人,还有西班牙裔;既有来自繁华的纽约的有钱人家的孩子,也有来自西维吉尼亚州的穷人孩子;既有有信仰天主教的,有犹太人,有新教徒,甚至还有几位是无神论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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