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托斯卡纳的四野(第1 / 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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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我们来到了被誉为“伊特鲁里亚海岸”的里瓦。一到这里,我们就不想走了。虽然这片海滩也有沙滩椅出租,但因距离海滩保护区很近,游人并不多,所以我们在一间农家旅馆睡了午觉后,去海边散步很久很久。这里离卡尔维诺、夏日避暑胜地圣维森佐不远。镇上的商店里有胶皮沙滩球、橡皮船和沙桶出售。到了傍晚,人们都来到街上,买明信片,吃冰淇淋。海滨小镇毕竟是海滨小镇,处处闻得到海洋的气息。我们找到一家露天餐厅,点了一道炖鱼汤后,侍者推来一辆餐车,上面装着好几种不同的鱼片。他把鱼片一一放进大白碗内,再倒入热腾腾的肉汤;随后,又在烤面包上涂抹用奶油烤过的大蒜。我们把面包放在鱼汤上,让它吸收浓郁的鱼香。碗中,两只小龙虾凶巴巴地瞪着我们。侍者不时过来加汤,这样面包就不会沉入汤底。送沙拉的时候,餐车上至少有二十种橄榄油,有的装在透明瓶子里,有的装在彩色陶罐中。我们请侍者帮忙挑选一种,于是,他拿起一瓶淡绿色橄榄油,从半空中浇在红红绿绿的菊苣上。

皮蒂利亚诺的近邻小镇索瓦纳,极像加州的鬼城,唯一差别在于街道两侧的房屋没有鬼城的古老。这里的人口总数,似乎还没有山边伊特鲁里亚古墓的数量多。我们看见一个路牌便驶了过去,把车停在路边。一条小路带我们来到一片阴森树林之中,林边一条静止不动的小溪,是母疟蚊栖息的最佳场所。我们沿着又陡又滑的小路朝山上爬,过了不久,一座座古墓慢慢出现了。这些古墓像隧道一样伸至山边,或许在这些石道里出入的只有毒蛇。这里人迹罕至,似乎好几个世纪无人光顾,没有售票亭,也没有导游,让人感觉自己是这个鬼魂出没之所的第一发现者。此处藤蔓四处爬伸,很像墨西哥帕兰克城周围玛雅丛林里的古墓。另外,凝灰岩墓壁上的那些朽蚀的雕刻带着奇异的东方风韵,也和玛雅的雕刻艺术相仿。似乎在遥远的古代,天下的艺术风格大同小异。看来,做个伊特鲁里亚考古学家是个不错的选择,因为这里尚有数不清的文化遗址,等待你的发现。我们俩爬了好几小时的山路,一路上所见的唯一生物,就是一头在溪边饮水的大白牛。到达古墓的时候,我的脚已经被各种植物划得伤痕累累,但并没有遭到一只蚊子的攻击。我有一种感觉,在今后失眠的夜里,我想起的地方肯定是这儿。

前往马里蒂玛的途中,我们绕道去波普罗尼亚转了转。因为这两个地方离得很近,留着这么古老的小镇不去,岂不可惜!每一次的走马观花,都激起我多待几日的愿望。我们在一家咖啡屋歇脚的时候,看见两名渔夫提着整桶昨晚刚打的鲜鱼,走入店中。一个老妇走出厨房,在黑板上写当日菜单。可惜现在不是午餐时间。稍作停留后,我们开车来到镇里,把车子停在一座巨大的城堡前。好哇,又是一座收藏伊特鲁里亚文物的博物馆,我得进去好好瞧一瞧。埃迪如今对千年前的任何东西都已意兴阑珊,独自去买马基亚蜜了。在我们俩约好见面的那家商店中,有一件伊特鲁里亚文物在出售——一只陶制的脚。因为搞不清真假,我们决定先上街散步,待会儿再做打算。可打道回府时,店门已关,我们只得悻悻离开。路上途经一个路标,指向一处伊特鲁里亚遗址,埃迪见了,非但没有停车,反而踩足油门飞驰而去,好像刚从古墓中逃生出来似的。

皮蒂利亚诺一定是托斯卡纳最奇怪的小镇。同奥维多一样,这个镇子也坐落在一片多孔凝灰岩之上。小镇像一个悬空的城堡,在深深的峡谷上若隐若现。多孔凝灰岩并不是世界上最坚固的岩石,有些断裂的凝灰岩,脆弱易腐蚀,甚至容易移位。镇上的房屋栋栋笔直,沿绝壁而建。这里的居民是真正生活在悬崖边缘的人。房屋下面的凝灰岩有许多洞穴。或许这些洞穴是用来贮藏当地产的毕安科·皮蒂利亚诺葡萄酒的,这种酒需要吸收火山土壤的精华来增味。镇上的一个酒保告诉我们,以前很多洞穴是伊特鲁里亚人的墓穴。现在,这些墓穴除了存放葡萄酒外,也是橄榄油和小动物的安身之所。中世纪时期的城镇通常幽暗阴沉、机关重重,而这个城镇比中世纪的城镇更幽沉,更内含机密。十五世纪,很多遭受迫害的犹太人来此地定居,因为这个镇子不受教皇管制。于是,这里被称作“犹太人居住区”。至于它是不是跟威尼斯的犹太人居住区一样,也有宵禁的规定,有自己的政府和文化生活,我不得而知。犹太人会所因重建而关闭了,但好像没什么修建动静,倒像待价而售似的。现在或将来的某一天,这些凭崖而立的房屋,会突然发现自己身坠峡谷。或许,正是因为这种担忧,我对小镇的印象越发灰暗了。离开之前,又买了几瓶当地葡萄酒,我们的收藏也因此丰富了不少。我询问酒保,二战期间这里居住了多少犹太人。“我不知道,女士。我是那不勒斯人。”在下山途中,我翻了翻旅游指南,上面提到,皮蒂利亚诺的犹太人,在二战期间惨遭灭绝。我从不相信旅游书上的东西,但愿他们写错了。

第二天早晨,我们开车来到另一座古镇瓦尔奇。这里有一道拱桥和一座改成博物馆的碉堡。拱桥最初是伊特鲁里亚人修建的,在罗马和中世纪时期又被重建。为什么桥拱要修这么高?桥下费奥拉河的水流量充其量只抵得过一条溪流,更何况这条河还位于深深的峡谷之中,我百思不解。过去连接此桥的所有道路早已消失不见,为这座桥笼罩了一种奇怪的超现实主义味道。相比而言,桥另一端的城堡年代可没有那么久远。它的前身是一座西多会修道院。像塔奎尼亚的博物馆一样,城堡里面也有众多有趣的收藏,可惜我们隔着一扇玻璃窗,看不清究竟。这里的展品很有意思,令人有一种想要触摸的冲动。我很想拿起那个鹿形香水瓶,抚摸那一尊尊石雕像,尤其是一尊骑飞马男孩的雕像。这里记录了一条有关伊特鲁里亚人的新发现:他们的艺术通常是为了保护遗体。这一点自然没有逃脱D.H.劳伦斯的眼睛。不过,任何像他那样目睹了如此众多伊特鲁里亚文物的人,都不难看出这一点。路上,我又重读了一遍劳伦斯的书,才发现他其实很不可靠。就因为这里的村民没有及时满足他这个讨厌的外国佬的愿望,就被他写成了一群傻瓜;就因为没人随时恭候他的大驾领他到乡间看废墟,没人随身携带蜡烛供他使用,这里就成了要什么没什么的地方;就因为列车班次比维多利亚少很多,食物又不合他的口味,这里就乱七八糟!话又说回来,当我读到他撇开个人好恶如实描写的所见所闻,不禁又原谅了他。

这个小镇不可避免地有十五世纪的教堂,教堂里有圣母像,但这尊圣母与众不同,题目为“猫洞上的圣母”,原因是雕像的底部有一个洞,方便猫们进出教堂。镇上似乎没人待在家里。几个当地小男孩和几名男子在镇中心演奏爵士乐。一家小酒馆的老板娘使劲儿地关上店门,她肯定是听够了。当一个脚踏长靴身着紧身T恤的高大英俊男子走过时,所有的目光刷地一下射向他,而他却毫不在意。我发现他每经过一家商店橱窗,都要转头照照自己的尊容。

这里的田间,随处可见伊特鲁里亚人和罗马人的城镇遗址:石头地基、碎木板、黑白花纹的马赛克、地下通道和浴场,一张城市布局图慢慢展现,因此你可以展开想象的翅膀,行走在一个四面环墙的古镇里,观察此处居民的日常生活。在桥的一边,有一座保存完好的古罗马砖建筑,墙、几扇窗户、插横梁的孔洞皆清晰可见。瓦尔奇简直就是考古学家的宝藏。可惜此地的彩绘古墓今天已经关闭——这恰好又成了我们将来故地重游的理由。

蒙特马拉诺距离我们的落脚点只有几分钟车程。它是一个居高临下的城堡镇,美丽而小巧。

这里的餐厅也令人刮目相看。在去往蒙特马拉诺的路上,有一家名为“帕萨帕罗拉”的餐馆,里面陈设简朴:纸质餐巾、菜单写在黑板上、木质地板,食物却极其新鲜。如果马莱玛地区还有牛仔,肯定会结伴前来此地用餐。我们点了份大盘的烤蔬菜、美味的绿色沙拉和一瓶卢纳亚葡萄酒——马莱玛的另一种名酒,拉什拉塔葡萄园生产。侍者向我们推荐了当地一家葡萄合作社生产的莫莱里诺葡萄酒,并倒了一杯给我们品尝。酒甜美得出乎意料,酒味更直接,完全值得拥有。而一瓶大约是一百七十美分。我们终于为暑假剩余时间挑选到了合适的日用酒。车的后座还空着,放得下好几箱这种酒。

啊,心爱的晚餐时间又到了。今晚我们在萨图尼亚的卡伊诺餐厅就餐,期待一场无与伦比的盛筵。驱车前往蒙特马拉诺之前,我们在萨图尼亚镇兜了一圈,除了科尔托纳,它可能是意大利最古老的城镇了。根据罗马神话,萨图尼亚是天父和地母的儿子农神萨图恩建立的。我觉得有此可能。神话中还说,这儿的温泉瀑布是奥兰多(这个名字等同于英语的“罗兰”)的神马踏在地上的岩石中形成的。科罗迪亚大街肯定是我见过的最古老的一条街。我一遍遍地说着“我就住在科罗迪亚”,看看能不能感受到做科罗迪亚人的滋味。这个城镇绿树成荫,生气勃勃,并没有迷失在时间的长河之中。几个古铜色肌肤的人从瀑布附近一家高级旅馆走出来,看样子想到周边商场购物,但这里的商店相当普通。他们走到露天咖啡屋里坐下来,点了几杯色彩缤纷的饮料。

我们俩随便吃了点东西,便驱车来到几公里外的诺奇亚。听说那里最近出土了不少文物。诺奇亚像是荒凉了几十年,破旧的路标指向天空。我们辨不清方向,在周边徘徊了好一阵子,幸好碰见一个农民,告诉了正确的方向。我们在一条肮脏的泥路尽头停下车子,沿着麦田边缘步行,没走几米,就看见了几只羊头,上面叮满苍蝇。看样子这里像原始祭祀的场所。从羊头旁经过时,我对埃迪说:“这个地方阴森森的。”再往前走,坡越来越陡,我们只好抓住藤蔓,脚下还不断打滑。我满脑子想的都是,这么陡的坡待会儿怎么上来。沿路有生了锈的铁扶手,说明我们走的方向没错。难道我们看的古墓还不够多吗?地势慢慢平坦下来,看见位于山坡上的洞穴了。洞口黑漆漆的,外面藤蔓纵横,灌木丛肆虐。我们找来棍子,挑破几张大得出奇的蜘蛛网,壮着胆子走进其中两座古墓。没错,置身坟墓就是如此漆黑。我们看见一些过去存放尸体和骨灰盒的木板和坑洞,那里想必已被毒蛇占领。我们又沿着崎岖小路走了约半英里。这里的古墓比索瓦纳的还多,杂乱地分布在沿路的山坡上。我突然觉得危机四伏,只想尽快离开,于是对埃迪说:“这里感觉很诡异哦。”埃迪应到:“没错,咱们快离开吧!”果然不出所料,上山的路极其难走。有一次,埃迪停下来拍鞋面上的泥土时,竟然拍落一小块骨头。我们回到原先放置山羊头的地方,可羊头已经不翼而飞。我们走回停车处,看到附近又停了一辆车。车中一对年轻男女正在热吻,对我们的出现浑然不觉。刚才的阴森诡异之感顿时烟消云散。我们俩带着一身伊特鲁里亚人的巫毒,开车回到了旅馆。

卡伊诺餐厅美丽高雅,两间温馨小屋、摆着鲜花的桌子、精美的瓷器和葡萄酒杯,令我们胃口大好。我们一边喝着苏打白葡萄酒,一边打量菜谱。似乎每道菜都很诱人,让人难以取舍。这里既有复杂菜肴,也有像马莱玛那样的地方菜,比如白刀豆汤、兔肉酱汁拌意大利面、黑莓烤野猪肉等。我们点了一份温番茄酱浇茄子牛奶果酱饼、黄瓜酪冷盘当开胃菜。至于第一道菜,我和埃迪不约而同选择了夏南瓜和南瓜花拌鸡蛋面。第二道菜呢,我点了是烤小羊肉,埃迪要的是葡萄醋汁鸭胸肉。我们听从了侍者的建议,又点了瓶莫莱里诺葡萄酒。赞美我主!这酒真好!一流的晚餐,一流的服务。

这儿的任何一片田里,都可能发现古墓,墓地就如同房屋的附属品。所有的古墓都对外开放,游人只需从入口处向下走几级台阶就可以到达墓室。墓室里面有灯光照明。唯一让我们失望的是,一天只开放四间墓室。为什么呢?没有人能回答,只知道这些古墓轮流开放。看来,非得再来一次不可,因为我们心向往之的“猎渔古墓”不在今天的开放之列。我们参观了“莲花古墓”,里面的装饰酷似装饰派艺术风格<a id="fn2" href="#ft2">[2]</a>。还参观了“母狮古墓”,这座古墓以一幅卧地高举一枚鸡蛋的男子壁画而闻名。它寓指复活,根据基督教的信仰,蛋壳象征开启的坟墓。这里也有欢乐的舞者的壁画,画中人穿着脚踝系带的精致凉鞋,跟我脚上的一模一样——莫非意大利人自古以来就对鞋子情有独钟?幸运的是,我们今天看到了“卖艺者古墓”。这座古墓有浓郁的埃及风情,但那幅描绘一位准备表演肚皮舞的舞女图不算在内,因为画中的女子酷似中东人。“奥卡斯古墓”有两间墓室,在一幅已经略有模糊的宴饮壁画中,有位女子头戴橄榄叶冠,美丽无双,令人吃惊。

一对情侣坐在餐厅中央,从落座伊始,就成了众人的焦点。他们像双胞胎似的,留着一样浓密卷曲的黑发,只是姑娘头上插了几朵茉莉花;长着同样热情似火的眼睛——我母亲称之为“勾魂之眼”——和同样酷似古希腊雕像的双唇。他们身穿购自米兰或罗马精品店中的服装:男子穿着棕色起皱亚麻布套装,女孩则穿着像是专为她量身定做的黄色无领低胸丝裙。侍者为他们斟上香槟,这在意大利的餐厅可不常见。他们相互敬酒的时候含情脉脉,外人生怕惊扰了他们,纷纷收回目光。我们的沙拉十分新鲜,果蔬像是今天下午刚采摘的一样,也许事实就是如此。现在的我们轻松而兴奋,假期本来就该这样嘛。“想去摩洛哥走一走吗?”埃迪突然没头没脑地问。

我们开车驶回旅店院子里时,已是满身尘土,精疲力竭。晚饭前,我们冲了个澡,换上干净衣衫,拿了两个酒杯和一瓶比安科白葡萄酒,坐在屋外舒适的躺椅上,观看夕阳下山的美景。也许在远古,也有两个伊特鲁里亚人坐在我们坐着的地方,同我们一样看日落。

餐厅的另一张桌子旁坐着一位画家。他给我和埃迪画了两张漫画。画上的我神似毕加索笔下的多拉·玛尔。我们向他敬酒致谢,他打开一个小背包,拿出他的画展目录给我们看。没过多久,我和埃迪就懒得搭腔了,只是礼貌性地点点头而已。他又取出一些画作评论给我们看,同时不断自斟自饮。他的妻子对他的行为并不觉难堪,看来早已习以为常了,毕竟又不是初次陪丈夫到酒吧。他们是来这里的温泉疗养所疗养的,希望温泉水能治疗他的肝病。可以想象,和他一起疗养的病人,肯定快被他逼疯了。到了最后,他干脆扔下妻子,跨过坐椅,坐到我们桌边来。我左右为难,是赶快结账逃离这个啰唆鬼,还是等着品尝梅子馅饼?埃迪当机立断结账走人。我们到镇中心又喝了杯咖啡,原路返回取车时,透过餐厅的窗玻璃,发现“毕加索先生”已经走了。终于,我们俩又可以品尝梅子馅饼了。餐厅侍者向我们大吐苦水:“这对夫妻每天晚上都会上这儿来,我们每天都在盘算,到底要过多少天他才能带着自己的肝回米兰。”

其实我们今天看的东西已经够多了,但眼饱心未饱,于是朝古老的索拉诺进发。索拉诺也建于颤巍巍的凝灰岩之上。整个地区游人罕至,就连路上都看不到一个人影。看来,索拉诺自一四九二年,也是哥伦布发现美洲大陆的那一年,到现在几乎没有变化。此地最新的建筑物大概也是那时建造的。狭窄的小路压抑逼仄,深色石头建筑里面灯光幽暗,但居民却格外友善。一个制陶师傅见到我们朝他店里探头探脑,就一个劲儿地邀请我们参观他的作坊。买桃子的时候,水果店老板特意挑了一串葡萄送给我们,并且说就他家店里有。还有两个路人停下脚步,帮我们从狭窄的停车场倒车,一个做“向前开”的手势,另一个做“停止”手势。

我们带着对伊特鲁里亚古迹的体味和满腹美食的回味,收拾行囊,起身前往塔拉莫内,一个有着高耸城墙的海边小镇。这里,水纯净而清洌。我们找了一家相当现代化的旅店落脚。旅店四周没有海滩,只有若干突兀的礁石,客人可以坐在混凝土阳台上的椅子里晒日光浴。我们选择塔拉莫内的一个理由是,它离马莱玛海滩保护区很近,是托斯卡纳唯一一片未被经济开发浪潮破坏的海滩。意大利的海滩大都摆满遮阳伞和长椅,只留下临海细细一条沙滩供人散步。海滩上甚至有浴室、更衣室和小吃店,似乎意大利人之所以觉得待在海滩上很惬意,是因为这里有很多人可以聊天。他们也常常携家带口或呼朋唤友一起来海边。我这个来自加州的老美,不喜欢挤在人堆里的感觉。从小在佐治亚海边长大,也喜欢带着沙味儿的凉凉海风,但旧大陆的海滩我一时难以适应。埃迪和我女儿都很喜欢那些大阳伞,硬扯着我去了托斯卡纳的维拉瑞吉、比萨海滩和皮亚特桑塔,坚持说那些地方与众不同,一定得看看。我喜欢听着涛声,躺在海滩上,或在周遭无人的地方散步,可托斯卡纳的海滩拥挤得像繁华大街。不过,我手上的旅游指南说,马莱玛的海滩保护区大不相同,那里甚至可能看到野马、狐狸、野猪和小鹿。我很喜欢玛基亚树散发的味道。玛基亚是一种生长在海边的野生灌木,据水手们说,大陆还遥不可及的时候,玛基亚树的清香就先来报道。保护区的沙滩空空旷旷,只有野生迷迭香和海洋薰衣草稀疏地点缀其间。我们一整个早上都待在海滩上,时坐时走。古老的大海似乎在讲述古老的伊特鲁里亚历史。我们随身带着熏肉火腿肠三明治、一大块帕尔玛干酪和冰红茶。除了沙滩那儿有三五个人,我几乎体会了与自然合而为一的感觉。水是什么颜色?是钴那种深蓝色吗?不对,应该是天青色,像许多油画中圣母身上衣裳的颜色,只是天青色的四周缀上了银光闪闪的浪花。这些天来,我们一直开着车四处游玩,现在能够散散步,真是莫大的享受啊!我想在海边看书,可是阳光太刺眼了,或许我也需要一把大阳伞。

沿路返回时,我们发现另一个路标,根据路标找到了一处古庙遗址。这座古庙像从凝灰岩山坡雕刻而出似的。我们穿行于一片诡异的拱门和石柱之间,这里被挖掘了一半后又被抛弃了。那些伊特鲁里亚人的谜团仍悬而未决。他们建这座庙宇做什么?莫非夏季在此地开音乐会,抑或举行一些奇怪的仪式?旅游指南既然把此地称为庙宇,说不定这里就是巫师用羊肝进行占卜的地方。在皮亚琴察附近出土了一个铜雕,刻的是被切成十六份的羊肝。据推测,伊特鲁里亚人用分割羊肝的方法分割天体,还用此法决定城镇的格局。是真是假,谁知道呢?没准这里是个演讲台或鱼市场呢。每当我置身于像秘鲁的马丘比丘、墨西哥的帕兰克、美国梅萨维德国家公园、英国的斯通亨巨石阵和我脚下这样的地方,心中都有一种奇怪而强烈的感触:逝者已矣,来者难追。尤其是身处这样的人类文化母体之中,感触更甚。对眼前之物,我们无法改变,只能尽力去想象和诠释。诗人和哲学家一心想寻找理论支持“永恒回归”和“过去即现在”的观点。比如,伯兰特·罗素就提出宇宙是五分钟之前创造出来的理论。对于建庙者的表情、庙宇奠基的情形、煮午饭的火光,以及搅拌饭锅的动作,如今我们不可能再次目睹。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在这里,一个时间长轴最新出现的小点上走一走。每每想到这里,再想起自己以前因为地图折得整不整齐、家里煤气所剩无几、身上现金够不够用等琐事而费神,就觉得滑稽可笑。只有当某种东西行将消失的时候,你才知道它是多么重要。

塔奎尼亚并不在托斯卡纳管辖区,但离拉齐奥只有几英里的车程。这一路的景致乏善可陈,到处充满工业化的印记,喧嚣杂乱。在如梦如幻、绿意盎然的马莱玛,我很容易想象出伊特鲁里亚人的模样,而在这儿我脑中空无一物。习惯了空空荡荡的街道,这里的交通令我们很不适应。没过多久,我们来到了繁忙的塔奎尼亚市。这里有一栋十五世纪的大屋子,专门用来展示从该地区出土的伊特鲁里亚文物。展览的稀世之宝肯定叫你瞠目结舌,仅仅那对公元前三四世纪的赤土陶飞马就会让你感觉不虚此行。这对飞马在一九三八年出土于一座庙宇的台阶附近,应该是庙宇的装饰物。我思忖,或许这两尊飞马跟希腊神话中的天马帕加索斯有一定关联。两匹陶马栩栩如生,筋肉、生殖器、肋骨、飞扬的耳朵和一对长着羽毛的翅膀,全都雕刻得活灵活现。博物馆的展品按照年代先后排序,参观者一看便知哪些展品受到了希腊文化的影响、伊特鲁里亚人何时开始使用石棺殓尸,石棺的造型又有哪些变化。从骨灰盒到尸体的防腐处理,无不蕴藏着无穷的创造力。为了防止进一步腐坏,很多古墓壁画都被移到了博物馆中保存。壁画上矍铄的乐师和身披轻纱的年轻舞者,就连铁石心肠的人看了也会动容。不过,在博物馆消磨了两三个小时之后,我的兴奋劲儿慢慢减弱,某些初到时会看上好几分钟的展品,后来只是匆匆一扫而过。我们决定择机再访,因为这里值得一看的东西实在太多了。

“希腊怎么样?反正迟早都得去的。”游览一个新地方总会激起你游览下一个地方的兴致。此时,我们俩的目光再一次被那对情侣吸引。我发现其他客人也是一样。男子离开自己的座位,走到女孩身边,握住她的手,从衣兜里掏出一个小盒子。我们继续吃沙拉。我们本打算先吃甜品,但侍者送咖啡的时候把糕点一块儿端了上来。不过,这顿晚餐仍是我们到意大利以来最享受的一顿。埃迪建议在此地多逗留几日,每晚都上这里来吃饭。从我的位置上,看得见男子从盒里取出一枚戒指,镶着方形绿宝石,四周一圈碎钻。女孩容光焕发,伸出纤纤玉手。这时他们俩才意识到,这场求婚有这么多见证者,于是向餐厅里的客人微笑致意。大家不约而同举杯祝贺,侍者反应很快,赶忙为每个酒杯斟满酒。女孩甩了甩头发,几朵白色小花落到了地上。

翌日清晨,我和埃迪体验到了此生最为美妙的时光。清晨五点,我们起床前往萨图尼亚附近的一座瀑布温泉泡澡。旅店经理告诉我们,要是去晚了,人会很多。但我们到的时候,一个游人都没看见。浅蓝色的瀑布从一块凝灰岩顶端飞流而下,将地面冲出好几个大凹洞,成了泡温泉的天然场所。首次听说温泉名字时,我和埃迪还担心,洗完温泉浴,我们闻起来会像放久的复活节彩蛋一样,体验之后才知道,这里的硫磺味儿不浓,瀑布的冲击力度也不轻不重,既可以让你享受按摩的乐趣,又不至于被撞得东倒西歪。真舒服啊!妖娆的水中仙女都跑哪儿去了?我毫不怀疑这样的温泉能有治病之疗效,虽然不知道究竟对哪些病管用。泡了一个小时后,我觉得自己柔软无骨,是那么的放松,陶醉,懒得讲话。我们离开的时候才又多了两辆车。回到住处,坐在露台上享用早餐:鲜橙汁、坚果面包、烤吐司、圆蛋糕、咖啡和温热的牛奶。只有伊特鲁里亚的古人才有魅力催我们离开,拿上地图,继续进发。

我们离开餐厅的时候,镇上漆黑宁静,街道尽头的一家小酒馆却热闹非凡,好像全镇的居民都聚集于此,玩牌、畅饮今天的最后一杯咖啡。

我们俩饿坏了。当神奇的七点半一到,弗兰托奥餐厅店门一开,我们俩便率先冲入,成为餐厅仅有的客人。这家餐厅的前身是一间橄榄油磨坊,现在的装潢仍仿磨坊模样,虽然感觉有失真实,却很像加州的纳帕谷餐厅,所以我们倒是很习惯。打开菜单一看,仍然是传统的马莱玛风味:有当地名吃Acquacotta(煮水),虽然这道菜在托斯卡纳各地都吃得到,但只有马莱玛的最正宗。这是一种汤,青菜上面漂着蛋花。此外,还有拌牛肝菌、橄榄油的小牛头肉,兔肉酱汁拌面和苹果熏猪肉。托斯卡纳各地餐厅的菜单几乎千篇一律。调面食的不是番茄肉末酱汁、牛油和鼠尾草,就是蒜酱、番茄和罗勒;主菜通常是烤架串烧或烤箱烤肉;配菜则是烤马铃薯、菠菜或沙拉。面对一成不变的菜单,似乎谁都无意改变。不过,在这种人口稀少且游客寥寥的小镇,它们的菜肴反而更具托斯卡纳本色。猎人打到什么就吃什么,农户不会放过动物身体的每一部分,女人善于用蛋和蔬菜做出美味菜汤。通常,在菜单上找不到这些菜式,也很难看到用小山羊肝和野猪肝做的香肠。弗兰托奥餐厅还有一些精致菜肴,譬如烤洋蓟和用红菊苣及乳清干酪做的方饺。我们点的第一道菜是用牛肝菌浓汤煮的大麦粥,味道醇美。埃迪要了一道用番茄、洋葱和大蒜烤的兔肉,而我则试着点了份小山羊肉,没想到滋味出奇的好。我们俩有了一个新发现:当地的葡萄酒色深味正,跟卡霍斯的莫莱里诺葡萄酒有得一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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