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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第1 / 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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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名夏向范文程说起九卿科道会议的两议:“……不斩王用修无以平民愤;不处罚县府州官无以清吏治。如今天下未定,处处地荒丁亡、财尽民穷,再不收拾人心,只恐千里皆起乱萌,焉能久安长治!"范文程听着,并不表态。后来,他高高地向众人一拱手,徐徐说:“老夫尚有它事,先行一步,失礼失礼!"他转身踏上御道,向端门走去。

宁完我素来鄙视陈名夏,此时,瞟了他一眼,讥刺地说:“据你所言,想必有长治久安之策了!"陈名夏道:“焉能没有!只要依我两件事,便可天下太平!"宁完我盯着他:“哪两件?"陈名夏把头上的红缨顶子向后一推,摸着剃得发青的前额,说:“若要天下安,留发复衣冠!"宁完我脸色都白了。他尽管讨厌陈名夏,也没料到他会说出这样大逆不道的话来。陈之遴、金之俊更加惊愕,瞪大了眼睛一起望着陈名夏。

陈名夏哈哈大笑,侃侃而谈:“何需如此惊怕!前日皇上亲临内院,鄙人也曾上奏:当年豫亲王南下江宁,招抚百官,概予留用,又求贤薄税,民心大悦。对率先剃发献媚的故明侍郎李乔予以痛骂,并出示各城门云:'剃头一事,本国相沿成俗。今大兵所到,剃武不剃文,剃兵不剃民,尔等毋得不遵法度,自行剃之。前有无耻官员先剃头求见,本国已经唾骂。特示。'于是乎,大兵自江宁至杭州,一路传檄而定。南人大多文弱,素不知兵。江南乃财赋所出之地,本应护惜此一块土,以备供养国家之用。谁知摄政王薙发令下,本已帖然归附的江南,顿时揭竿而起,纷纷抵抗,至今此起彼伏,不得安宁。足见留发复衣冠,方可得民心。蒙皇上首肯,并无他言。"宁完我说声"告退!"便愤愤地走了。陈名夏对着他的背影鄙夷地哼了一声。

金之俊一向谨慎,忙劝道:“此人乃开国文臣,何苦开罪他。"陈名夏一摆手:“什么开国文臣,沐猴而冠!在前朝,他连生员都不曾考中。前日在内院,他竟然讥刺我降顺。我也不客气,劝他莫要五十步笑百步!说得他面红耳赤,无言对答。哼,左不过故明降人,又不是满洲旧族,神气什么!"金之俊道:“还是谨慎为上。“陈名夏笑道:“之俊兄,你就看不出?朝廷缺我们不得呀!

满洲以武功得天下,国体官制尽都承袭明制。没有我们这些故明旧臣,谁来给他指点呢?再者,皇上英明无比,改黩武为招抚,足见皇上决意推行仁政,近日又常以'满汉一体'谕示诸臣,不正是汉臣之福音?……”三人傍着御道边青绿的宫槐,边说边走。陈之遴道:“果如名夏兄所见,则龚鼎孳起复有望了。"陈名夏说:“正是。他昨天还折柬相邀呢。过两日去看他。"三人声音越来越远,身影越来越小,和宏伟的九重宫阙相比,小似蝼蚁,微如芥子。

多尔衮摄政时,范文程看出多尔衮的弱点,和他保持着一定距离;但对豪格那一党,他也不附从。追论多尔衮之罪,范文程曾短期受牵连而免职,由于庄太后的提醒,顺治很快发觉这个错误,立刻给他复官,并进世职一等精奇尼哈番,授议政大臣,对他言听计从,礼遇极厚。范文程在朝中威望很高,议政会议上,他的意见常常切中要害,王爷亲贵也不得不让他三分。现在,他要议论了,谁知他又会说出什么逆耳之言!

“我想,"范文程慢吞吞地开口说:“鳌大臣题本上说得明白,圈地,不止圈了乔梓年一家,安王爷与佟固山额真所争的,也不止这三十亩田。要讲退还,两家都要全退。"事实是,王用修改投佟皇亲后,安郡王虽然远出宣化戍边,家下人却不服这口气,领了骑兵去马兰村,把佟家圈去的地,又全都圈回安王名下。佟皇亲哪肯认输,再次派兵圈地……如此往复,马兰村的民田被全部圈占,这两家皇亲国戚还在那里纷争不休。

信郡王多尼还是一个少年,和顺治同岁。他是豫亲王多铎的儿子,一向倾慕安郡王,这时便说:“原属安郡王的地,不该退还。"郑亲王世子济度又高又壮,声若洪钟,眉头一拧,说:“王用修二次投充,应该罚处!"鳌拜的眼睛直直地盯着地面,说:“佟府那个轻视君上的,才是罪大恶极,应该问斩!"他刚才讲起,佟皇亲家去圈地时,有人反抗说皇上已有禁止圈地的圣旨,佟家领队的竟说出"皇上小孩,什么圣旨不圣旨"的话。鳌拜刚才一言带过,众人也没留意,此刻突然拈出,众人吃惊不校老成持重的索尼连连点头附议:“这是正理,这是正理。"郑亲王倏然变色。济度已经"呼"地站起来要争辩,又被父亲用目光止祝范文程把这些都看在眼里,权衡一下轻重,和颜淡色地说:“佟府家将,可交属下管束论罪。两家多圈的民地理应退还。倒是王用修如何处置?此人逼死两条人命,应当偿命,斩立决。"沉默了一阵,几个人同时激动地嚷开了:“不行!”“这太过分!"议政大臣们竟一起强烈反对,连鳌拜也不例外。

待第一阵喧闹过去后,郑亲王首先皱着眉头说:“乔梓年夫妇都是自杀,王用修并无杀人罪。况且,乔家佃种王用修的投充地,可算是属下奴婢的奴婢,就是杀了,也没偿命的道理!"济度刚坐下,又跳起来,捏着拳头,态度激烈地高声嚷道:“谁家里奴婢一年不寻死十个八个的?牛马不是也要死的吗?这也论罪,我们岂不都要下狱?”“可不是嘛!”“说得对!"众人同声支持。

遏必隆是议政大臣中身份最高贵的一位。他的父亲额亦都,是太祖皇帝天命建元时设置的五大臣中的第一位。遏必隆是额亦都的第十六子,母亲是努尔哈赤的女儿和硕公主。他的家族最受信任,和皇族关系极为密切,他有五个嫂子是公主,一个姐姐做了太宗皇帝的元妃。遏必隆年岁不算大,由于和皇室的姻亲关系,辈份却不低。他平日不爱说话,遇事也很少有主见。议论以来他半天不出声,此刻,他却慢声细语地说了这样一席话:“咱们满洲东来,流血流汗,吃尽辛苦,总算用性命挣得一份家当,左不过就是府第、牧场田园、牲畜奴婢。投充人也算一大注吧!杀投充人,就象杀牛杀马杀奴婢一样,败人家的财呀!你说皇上开恩,为万民着想,退一点猎田牧场,算不得什么,以后再置。杀投充人,这不绝了财路?以后还有谁敢投充?王用修二次投充,责罚他的主子也就是了。不然,人家十几年拚命苦战,为的是什么?……”遏必隆这个忠厚人的老实话,道出了大家的心声。范文程想想也觉得有理,便不再坚持己见了。

次日,福临在养心殿东暖阁批本,越看越不对头,越批越不是味道,立命召大学士金之竣学士傅以渐、王熙进见。

金、傅、王三人应召而来,跪倒在红地毯上,屏息静气,惴惴不安。福临板着脸,掷下一件题本。

金之俊展开一看,是少詹事李呈祥的奏疏,竟提出"部院衙门应裁去满官、专任汉人"的建议!金之俊暗暗吃惊:满人功高权重,多数不识字少见识;而部院中有才有识的汉官如同虚设。这种情况向来如此,纵然错误百出,但也无法可想。况且上面还有满洲诸王亲掌六部,李呈祥有多大胆,敢上这样的奏疏!

福临眼内隐隐闪出怒光,提高声音说:“李呈祥此疏大不合理,直是一派妄言!

九卿科道会议,照例在午门外阙左门举行。所谓九卿,是指六部尚书、都察院左都御史、通政使、大理寺正卿;科、道,指都察院六科给事中及十五道监察御史。由于各官名额都是满汉各一,加上内院学士及书记等,将近百人。会议已毕,满臣有的面露悻悻之色,有的还在挥手大声叱骂,各自散回朝房。汉官或低头走开,或三三两两小声谈论。会议不顺利,出了一件前所未有的怪事。

从来的九卿科道会议,无不以满臣为重心,以满臣的意见为结果,汉官不过唯唯诺诺、画押而已。今天不知什么缘故,二十九名汉官竟敢另成一议,与满臣意见相左,而且居然都在另议上签了字画了押。满臣议得:“安郡王与佟皇亲各自退还民田,王用修交主子严加管束。"二十九名汉官却进一步议得:“王用修问斩。不敢受理乔梓年诉状,致其午门自尽之县府州官,一律追究问罪。"奉旨参加会议的内秘书院学士傅以渐,收起汉官签押的奏本,沉思片刻,对为首的几名汉官说:“列位胆气令人钦佩,只是……不妥吧?"吏部尚书陈名夏仰头一笑:“有何不妥!立朝纲、重法治,百年大计,万世基业。皇上聪明天纵,定有明鉴。"傅以渐低声问:“不怕有朋党之嫌?"陈名夏一甩衣袖,掉头走开,冷笑道:“正不知谁人在结朋党!"傅以渐望着他洋洋自得的背影,叹道:“得意便忘形,祸不远矣!"陈名夏同礼部尚书陈之遴、左都御史金之俊说笑着,同归朝房,在午门前遇着了大内出来的范文程和宁完我。

五个人满面笑容,互相拱手问安。

五个人都是汉人,都说汉话。

五个人都是朝廷的大学士:范文程是初立内三院时的内秘书院大学士;宁完我在顺治二年升任内弘文院大学士;陈名夏是内秘书院大学士;金之俊有内国史院大学士之衔;陈之遴新近也授为内弘文院大学士。然而,范、宁都是辽东人,满洲崛起之时便投奔了去,所以范文程隶天子自将的镶黄旗,宁完我隶汉军正红旗,如今都是旗人,参与议政--皇帝以下的最高级会议,成为议政大臣。陈名夏三人尽管学问出众,更有才干,却只能是"九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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