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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贵的科尔托纳(第1 / 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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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在托斯卡纳古老的石头小镇上,我并没有时光倒流的感觉。在南斯拉夫、墨西哥和秘鲁时,我却常有此感。托斯卡纳人是活在当下的,他们只是本能地把历史带到了今日。如果说美国的文化是“人走即烧桥”(我们的确如此),科尔托纳的文化则是“在桥上自由穿行”。假如哪个十四世纪的瘟疫死者重新回来,可能还会找到自己的房屋,甚至发现它完好无损。不论喜欢与否,在科尔托纳,历史与现实共生共存。共和广场上那个古老的梅第奇球形徽章,直到去年还与一个由铁锤和镰刀构成的共产党党徽并排而立。

一旦到达一个地方,你的心灵列车要么驶向最遥远的内心深处,要么原地停留。有些感受只能属于你自己,它有时无法言喻,任何书本都捕捉不到;有时又非常简单,就像那日午后阳光下,我看见三个手挽手的女子脸上的光芒,如同上天赐予的祝福。我也希望能被这样的阳光照耀。

穿过那条连接两个广场的短街,就到达了以大画家西纽雷利的名字命名的广场。这个广场略大一些,周六的集市日,广场上人山人海,向来如此。在夏季,每个月的第三个星期日,又成了古董市场。两家小酒馆的露天座位,一直排到了广场上。每次来这里,我都要抬头看看那只站在柱头上、渐被腐蚀的佛罗伦萨狮子,它看上去是那样的孤单。无论多晚到此,广场上总是人满为患,有人专门赶来这里喝午夜前的最后一杯咖啡。

请把我送到另一种生活之中吧主啊,因为现在的生活日渐暗淡我不希望一直如此。

也是在这里,市政府偶尔会出资举办音乐晚会。每逢这个时候,大家倾巢出动,广场上挤满了周围的农民和乡间别墅里的住户。今天晚上,在这座有着几十个天主教教堂的城镇里,有一个美国黑人福音唱诗班进行表演。他们不是美国南方自发组织的浸信会教派合唱团,而是芝加哥一个收入丰厚的职业唱诗班。单从那些红色和蓝色的舞台照明灯以及两千里拉一盒的磁带,便可见一斑。他们热情澎湃地演唱了《神的恩赐》和《玛丽不要哭》。奇怪的音响和唱诗班的歌声,在这些十一二世纪的建筑群上空回荡。这里经常举办马上枪术表演和掷旗比赛。在一些节日里,主教会站在高处举着圣徒的遗骸,牧师们则摇晃着燃烧着没药树的火盆,引着众人走在被孩子们撒满鲜花的城镇街道上……音响师调好了麦克风,主唱立刻调动场下观众的情绪。“来,跟我一起说,”他用英语说,“赞美主。感谢你,耶稣基督。”自从一九四四年英美联军解放了科尔托纳以来,可能再也没有这么多外国人聚集于此,更不可能有这么多黑人了。这是个大合唱团。佐治亚大学有一些学生在科尔托纳的艺术系学习,这样的场面勾起了他们的思乡之情。几乎所有的游客和科尔托纳市民都涌进了西纽雷利广场。“噢,快乐的一天……”黑人领唱边唱边把一个意大利女孩拉到台上。小姑娘的声音嘹亮清脆,毫不费劲就融入了合唱团,她那小小的身躯里似乎装满了歌声。你们都在想什么呢,有着古老血统的科尔托纳人?是在回想坦克开进城里的那一天——那可是快乐的一天——英美士兵向孩子们扔橘子的情景,还是在想这些音乐怎么跟教堂弥撒毫不相同呢?或许他们什么也没想,只是跟着美国的耶稣随音乐摇晃身体。

我向后扫了一眼,蓦地发现自己居然爬升了这么高。开阔的基亚纳山谷,犹如一把绿扇子,映入我的眼帘。晴天里,站在这儿,看得见远处的圣萨维诺山、辛纳兰加和蒙特普尔恰诺。以前这些小镇如有节庆活动,可以用烟火传讯:快来吧,这里今晚有庆祝活动!不久,我就站到了科尔托纳高耸的城墙边了。为了进一步了解伊特鲁里亚人,我一直把车开到了最后一道城门前:科洛尼亚大门。城门地基是伊特鲁里亚人用大得惊人的巨石建成的,上面部分是中世纪和其后时代加建的。

离开古墓,我开始朝山上行驶。上山的路起初还很平坦,随后就崎岖陡峭起来,只好缓缓爬行。透过挡风玻璃,可以看到山坡上一片片橄榄树林、锯齿形的帕拉佐宫塔楼,卢卡·西纽雷利当年就是从这里摔下几个月后含恨而终的;远处,一个残破的瞭望台和几家黄褐色的小农舍静立。所有一切都朦胧而柔和:石头轮廓柔美;橄榄树枝随风摇曳,在阳光的照射下,不时从苔绿色变成银灰色;湖边冉冉升起的雾霭像轻纱似的遮住了天空。七月里,橄榄树周围的麦田一派金黄,如同雄狮的毛发。我望了一眼科尔托纳,它高贵得如同埃及王后奈费尔提蒂。起初,我处在那座宏伟的文艺复兴时期圣母大教堂下方,随后拐了一个二百八十度大弯继续爬坡,很快就与这座结实的教堂等高了。我继续攀升,教堂那银色的圆顶和十字形造型被我远远地落下。这座教堂是制革商出资兴建的,又被称为石灰窑圣母教堂,是因为石灰是制革的原材料,而教堂又建立在一个石灰场之上。真奇怪,似乎圣地就是圣地:教堂坐落在伊特鲁里亚遗址上,很可能当初这里就是一座神庙或一片坟茔。

我喜欢在飞速行驶的车中,看城门里的风景。镇上卖的一些明信片里的风光和我此刻见到的一模一样:大铁门、向上延伸的小街以及两旁的古宅。一进科尔托纳镇,我立刻觉得,我在城门里面了。城门能给人一种安全感:一旦走进去,远处的敌情,管它是保皇派、教皇派或其他什么,都跟我无关;甚至于尽管刚才险些与一辆飞驰电掣的小汽车相撞,但来到这里,一切又都踏实了。

在科尔托纳周边地区,人们称这些出土的古墓为“甜瓜”,这是因为其圆弧形顶部状若甜瓜。在这样的墓穴旁逗留片刻,你就能真切感受到何谓天地苍茫。带着这样的体悟,你也可以更好地理解科尔托纳。

开车前来,我常把车停到城门外,沿着达尔达诺斯路走进小镇。达尔达诺斯是神话中特洛伊城的建造者,据说他出生于此地。在路的左边,我经过一家只在中午营业、摆有四张桌子的小食店。虽然这里没有菜单,也只提供简单家常菜,但芝麻菜烤牛排味道非常不错。看着厨房木火炉边忙碌的两个女子,我纳闷她们怎么就感觉不到热呢!

除了平常的周末游玩,大多数旅行都是为了满足一种潜在需求。我们在找寻什么。是什么呢?乐趣,逃避,冒险……到底是什么?“这次旅行改变了我的一生。”外甥自意大利游玩后告诉我。他是一开始就感觉到内心渴望改变,只是到意大利印证、并完成自己的感觉吗?应该不是。他一定是在走访意大利的途中,逐渐感受到自己的变化。一位到我家做客的朋友,喜欢拿这里的一切,如供水、建筑、地貌还有葡萄酒,与美国相比,根据她的标准,美国无法超越。我听了非常生气,差点儿用胶布封住她的嘴,指着一座十一世纪的修道院,喝问:“看!那是什么?”我猜她返美之后,一定脑袋空空。不久,她写了一封信,告诉我她来意大利前刚刚离婚(可她在这里只字未提),跟她一起生活了十四年的丈夫宣告自己是个同性恋者。再次回想她在这里的表现,我恍然大悟,原来她的表现只是出于对那个舒适、却不复存在的家的极度留恋呀。另一位今年初夏来此做客的朋友,三周之内旅游了七个国家。虽然我很想奚落她,但是更想探明,究竟是什么力量让她走了那么多路。依我看,第一动力应该来自美国的行事风格,我仿佛听到她在说:司机先生,开车吧,去哪儿都行,越快越好,越远越好。其实这样的游客,一心只想“离开这里”,虽然有时会找诸如此类借口掩饰真相:多看一些地方,下次就知道该去哪里了。他们旅游不是为了感受目的地的人文景致,而是为了表现自己的行动能力,或者逃到一处无人认识的地方,忘却一切让人喘不过气来的负担。好像一只蜥蜴,尾巴被巨石压住了,却仍幻想着自由的天地。人们去或不去旅游,都有众多理由。我的一个大学同事对我说:“很高兴自己去了伦敦,以后就不必再去了。”另一个朋友夏洛蒂却截然相反,她坐在一辆卡车后面横穿中国,只是为了去看西藏。美国诗人W.S.默文在诗歌《一个动物图腾的告白》中,一语道出真谛:

西纽雷利广场的焦点建筑是卡萨里宫殿,即现在的伊特鲁里亚博物馆。镇馆之宝是一个公元前四世纪的精美铜烛台。其造型极具创意,烛台中间的碗可以喂油给四周的十六盏灯。灯与灯之间是充满想象的浮雕:动物、长角的酒神、海豚、俯卧的裸体男子和长了翅膀的女妖。其中的两盏灯之间写着“tinscvil”几个字母。据詹姆斯·威拉德所著的《寻找伊特鲁里亚人》书中所说:“tin”相当于伊特鲁里亚人的宙斯,而“tinscvil”可解释为“向主神致敬”。这个大烛台是一八四〇年在科尔托纳附近的一个沟渠里发现的。它悬挂在博物馆的一面镜子下,以便游客全面观察。我曾听一位英国女士说:“蛮有意思的,不过,要是在旧物拍卖会上看见了它,我是不会买的。”这里的其他展品还包括环形花、花瓶、瓶子、一只造型奇妙的铜猪、双头男子、好些玩具士兵大小的铜像等公元前七世纪到前六世纪的作品,其中一些让人想起雕塑家贾科梅蒂的雕塑。除了这些伊特鲁里亚藏品,馆里还有不少埃及的木乃伊和手工艺品。很多博物馆都有上乘的埃及展品,我常想,古埃及是不是遗失了很多文物?每次逛这座博物馆,我都要去看那几幅喜欢的油画。一幅描绘的是沉思的普林妮娅。这位圣诗女神身穿蓝衣,头戴月桂花冠,从表情来看,非常尽职。长久以来,这幅油画都被认定是罗马时期约公元一世纪的作品,但现在又被认为只是十七世纪的卓越仿制品,只是博物馆并没有把那个令人动容的日期牌换掉。

我相信,伊特鲁里亚文物还有相当惊人的一部分埋在地下。一九九〇年,在当地一座伊特鲁里亚墓穴旁边,又发现了一段七级台阶的楼梯,楼梯一侧刻着狮子食人图,极可能出自对冥府的恐怖想象。丘西,跟科尔托纳一样,属于十二个最古老的伊特鲁里亚城镇之一。不久前,那里发现了一座古城墙。在科尔托纳和丘西发现的大量伊特鲁里亚文物,有的是考古学家挖掘出的,有的是农民耕地时发现的。在丘西,你还可以在博物馆馆员的带领下,参观当地数十座伊特鲁里亚古墓。古罗马人认为伊特鲁里亚人斗胜好战(他们自己何尝不是),所以流传下来一些有损伊特鲁里亚人名誉的说法,幸亏有那些墓室、大陶马、铜像和日常用具作证,人们才知道伊特鲁里亚是个有尊严、有创意、有幽默感的民族。毋庸置疑,他们的确是个强壮的民族,不然怎么可能处处留有用大石头建造而成的石壁和古墓呢。

这条街上保存完好的“逝者之门”,令我很是好奇。一般认为,开这些门是为了把患瘟疫的死者抬出屋外。因为当时人们相信,如果将死者从正门抬出,会给活人带来厄运。如果真有这种说法,那肯定源于基督教之前的某种迷信传说,因为瘟疫流行时基督教已经非常盛行了。也有人说,这些门是纷争年代正门被封时,用于逃难的。我私下以为,它们只是普通小门,天气恶劣时,方便马车和骑马者直接进入,免得踩踏水洼或者泥泞的街道。甚至在晴天,女士们在这些门中穿行,也不会被街道弄脏长长的丝裙。十九世纪的考古学家乔治·丹尼斯,就将科尔托纳描述为“非常肮脏”的小镇。但是,由于这些门的形状和棺材颇为相似,被误认为是用来抬死尸的,也不算捕风捉影。

啊,谜一样的伊特鲁里亚人!来意大利之前,我对他们知之甚少,只懂得他们的历史早于罗马人,文字很难解读,所建多为木头建筑,遗迹难寻。可我错了。尽管他们留下的文字不多,但多数已被破解。这得多亏萨格勒布的一个重大发现:考古学家从萨格勒布馆的一具埃及木乃伊身上,发现了几条用煤烟或木炭写满伊特鲁里亚文字的亚麻裹尸布。为什么写着伊特鲁里亚文字的亚麻布,会成为一个妙龄少女的裹尸布,至今仍是个谜。可能是公元一世纪前后,罗马人入侵时,她跟着其他伊特鲁里亚人一起逃难至埃及了吧。又或许是人们在将女孩制成木乃伊时,手边刚好有这些亚麻布,于是撕开包在了她身上。虽然裹尸布上的文字没有全部破译出来,却提供了足够的资料来解读伊特鲁里亚文字中的一些关键词。遗憾的是,破解出的石刻文字多为墓志铭或公文。一个朋友告诉我,去年一个装修师在监督修复一幢农舍时,无意中踢到一块埋在土里的铜板,上面刻满了伊特鲁里亚文字,他把它带回了家。当晚,警察就打来了电话。估计现在这块铜板应该在考古学家的手中吧。

小镇中心有两个形状不规则的广场,由一条短街相接。也许,没有一个城市规划者会如此规划,不过,这种格局倒是很吸引人。沿共和广场往上爬二十四级大台阶,就是建于十四世纪雄伟的市政大楼。傍晚,人们常坐在这些环形台阶上,一边吃冰淇淋,一边欣赏夜景。坐在这里,你还可以看到远处一个位置略高于广场的凉亭,过去那里是个热闹的鱼市场,如今成了一家餐厅的露台,同样也是眺望风景的好地方。广场四周,建筑风格和谐,街道四通八达,但最终通往那三座城门。街道上人声鼎沸,一片生机,却没有一辆汽车,着实叫人惊诧,这也恰恰说明了在这个小镇里人的重要。我还发现,此地低矮建筑总是与高大建筑比肩而立,连为一体。科尔托纳中心街道的官方名称为“国民大道”,但当地人却爱叫它“平坦大道”。这是一条步行街,只有早晨运货时间才允许车辆通行,城市的其他街道因为窄而陡不宜通车。通常,为连接高处和低处的街道,设有一些步行小巷。比如,夜晚小巷、黎明小巷、浅阶小巷,光听这些名字,就想走进去一探究竟。

如果来我新的家乡旅游,最佳起点莫过于位于科尔托纳下方平原地区的伊特鲁里亚人的古墓。从卡姆基亚火车站前往佛亚诺的途中,散布着一座座从公元前八世纪到公元前二世纪的古墓。这些古墓的管理员从不接受小费。也许是在那些阴森森的夜晚,守着古墓心情不好吧。月明之夜,由一小块豆子地、一窝满地乱跑的小鸡构成的管理员农舍与坟墓共处,显得十分诡异。沿着山坡往上走,有个锈迹斑斑的黄色路标,指示前方是“毕达哥拉斯之墓”。我把车停在路边,下车沿着一道小溪前行,接着转入一条柏树夹道、直通古墓的小径。古墓入口处有一扇门,但好像从来没关上过。一个圆形石头平台上,安放着雕刻精美的石棺,周围布有一些神龛,与我那位于车道下方的圣地有些类似。墓顶有几处破损,但凭着所剩弧形,不难想象原来的圆顶形状。我竟身处一个两千多年前的建筑里。墓门上方有一块巨大的楣石,状如一弯精美绝伦的半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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