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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第1 / 4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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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小全一手拿着牛皮纸包,一手拎着菜刀,红着眼道:“李大伯,张大哥,嫂子,你们别拦我,也别劝我了。你们要硬拦,我就死给你们看。我周小全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清醒过。我爱不爱这个家,你们都看在眼里……”毛小妹上前一步,愤怒地打断道:“你别说好听的了。你把房子押了,又把存折拿了,你家小明想吃个鸡蛋,小琴拿什么给他买?你这不是存心饿死他们吗?你这叫爱这个家?”李炳老汉也说道:“小全,我是看着你长大的,知道你心大。大伯佩服你这股子狠劲。这年头,做事是得狠一点。我也信你是为他们娘儿俩好。可你这种押法是在赌命啊!”刘小琴哄着孩子,抽咽着,“大伯,小妹姐,你们就由他去吧……你们放心,我,我不会寻死的……可怜的儿子啊……呜……”小明也哇哇地哭将起来。

金月兰正要让史天雄换鞋,忽然想起了什么,说道:“他,他怎么知道你在我这里?他怎么知道我的家在这里?难道他认为……”说到这里,脸兀自红了。

第二天早上,天还没亮,毛小妹和张为民就被一阵吵闹声惊醒了。一看闹钟,差不多也该起床了,毛小妹坐起来穿着衣服说:“是小琴和小全在吵。快起来劝劝,看看出了什么事。”

这一日,江榕陪金月兰去毛小妹分管的净菜加工厂,路上就把话题扯到杨世光身上了。江榕说:“金总,杨经理这个人有点怪,从来没有听他谈过自己的妻子。”金月兰骑着车看看江榕,说道:“你观察得挺仔细。家家都有难念的经。当年,他们恋爱时,也挺轰轰烈烈的。他妻子可能早就有人了。他和天雄来西平前,我听天雄说起过。他来西平,可能就是为了结束这个婚姻吧。”江榕默想了好一会儿,说道:“看不出来。他这个人很乐观,很有幽默感,像是一个很幸福的男人。”金月兰道:“小江,你没结过婚,对男人不了解。男人,确实很奇怪,太奇怪了。有时候,他们很善于伪装自己。你看史天雄,像不像家里房子着了大火的人?”江榕问道:“金总,会伪装的男人是不是都不可靠?”金月兰思想了好一会儿,说道:“这要看他伪装是为了什么。如果伪装是为了自己的利益,这个男人多半靠不住。如果他是为了怕女人——他重视或者爱的女人,看不到他所受的是什么样的痛苦,这个男人又最靠得住的。这两种伪装区别并不太大,分辨出来,还真不容易。女人往往需要付出很多代价,才能具备这种能力。”

事情出在钱身上。周小全已经被捉襟见肘的苦日子折腾够了,他准备顺应潮流,赌一把,彻底换个活法。从十八岁接父亲的班到现在,已经整整十二年了。揣着自修大学本科毕业证,换了四个工厂,周小全仍然没有在办公室里找到一个哪怕在角落里的座位。一个月前,周小全暂时在银杏居委会找到了一个差事:给啤酒节做宣传。在这期间,他得知银杏居委会缺编一个市场管理员。居委会马主任很赏识周小全,希望他能活动活动来当这个管理员,并告诉他,这个管理员职务虽小,但管辖银杏居委会所属的三个夜市和一条长达一公里的菜市街。周小全咬咬牙,以房产证作抵押,找人从银行贷了两万元,准备作一次命运的豪赌。他觉得两万元的筹码略轻,准备把小两口多年积蓄的一万五千块钱也取出来,用三万五千块钱换这个市场管理员的座位。存折在妻子小琴手里,小琴不愿冒这么大风险,家庭战争便爆发了。

按照杨世光的主意干了一周,江榕感到轻松了许多,心里对杨世光的好感又增加了几分。

周小全用武力从小琴手里夺到存折后,坐在旧沙发上大口大口喘着气。刘小琴趴在地上,抬头哭骂道:“你这个败家子儿,你干脆把我们娘儿俩捏死算了。你这些年花的冤枉钱还少吗?你买到什么官了?啊——”周小全瞪着眼睛回敬道:“头发长见识短的娘儿们!这种机会,打着灯笼能找到吗?舍不下娃子,打不下狼。咱们必须赌这一把。天天早上倒马桶,这日子还怎么过?以前是不懂送礼的行情。搞成事的,都不是广种薄收点眼药水。没点董存瑞舍身炸碉堡的劲头,整不成大事。我在街道办事处干了一个月,已经摸清行情了。八百四十六个夜市摊位,一千二百多个蔬菜摊位,五百六十八家门市。一家每月多收他五毛钱卫生费,你算算是多少钱?够你我两个月的血汗工资了!一年内,我连本带息还你三万,再把房产证交给你保管。我又不是拿这些钱去赌去嫖女人,你要理解我的一片苦心。”刘小琴坐起来,理理凌乱的头发,看看床上睁着黑豆眼看他们的儿子,擤一把鼻涕道:“哪一回你不是弄个血本无归?你再把这钱打了水漂,我们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了。小全,我求求你,别买这个官了。我知道你要强,我以后再也不说金项链金戒指的事了。”

听毛小妹说了这番话,金月兰和江榕确实不好再提让毛小妹入党的事。金月兰给毛小妹讲了一番道理,讲了共产党人也要讲人情的话,最后说:“小妹,这些事,你处理得都不错。学校提出的赞助款,公司不能解决。公司员工的孩子,分散在二十几个中小学读书,这个头开不得。你已经是公司的中层领导了,应该理解公司的苦衷。”毛小妹道:“我怎么不理解?我只是想说这领导可真难当。”

毛小妹认真地叙说起来:“自从我来当了这个经理,事儿就多了起来。这些事儿,都挺麻烦的。我们家住在一个大杂院里,四家人原先过得都挺难的。李炳大叔老两口,有三儿两女,儿女日子紧巴的多,一攀比,都不尽那什么孝道了。老两口六十多岁了,天天靠摆摊卖蔬菜过生活。两个老人又太爱孙子外孙了,星期天,有时三四个,有时四五个孩子都来吃他们。看着心里头怪不是滋味儿。左边邻居是两口子,男的叫牛宝,女的叫红云。孩子跟着牛宝他父母在温水县读幼儿园。右边邻居,男的叫小全,女的叫小琴,有个男娃还不到一周岁。两家的日子也不好过。牛宝会下围棋,如今竟是在棋院以赌棋为生了。小全呢,不安分,这几年换了不少工作,最近又从工厂跳了槽,到街道办帮忙去了。我还没当这个经理的时候,红云和小琴都说我发达了,要来跟着我干。这两个妹子,人倒都是好人,可惜都不踏实,有点那个好吃懒做吧。照理说,这种人不能来‘都得利’。可我还是让她们来试了试。小琴来干了十天,嫌累,嫌工资低,不干了。这个红云呢,也试了十来天,倒没说嫌工资低,却想当个副经理。这妹子心有点大,吃天的心都敢有。我说副经理都是公司提拔,我做不了主,她不信,说我什么人一阔就变脸,走了。现在呢,见了我,只剩个鼻子哼哼了。我让她们来试用,就存有一些私心,你们说我配想入党的事吗?这事儿还好说些。另一件事,我真不好意思开口。小军已经上五年级了,又是三好生,又是少先队的大队长,有这么个儿子,我和为民都挺自豪的。可是,我们也知道吃水不忘挖井人。没有学校老师们的培养,没有老师们的提拔,像我和为民这种人的孩子,在学校哪有出头之日。半月前,小军的班主任吴老师和学校的刘校长来找了我,说他们的学校大门还是六○年修的,又旧又破,要建个新大门,问我看能不能赞助个两千块钱,用公司的名义。我没敢答应,可也没回绝。没回绝肯定是私心在作怪。你们说我是不是离党员还有十万八千里?”

这次谈话,在毛小妹身上发生了立竿见影的作用。毛小妹最感到对不起“都得利”的事,她没说出口。在张为民的坚持下,毛小妹下岗一元店,至今没有成为“都得利”的加盟店,现在还由张为民带着两个帮手经营着。想起史天雄和金月兰对自己如山的恩情,毛小妹就是一个人呆着,也会感到脸红。现在,这些大恩人们又在考虑自己入党的大事情了,再单独自己开店,说不过去呀!

金月兰觉得毛小妹可爱极了,故意说道:“小妹,你知道,党组织的大门,永远都是向你敞开的。我是公司的党总支书记,小江是党总支副书记。你可以向我们谈谈你认为你在哪些方面还有不足,及时改正了,不就离党员的标准越来越近了?”毛小妹红着脸,低着头,搓着手道:“我还有很多私心杂念。这几天,我正为一件事犯愁呢。我觉得我的想法很自私。”江榕笑道:“你说说看。”

晚上回到家,毛小妹又一次提出了让自家的店加盟“都得利”的事,并说了下午发生的事,最后说:“金总她们没提这件事,是给我面子。这件事是组织在考验我。要看看我跟‘都得利’是不是真的一条心。”万事都随毛小妹的张为民,恰恰在这件事上犯了牛脾气,强硬地说:“我不同意。你能入党,自然是好事。可要用咱们家的饭碗换个党员,就要掂量掂量了。旺家公司赔的八万块,那可是天上掉的馅饼,一个子儿都不能动,留着小军上大学时用。我们这辈子都是吃了没文化的亏。我们是没学上,可不能让小军有学上却读不起。前天,我听一个吃小面的教授说,十年后,没十万八万存款,别想让孩子读大学。这笔钱不能用,我们全家的生活,只能指望这个小店。‘都得利’现在是不错,可你能保证它永远都不错?只有依靠自己,才踏实。再说,‘都得利’的一元店已经够多了,用不着再参加进去。”毛小妹说不过张为民,就把背对住丈夫了。正赶上一个法定娱乐日,张为民自然不肯放弃,轻轻给毛小妹捏着背,说着软话:“大有大的难处,小有小的好处。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你我都不是发动机、车轮这些重要零件,要想不被甩下来,可得费点心思。你去了‘都得利’两个多月,你说说,这‘都得利’是不是天天都能挣个金山银山?以前,咱们家的分工明确,我只管国家与国家之间的大事,联合国出什么事也归我管。管了这么多年,我也管出点经验了。别看报纸电视整天讲形势大好不是小好,处处莺歌燕舞,其实,越听这种舆论,越应该保持清醒头脑。你们纺织厂,比‘都得利’大多少?说垮就垮掉了。我这些见识,可是用鲜血换来的呀。你摸摸我的大腿,你摸摸,这可是铁证啊!”毛小妹打了张为民一巴掌,“摸大腿就摸大腿,你把我的手往哪里放?一天不见腥荤,你就烦人。”张为民把脊背按摩换成全身按摩,委屈地说:“自从你当了领导,吃腥荤就成了打牙祭。周三周日搞娱乐,可是你当领导的定的章程……”

江榕兼了这个职务后,知道自己坐在一只火炉上了。几天下来,人也瘦了,脾气也大了,嗓子也喑哑了。杨世光看在眼里,对她说:“你用不着对每个人都苦口婆心。金总和天雄都知道这些人大部分是来吃大户的,成立这个社会部,目的就是堵他们的嘴。太当真了,伤身体。再有要赞助的信函,你看一眼就可以扔到废纸篓里了。来人了,你只用说:公司已经开始走下坡路,一分钱也拿不出来了。”江榕埋怨道:“真不该接这个得罪人的苦差事。都怪你,你不劝我,我才不当这个部长呢。”杨世光道:“比较难对付的人,你推给我好了。你就说我这个董事主管这项工作。”

周小全把两万元现金用牛皮纸包好,一手拿着存折在另一只手上神经质地拍打着,眼睛里闪着泪光,“我知道你攒这点钱不容易。我也知道不容易,泡菜吃得我整天胃里直往上冒酸水。前几年,连个孩子都不敢养,刮宫刮得你瘦得走路直打飘。咱们命苦,都没摊上个有权的爸有钱的妈。可咱们总不能就这么活一辈子吧?如今这社会,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你说,如今办什么事不需要花钱?小琴,我是想让你们娘儿俩过得像个人!你不是也说过,什么阿猫阿狗如今都变得人模狗样了吗?我就赌这一把了。我想好了,一个月内,我没当上这个管理员,我肯定会把这三万五要回来。要是……我就……然后我跳锦江到东海喂鱼喂虾。”说罢,站起来拉开门要出去。刘小琴骇得脸色苍白,猛地扑上去,抱住周小全的腿,大声喊道:“快拦住他……他疯了——”

身兼“都得利”党总支常务副书记、工会主席两职的江榕,最近又被董事会委任了一个职务:社会部部长。自从“都得利”在抗洪期间连续在媒体出了风头后,社会工作日渐繁杂起来。每天,都有人数不等的各类人到“都得利”求职,几乎每天都有人以各种名目来“都得利”谋求捐赠和赞助,搞得史天雄和金月兰苦不堪言。“都得利”不是社会福利部门,也不是社会慈善机构,而是一个以赢利为目的的商业零售公司。来求职的人还好打发,只用对他们解释说“都得利”暂时不用人,顶多听几句难听话就过去了。来化缘的人,就不好对付了。西平市搞啤酒节,要求“都得利”公司赞助三万元,看到组委会名单上有江丰年副省长、田明照副市长的大名,“都得利”只好用两万元换一个赞助单位的名义。这次大洪水是全国性的,西平的郊县温水和大巴也遭了大灾,两县都派人找了“都得利”,希望“都得利”能够在两县灾民重建家园时给予有力的支持。人大王建林副主任是温水人,政协副主席张少奇是大巴人,都给史天雄和金月兰打了电话,希望“都得利”能够酌情解决一些。这两位领导都出席过“都得利”二分店的开业典礼,又亲自打电话过问了,不出点血不合适,经董事会研究,分别给两个县捐了两万元。接着,各种名义的摊派便蜂拥而至了。工商、税务、分店所在街道办提出的要求无法拒绝,都用钱摆平了。一个月算了一下总账,“都得利”竟为这些事额外支付了十二万八千元。得知总店所在区税务局要走的五千元,目的是支付旅游开支后,“都得利”的职工愤怒了。董事会经过紧急会议,决定成立一个社会部,全权处理这类事情,每年拨给五万元,由部长江榕统一支配。

战火燃到院子里,另外三家的男人都行动起来了。毛小妹把儿子拉到屋里,推了丈夫一把,“愣什么愣,快把小全拦住。”自己也跟了过去。李炳老汉叹口长气,把烟头朝地上一扔,披着衣服下了门前的台阶。牛宝提着裤子从里屋跑出来,“红云,你快去劝劝呀!”冉红云伸出手准确地揪住牛宝的耳朵,把丈夫拖进屋,“你逞什么能?你这时候出去,是不是挣表现?赢点钱,你就不知道姓什么了!睡你的觉去。”牛宝坐在床沿上,小声争辩道:“一个院住的老邻居,不去管管,多不好。他们平日里和和睦睦,小日子过得有滋有味的,这小琴从不跟小全高声说话,今天……”话没说完,头上已经挨了两巴掌,他咧着嘴揉着头,“没轻老重的。下彩棋靠的是脑子,打坏了,怎么办?”冉红云咬着嘴唇瞪着杏眼,用力拧了牛宝一把,“让你长长记性,别整天想着老婆是人家的好!我这盘子,我这条子,整天围着你,你还不知足啊?小全这回是疼老婆,把小琴的私房钱也搜出来要去买什么官了。”牛宝惊奇道:“买官?什么官?”冉红云道:“声音忽高忽低忽大忽小,没听清。买个车间主任,买个厂长,又能怎么样?小全他们厂,早叫一茬又一茬的贪官吃空了。这个小全,心太大,不务实,爱虚荣,还是我这老公实在些。小妹当了个破经理,整天累得跟龟孙子一样,这些官有什么当头。”牛宝支起耳朵听着外面的动静,随口奚落道:“你不是还想当个副的吗?中国人,谁不想当官?哎,哎,哎,你别拧我的嘴呀……不好,要动刀动枪了。”小夫妻脸色顿变,跑了出去。

史天雄一脸迷惘,被这些疑问难住了。

毛小妹听傻了。党员,在她的心目当中,都是高高在上的神祇一般的人物。史天雄、金月兰这样的党员,距她的现状还有遥不可及的距离。毛小妹忙道:“你可别开我的玩笑,像我这种人,怎么能够入党呢?当个群众,我的毛病都太多了。我怎么敢想入党的事?”

毛小妹笑了一声,把身子转过去,“好好好,我依你。店,咱们自己先开着。”长叹一声道:“公司确实不是十分宽裕。我只是想,史总和金总这么看重我,我不能对不起他们。你们男人讲要为知己者死,女人总不能二心三意三心二意脚踩几条船吧?活人当然重要,可名声就不重要了?让人背后嚼舌头、指脊梁骨,住金銮宝殿、坐航天飞机、吃鱼翅燕窝,好受吗?小军学校的事,我忍不住给金总提说了。金总很为难。”张为民道:“你不该说。人怕出名猪怕壮。你们‘都得利’名头太响了,这也是我不想加入的原因吧。蚂蚁虽小,多了也能吃掉一头大象。”毛小妹道:“为民,吴老师和刘校长都是实在人,张嘴要钱,肯定是真遇到难处了。我实在不忍心回绝他们……”张为民接道:“你是不是想自己出一千块钱,用‘都得利’的名义给学校?”毛小妹道:“是的。他们对小军太好了。你同意吗?”张为民笑道:“好不容易跟领导想到一起了。修学校大门,这是善举。我一百个同意。”毛小妹紧紧把丈夫抱住了。

毛小妹加盟“都得利”后,一直很努力。在她勤勉的努力下,小妹一元店已经变成西平一道亮丽的风景。金月兰来见毛小妹,还有一个任务,就是启发毛小妹的上进心,让毛小妹自己写一份入党申请书。毛小妹听了金月兰和江榕的赞扬,羞红了脸,一直在检讨自己工作中的不足。江榕看启发式谈话毫无效果,直截了当说:“小妹,你做得已经相当不错了。你想没想过加入党组织的事?”

一宿无话。

两人一路谈论着男人,到了净菜加工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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