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第2 / 6页)
她抓住话进攻:“你是为什么来的呢?”
他想说些什么,又不知说些什么好。
他更大惑不解了,问:“欧阳,你怎么这样想?”看到她有点凄楚的模样,他心里不安而且心疼。
是呀,画上的云团和雾气似有形似无形,它们凝滞、移动、消逝,光线穿插环绕,在向四方扩散。淡紫色的、蔚蓝色的、紫红色的、银灰色的色彩和光辉闪耀璀璨,画上边蕴含着美,一种惊心动魄的美,一种震慑人心的美!他看着画,对她说:“你像个哲学家了!但,为什么这样悲观?”
她用坦率无邪的眼睛望着他说:“唉,我怕我们将来会不幸!”
“艺术家应当是哲学家,用颜色、光线和形象来表现思想和感觉,发掘它的意义和价值。可惜我还做不到。”
他诧异地说:“怎么?为什么呢?”
她摇摇头:“如果你对我这样,而我对你不这样,你能忍受吗?”
油画的色彩漂亮极了!令人着迷。画得随心所欲,飘飘欲仙,富于灵气,温暖、朦胧,把人带入梦一般的意境。她写意而不拘泥于写实。云和雾气扑朔迷离,使一切都变得如梦似烟,令人产生微醺的感觉。画上有海,海中有山,山在深深浅浅虚虚实实的云雾之中。海平线上堆积着沉甸甸压在海面上的乌云,风盛云涌,似有无声的闪闪雷电在震颤。海天弥合,若接若离,清新透明的空气似在抖动。蓝幽幽的云雾露出空豁,晃动着光束。光束摇曳生姿,荡漾开去,变幻着色彩,是童话世界与梦幻意境的化身。有一轮光束给乌云镶上了金边,是隐而未露的太阳的光?使人真盼着一个金色的太阳快点喷薄而出。
他诚实地答:“到现在为止,我还没有把任何事都告诉过别人。对你,今后,一切事,我心里的一切话,都可以对你说,告诉你。你知道,一个人,如果没有一个知音可以谈心,是痛苦的。”
她说:“喜欢吗?是我们争辩了《战争与和平》后那夜我画的,一直画到第二天早上,整整一夜没睡。”
她笑了,顽皮地问:“用什么表明你是最忠实的好朋友呢?”
“应当给这幅画起一个美丽的名字!”
她陪着他笑,忽又任性地说:“唉,本来,我不想再同你来往了!但办不到。人生,为什么……”她没往下再说,却在玩弄着自己的手指。她十指尖尖,像女钢琴家的手。
“我早就想好了,画名是《山在虚无缥缈间》,行吗?”
他语塞了,只好笑,笑得有点局促,也有点傻。
他久久地凝视着这幅画,色和光的运用是非常神奇的。听着雨声哗哗,感到画面上的云雾飘浮波动,高山似隐似现。这使他记起,战前在南京潇湘路家里在雨中或在云雾缭绕的黎明远眺紫金山的情景。有时狂风暴雨骤然而至,阳光收敛,一切变为迷茫。云雾如浪涛,似有无声的音乐在飘响。画,真美,可惜太虚幻了!又好像尚未画完。
她画的是什么呢?像是仙境,给人缥缈、幽远的印象。除了神秘的变化着的海、山、云、雾、天空、光束,还有山上的花。花,一定是山杜鹃,开放得如火如荼,鲜艳极了。
他相信了她的话,真诚地用从心里流出来的声音说:“欧阳,相信我吧!我不会做任何对你不好的事!我们都还年轻,但我确实——”他想说出那个最难于启口的字,却又为难地将滑到口边的话吞下去了,说:“想做你最忠实的好朋友!”
他赞叹地说:“啊,美极了!真是一幅奇异的杰作!可惜我能有感受,却说不出。我觉得这里充满了你的想象,不然绝不可能这么美!你能告诉我,你画的到底是什么?”
她没有回答,抬起了头,脸上出现了一种勉强做出来的笑容,说:“我是怕我们加深了感情,对大家都不好。”
她爽朗地笑了,说:“我自己也说不清。我画的是我想追求的东西,也许是和平?是幸福?是爱?是美?是真理?……总之,是最最美好的东西,也是在我想象和感觉中缥缥缈缈的东西。最美好的东西都被战争破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