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2 / 5页)
大家听着方立荪讲述,都又继续吃起饭来,边吃边听。听完,方雨荪捂着胃部,喔唷喔唷地摇头叹气,说:“不得了!不得了!上海滩真是要坍掉了!你杀我,我杀你!暗杀案子这么多!‘七十六号’又在拼命绑票敲竹杠,谁钞票多谁就有危险!真吓人呀!”
程心如恭敬地说:“是谢团长吗?”
戏迷方传经的想法倒是特别,在一边轻声地逞能说:“这种暗杀倒像京戏《鱼肠剑》里专诸刺王僚了!不过,专诸用的是剑,这用的是斧!嘻嘻!”见方雨荪瞪了他一眼,他不响了,用筷子大块夹蹄髈吃。
方立荪摇摇头,掏手帕拭额上的汗:“江怀南在苏州,不在上海!”说着,往痰盂里吐浓痰。
上官志标团副的眼圈红了,历尽风霜的黑黝黝的脸上刚劲而又痛楚,似有什么东西在咬着他的心。他眼里像喷吐火焰,接过花,说:“谢谢你们!我们很惭愧!没有战死在沙场,却奉命撤退到了这里!对不起全国民众!……”两行冰冷的泪水流在他的脸颊上,他马上用手拭去了。
方雨荪叹口气:“丁老太爷保镖那么多,碰他一指头也难,怎么暗杀得了呢?”
他的话充满感情,程心如和余伯良受了感染,也同时深深鞠躬。他的话当然也感动了上官志标团副。
方立荪嘘口粗气,像猪八戒甩耳朵般地摇头,惊魂不定地说:“前两天,有两个人穿得非常体面,来找老太爷。带了一份厚礼,还说是带了一封重要信件要同老太爷单独当面详谈。老太爷估计是重庆的中央要人给他写的信,接见了,看了信,收了礼,谈了一会儿,老太爷笑眯眯地将两个人客客气气地送走了。后来,听说老太爷讲:‘乱世要保住身价,只有脚踏两条船!’又说:‘那信是重庆方面送来的,对我表示慰问,劝我以后不要胳膊向外转,我答应以后一定注意!’……谁知今天这两个人在中午又去了!仍是派头很大的又带了一份厚礼,笑嘻嘻地要找老太爷单独密谈。老太爷的十几个保镖都在二楼上和楼下警戒。老太爷让女儿丁芝兰陪着他一同谈。三姨太和四姨太都出去了,就在三姨太的卧房里,敬了茶后关起房门来密谈。保镖的都在外边侍候。大约谈了有一刻钟,里边毫无异常的声响。这两个人笑眯眯地从老太爷房里一边弯腰打躬,一边手执门把退着步出来了,嘴里连声说:‘谢谢丁老太爷!请不必送!请不必送!’‘谢谢!谢谢!晚上我们再来,你请休息!’仿佛是老太爷在送他俩出来。他俩不让送所以顺手把门带上了。出来后,笑眯眯地同二楼外边的保镖还点头招呼,大摇大摆地下楼出去,上了一辆停在门外的小汽车就走了。”
方丽清夹的一筷炒腰花掉在桌上,战栗着说:“哎呀!谁这么大的胆呀!杀千刀!怎么得了?”
在这里的每一秒钟,听到的每一句话,都值得三个年轻人细细咀嚼,热血澎湃地细细咀嚼。
“快说说吧!”方雨荪催促着方立荪。他有胃病,一吃惊,就打嗝。干脆饭也不想吃了。
上官团副已经恢复了镇静,用嘶哑的声音带着感情地说:“我们四行孤军,现在的处境,随着‘孤岛’形势的恶化而恶化!但有上海各界代表、爱国的团体来支持,我们是永远坚贞不屈的。‘孤岛’各界给予我们的精神慰问与物质馈赠,对我们都是极大的鼓舞!”他的语气铿锵有力,“请大家放心!我们一定不辜负大家的期望!”说完,他虽然没戴军帽,却严肃地立正,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小娘娘”方丽明照往常的规矩忙着给方立荪倒了一杯茶来敬在茶几上。家霆同桌上其他几个没有做声的人一样,吃惊、好奇,闭口不说话,只是他心里想:丁啸林这样的坏人,死了活该!
家霆将手里一束芬芳鲜红的月季花双手捧着献上去,说:“上官团副!我们是三个高中学生,请接受我们对八百壮士的敬意!我们是来向八百壮士致敬的!你们视死如归,名震中外,是民族的傲骨、中国的骄傲!炎黄的好子孙!我们崇拜你们!”说完,他深深一鞠躬,忽然鼻子发酸,心里也发酸,顿时泪水涌流。他恨自己太懦弱!为什么要哭?但又止不住要哭。他发现,心如和伯良也流泪了。
方雨荪摇头说:“病隐千日,暴发一时!你有你的防盗术,他有他的翻墙法!丁老太爷真是触霉头了!”
来人微笑,亲切地伸出粗壮的大手来同他们握,握得非常用力,说:“对不起!谢团长正带领着弟兄们在跑步上操!我叫上官志标,是团副!”
方立荪自顾自地继续惊惊惶惶地说下去:“保镖们见门关了,估计老太爷和丁芝兰在里边不知有什么事,况且中午老太爷又本是要休息的时候,按照往常的规矩,谁也不能乱跑进去的!心里再也想不到会出人命案子。谁知等了又等,门也不开。老太爷的三姨太回来了,保镖们讲了一五一十,三姨太去敲门。敲了又敲,门也不开,觉得蹊跷,门是‘司泼林’锁的,踢开门进去,才发现老太爷父女两人都躺在血泊里,一把雪亮的斧头扔在身边。斧头是夹在礼品中带进去的!”说完,像老牛喘了一口气,脸上哭丧得像个瘟神,平日那种带着流氓气的威风大半都消失了。
家霆和余伯良也尊敬地注视着来人。
家霆想:是呀!要叫我是孤军,我是宁可战死的!但,怎么能苛责他们呢?心如的话是对的!
只听方立荪喝着茶说:“死的不单是丁老太爷,他那个嫁给江怀南的女儿丁芝兰,也给劈成‘陆稿荐’<a href="#m4"><sup>[4]</sup></a>的酱肉了!”
给心如这一说,刹那间,四个人的眼睛又都湿润了。
方丽清心里蓦然又惊又喜:“丁芝兰也给劈死了?”立即又愁急起来,“江怀南呢?他?”
“不不不,你们已经尽到了军人的职责!”程心如满怀热情地从心里吐出话来,“你们打得非常勇敢!你们是奉命撤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