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托斯卡纳的四野(第2 / 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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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 id="ft3" href="#fn3">[3]</a>马里蒂玛,Marittima。重音于第二个音节,Marit'tima;于第三个音节,Maritti'ma。

终于,我们一切准备就绪,可以作别巴玛苏罗了,当然只是暂别而已。打过蜡的地板闪闪发光。伊丽莎白送给我们的家具全部用蜂蜡上过光,抽屉也都用佛罗伦萨纸贴了边。每张床上都铺好了从集市买回的老式白色床单。一切是那么称心如意。我们甚至利用一个周末的时间,卸下所有的百叶窗,清洗干净后漆上无所不能的亚麻籽油。看来,亚麻籽油用在哪儿都适宜。我放在波兰石墙上的一罐罐野花已经怒放,准备随时传播种子,拓展新的领地。既然我们现在以巴玛苏罗为家,就应该以它为圆心,去四周走走看看。今年先去托斯卡纳和翁布里亚,或许明年再去意大利南部。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此行是为了进一步完善我们的家园。因为我们打算去买葡萄酒,填充酒窖,开始收藏各种具有地方特色的葡萄酒,以配各地不同风味的食物。许多意大利葡萄酒都要求酿好即饮,但我们可以在楼梯间的酒窖储备一些特殊酒。在厨房外的藏酒室,我们打算用一些细颈坛子装家酿葡萄酒。

几年前,读维吉尔的《埃涅阿斯纪》时,书中提到,一些流浪者挖到一件富有征兆的信物,于是决定在那片土地上建立迦太基城。

午后,我们驱车几英里,来到了圣安蒂摩,这个地方给人的感觉就像建于圣地之上。远远地,透过修剪齐整的橄榄树林,看得见那座白石灰石罗马教堂。教堂造型简单而朴实,看上去不像意大利的建筑。当年,查理曼大帝率军经过此地时,许多士兵得了传染病。查理曼大帝向上帝祈祷,假如疫情能够终止,他就修建一座修道院。就这样,在公元七八一年,他在此地修建了一座修道院。也许,眼前这座建于一一一八年的教堂,正是有了这层渊源,才像法国建筑一样又细又长。我们走入教堂时,正值晚祷开始。教堂里只有十来个人,坐在我们身后的三个女人边摇扇子边聊家常。要是换作平日,她们把教堂当成起居室或广场的行为,肯定会引起我的兴趣,但是今天,我的注意力全被五个基督教会修士吸引去了。他们阔步走入教堂,拿起诗本,开始吟诵《格列高利圣咏》。这个高贵而未加装饰的教堂衬得他们的声音格外嘹亮,斜阳的余晖将石灰石变成了半透明物体。音乐穿过我的耳鼓,尖锐如鸟鸣,使心灵震颤。他们的声音时高时低,时分时合,最后会聚成低沉吟诵声。我感到自己的心情渐渐放松了起来,慢慢失去了逻辑思维能力,意识随着吟诵声不停地游动,游动,游至无边的宁静中。他们的声音是有浮力的,像小河一样,能够让人漂浮其上。我不禁想起了加里·斯奈德<a id="fn1" href="#ft1">[1]</a>的诗句:

一匹英勇神马的头颅,象征着我们的种族将在战争中无往不胜,并将拥有多彩多姿的生活。

午睡后,我们去了一个十四世纪的城堡,城堡如今是个气派十足的葡萄酒展览馆。它的地下室曾被当成军火库,用来存放石弓、箭、炮和火药;现在摆在里面的却是本地生产的各类葡萄酒。外面阳光灿烂,可城堡里光线幽暗,散发着麝香味儿的石墙摸上去冷冰冰的。我们品尝班菲葡萄园和吉奥康多葡萄园酿制的可口葡萄酒时,屋里旋转着维瓦尔第的曲子;而当我们开始品尝深红色的布鲁内罗葡萄酒时,音乐恰到好处地换成了勃拉姆斯的乐曲。这里陈列的布鲁内罗葡萄酒来自不同的葡萄园:坡乔罗葡萄园、卡丝巴莎葡萄园和毕安迪葡萄园,毕安迪是所有布鲁内罗葡萄酒的祖师爷。这些美酒如此香醇,使得我很想立刻冲进厨房,烹一桌丰盛的下酒菜。一想到用香醋和迷迭香烤的兔肉、大蒜鸡和用葡萄酒炖的梨,我已经迫不及待了。服务员一定要我们尝尝这里的餐后甜酒。一种名为“B”的甜酒和另一种坡乔罗葡萄园酿造的莫斯卡德洛让我们一喝倾心。或许,发明这种酒的人原来是调制香水的。这些酒本不需配甜品,不过刚成熟的白桃是个例外,要是再有一份柠檬蛋奶酥,我恐怕会感到自己身处天堂了。我们买了几瓶昂贵的布鲁内罗,想到这种酒在美国的天价,也就咬咬牙买下了。在巴玛苏罗的楼梯间,我们有两个很好的藏酒处,可以把它们放到里面,关门上锁,若干年之后再取出享用。但这种长期计划难解当前之需。于是,我们又买了两三箱便宜一点儿的罗丝·蒙塔尔奇诺,适合立刻饮用,口感极佳且分量充足。我很怀疑,这个夏季结束的时候,这几箱酒还能剩下几瓶。

我对书中提到的战争并不感兴趣,倒是“多彩多姿的生活”这几个字对我触动挺深。英雄奥兰多的骏马踏出一眼温泉,而那两匹从塔奎尼亚的瓦砾和尘土中挖掘出来的飞马,也时常跃然眼前。我把印有飞马照片的明信片摆在书桌上,与我挖到的两匹马做伴。是呀,多姿多彩的生活,就像伊特鲁里亚人的生活那样,在某个时空中,我们也曾拥有过。而此刻,即使不能飞翔,我们也要飞奔向“多彩多姿的生活”。

我老是念不清这个古镇的名字。现在才反应过来,马里蒂玛的重音应该在第二个音节,而不是第三个。<a id="fn3" href="#ft3">[3]</a>在意大利待了这么久,还老犯这种基本的语音错误,我能学会意大利语吗?马里蒂玛过去离海很近,后来海水渐渐退去,它被一大片淤泥包围,最终成了一个内陆城镇。而现在,它却建在一片高高的草原之上,让人恍如置身一个备受魔幻现实主义小说家眷顾的巴西偏远小城。确切地说,马里蒂玛是两个城镇:一个新城、一个旧城。但两个城市同样严峻肃穆,到处是建筑物的深色投影和忽然出现的猛烈阳光。我们有点累了,便找了家旅店休息,这是沿途中唯一一家配了电视的旅店。我们入住的时候电视里正在播放一部二战时的影片,片子有点褪色了,演员们都说着发音古里古怪的意大利语。影片里,一个村庄被德国人占领了,一个藏身市郊的美国士兵,想帮助村民逃离德军魔掌。村民们把所有用品都放在几只驴背上,开始了逃生之旅,至于逃往何处,我就不知道了。我迷迷糊糊地进入了梦乡,梦见有人在撬巴玛苏罗的窗户,一惊而醒。电影还在播放,另一个士兵藏在谷仓的干草堆里,周围有什么东西正在燃烧。但我已无心看片,心里挂念着巴玛苏罗:她还好吗?过了一会儿,我才真正清醒过来,意识到自己是在马里蒂玛,而不是美国。

我们的下一站是栋古代别墅,如今是一家小旅店,位于蒙特马拉诺外围的一个葡萄园。埃迪取出行李中的指南,发现这个小小的地方竟有三家不错的餐厅。因为这家旅店离我们打算观光的地方都很近,所以决定在这里多住几日,省去换住处的麻烦。沿着一条林荫道,我们来到一个公园一般大的花园,花园里有几处阴凉的歇脚处,可以让人们一边乘凉,一边眺望起伏连绵的葡萄园。我们的客房正对花园。打开百叶窗,窗户外满是蓝色八仙花。我们匆匆卸下行李,没有休息就急着出门了。

我们只用了两个小时,就把马里蒂玛的每条街走了一遍。这里老是勾起我对美国西部的记忆。譬如那些距离高速公路五十英里的偏远小镇,譬如那些喜欢透过窗户眺望广阔苍穹的小店主。当然,美国西部没有这样的广场和宏伟的大教堂。这两个地方只是神似:那份油然而生的孤独感,以及当地人看外地人的眼神。

托斯卡纳的郊野其实是个充满矛盾的所在。这个地区就整体而言,在许多世纪之前就已经是个文明之所。每次我在花园东挖西掘时,总能挖出点什么,提醒我脚下的土地曾有多少先人生活过。我已经收集了为数不少的盘子碎片,各种各样,种类丰富。我开始怀疑,这里居住过一个女子,她以往花园里扔盘子为乐趣。在屋外的一张桌子上,堆满了我们从地里挖出来的陶漏勺、破锅盖、细致的杯柄、各种盘子的碎片,以及一些豪猪和野猪的颚骨。这片土地不知被人踩了多少遍。只要看看山,就知道人类为了自己的生活与便利,把原来的青山变成了什么模样。不过,马莱玛保留了下来。这个地区一百年前才第一次有人定居,以前是牛仔、牧羊人和蚊子的落脚之地。马莱玛的荒凉,显然与疟疾和热病的肆虐脱不了干系。托斯卡纳随处可见的农舍,在此寥寥无几。文艺复兴几乎没在这片地区留下任何印记:这里既没有里程碑似的建筑物,也没有伟大画家的作品。虽然现在的空气温柔而清晰,过去却糟糕透顶,或许正是多亏了糟糕的空气,伊特鲁里亚古墓才得以完整保存。虽然不少古墓被盗了,但仍有惊人的数量平安无事。伊特鲁里亚人是不是对疟疾有免疫力?所有的证据都显示,在他们那个时代,马莱玛地区人口密集。

在回家途中,我们在圣迦加诺稍事逗留。这里有一处绝美的废墟——一座优雅的法国哥特式教堂。教堂地板和屋顶早在几世纪之前就踪影全无,唯留下面朝白云碧草敞开的窗户架。在这里举行一场浪漫的婚礼,倒是一个不错的选择。原先的那些玫瑰花窗,如今得靠你丰富的想象力去填充鲜红或碧蓝的色彩;往日修士们点蜡烛的祭坛,此刻已成鸟儿的小巢。有一条石楼梯,但已看不出要通往何处。另一个石祭坛还残存,但它跟基督教教堂常见的祭坛不同,更像祭祀活人用的。当年,一位修道院院长为了资助战争,把屋顶的薄铅片拆下来卖钱,好端端的一座教堂从此变成废墟一堆,成了十几只野猫的栖身之所。那只白猫妈妈生了不少小猫,但每只小猫的毛色各不相同:黑的、褐色的、虎皮样的、软毛的,想必小猫们的爸爸不同吧。

镇上的旅店很是简朴。最令我错愕的是,浴室的电开关竟然安在热水器上。洗澡时,我只能尽量把喷头往开关反方向拉,再尽量让水流不往外溅,我可不想尚未品尝当地的葡萄酒,就被烧成焦炭!但这里并非一无是处,站在房间就能够一览镇上所有的屋顶和远处的山村。位于小镇中心的“美好时光咖啡屋”从一八七〇年开业直到现在,几乎丝毫未变,依然是大理石桌子、红色天鹅绒椅垫、镶着金框的镜子。那位正在擦拭吧台的女服务员,嘴巴长得像丘比特的弓箭,穿着一件浆洗得硬挺挺、袖口上装饰有缎带的白色上衣。什么样的午餐能比一块五香橄榄油咸面包配一片意大利熏火腿更美妙呢?这就是绝对简单又足够体面的托斯卡纳食物!

<a id="ft1" href="#fn1">[1]</a>加里·斯奈德(1930- ),美国著名诗人,“垮掉派”代表人物之一。

我们从巴玛苏罗出发,很快就到达了蒙塔尔奇诺。这是坐落在一条嶙峋山脊一侧的小镇,视野极其宽广,似乎就连隐隐青山外的风景都能尽收眼中。街道两侧分布着卖葡萄酒的小店,每扇店门里都有铺着白色桌布的桌子,上面摆着几个玻璃酒杯,好像在邀请路人进来喝一杯,和店主共庆葡萄的丰收。

<a id="ft2" href="#fn2">[2]</a>起源于20世纪20年代的装饰艺术和建筑风格,轮廓和色彩明朗粗犷,以流线形或几何形为主要图形。

一路上,我们要敞开肚皮疯狂享用马莱玛美食,晒日光浴,寻找伊特鲁里亚遗迹。几年前,我读过D.H.劳伦斯写的《伊特鲁里亚人的土地》。打那以后,我一直念叨着想亲眼目睹他们的古代艺术创作:潜水男孩、穿凉鞋的吹笛手和蜷伏的豹子;还想感受一下那些埋藏于地下的千年神韵和生活情趣。我们花了好多天筹划这次旅行,好像要去遥远他乡远足似的,事实上,我家距离塔奎尼亚不过一百英里。在那儿,大片的伊特鲁里亚古墓正在挖掘。但我总觉得时间不够用。托斯卡纳值得一看的东西太多,改变了我的距离感和时间感。在美国加州,埃迪每天上班就要在高速上行驶五十英里呢。而这里,一个星期就令我觉得实在太短了。我们即将前往的地方叫“马莱玛”,意思是沼泽地,但那里已经没有沼泽了。沼泽地里的最后一滴水早已枯竭多时。历史上,马莱玛曾疟疾横行,使得托斯卡纳的这个西南部地区人口相对稀少。这里如今是牛仔们的牧场,也是第勒尼安海岸唯一一块无人居住区。这片广阔的土地上,只有零星几座牧羊人搭盖的石屋。

凉爽的黄昏,我们开车行驶在布满砂石的小道上,像小狗一样努力嗅着窗外乡间的干草味,前往圣天使餐馆——一家由波吉奥·安蒂科葡萄园经营的餐馆。餐厅里正在举办一场婚宴,热闹非凡,女服务员们也兴高采烈地加入其中。我和埃迪被带进餐厅最后一间包厢。置身于这样热烈的场面,我们俩并不介意。房间里有一个石水槽,上面堆着熟桃子,桃香四溢。我们点了个洋葱浓汤、烤乳鸽、迷迭香烤马铃薯和一瓶该葡萄园自产的葡萄酒。

终于回家了!我们把成箱的葡萄酒拖进家门,打开所有的窗户,匆忙跑去给无精打采的植物浇水。忙完了这一茬儿,我们再把葡萄酒装入板条箱,放进楼梯间里。这些葡萄酒早已饱熟,只等着喜庆的节日到来,好好表现一番。埃迪关上楼梯间的橱门,把馥郁的酒香留给了尘土和蝎子。我们不过离开一周而已,没想到竟会如此想念它。如今,我们对它的周围有了更深的了解,也越发深刻地意识到了,意大利人的血液里流淌着某种令我们这些外人忌妒的特质:他们深谙生活的艺术,真正懂得如何生活得无忧无虑。或许是遗传自伊特鲁里亚人吧。看来,每一座古墓的壁画都蕴含一定的意义,只是我们暂时解读不了罢了。我阖上双眼,仿佛又看到了那只蜷伏的豹子、精巧的死者像、数不胜数的宴饮图。希腊神话中的人物也不时闪过我的脑海:冥王之妻珀耳塞福涅、青年猎人阿克特翁和他的猎犬、帕加索斯飞马……但直觉告诉我,无论是古墓中的形象,还是希腊神话中的人物,都应该有一个更古老的源头,而这个更古老的源头之上还有源头。最初的原型会在历史中反复出现,我们也能或多或少感受到什么,因为它们会同我们身体内最古老的神经元和神经腱交谈。

我看了一眼埃迪,他正目不转睛地盯着灯柱。但那三个女子似乎无动于衷,也许是因为每天都上教堂,所以对这一切早已司空见惯吧。歌声还没停止,她们便吵吵嚷嚷地离开了。如果我住在这里,也会每天上教堂,因为在这个地方都感觉不到神圣的话,那么就没有地方能让你如愿。这些修士每天要念六个小时祷文。早晨七点,开始唱赞美诗,而晚祷要到晚上九点才结束,他们的勤奋着实让我震撼。找个时间,我一定会再来这里,完完整整地听完他们的圣歌。我手头的旅游指南说,想要获得心灵平静的人,可以在这里的客房留宿,到附近的女修道院用餐。我们到教堂外面走了走,屋檐下活灵活现的动物雕塑令人赞叹不已。

我曾在纽约萨莫斯区的一栋十八世纪的房屋里居住过,它的旁边有一个种满香草的大花园。现在我还经常梦见那里。我常在花园里挖到棕色或琥珀色的瓶子。有一次,我在花园边松土打算种神圣亚麻,中世纪的教堂地板上常铺这种亚麻枝条吸收人的汗味和体味,没想到挖到了一匹生了锈的小铁马。小铁马意态舒展、蓄势待发。我把它摆在书桌上,当作自己的图腾。今年夏初,我在巴玛苏罗挖石头的时候,无意中掘出了一个小玩意。我捡起一看,又是一匹奔马。是伊特鲁里亚人的工艺品,还是一百年前的小玩具?

坐在一起辨识着花朵一身轻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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