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淮河大队(第1 / 2页)
一听说八路军淮河大队要演戏,而且是演《血泪仇》,十里八村的乡亲们都来了,加上解放军的一支部队,台下黑压压坐了一千多人。
夜茫茫,雪茫茫。老北风啸叫着,搅着一天一地的鹅毛大雪,在平原上拧着旋子、打着滚儿地撒野。
不知什么时候,淮河大队政委王新友也来了。他说:“咱们干脆组织个宣传队吧,把你们中队像焦裕禄、王艾这样的文艺人才推荐出来,排练一些节目。一来鼓舞士气,二来也可以宣传群众嘛!”
他顾不得多想,赶紧找王艾,他两手拼命在雪坑里扒着,扒了一会儿,他摸到了王艾的军衣。他拽着王艾的衣服,又拉到了王艾的胳膊。他大声叫着王艾的名字。王艾连吓带摔,差不多快昏过去了。
涂明伦说:“俺老涂也报名参加!”中队长问:“你会啥?”老涂说:“俺会说快板书。”又有很多人举手报名。王新友说:“好好好!你们中队先搞个选拔,把选出的人才推荐到大队,过几天咱们就把宣传队组织起来。”
正走着,身边的王艾一个失脚没影子了,焦裕禄听见她叫了一声:“俺娘哎!”焦裕禄四下寻找,看见雪坑里露着半个头。焦裕禄忙去拉她,可找不到下手的地方。他只好把背的东西放在一边,去拽王艾。他刚一靠近王艾,“扑通”一声自己也掉了进去。他觉得自己在一点点往下沉,再看王艾,连露出的半颗头也不见了。糟了,这一定是个土井,井口让厚厚的雪盖住,就成了一个天造地设的陷阱。这个井到底有多深,他感觉不出来,只觉得自己在一个劲地往下滑,塌下的雪盖住了头顶,连气也透不过来了。
淮河大队的宣传队很快就组织起来了。王新友政委还给宣传队买了二胡、板胡、笛子、锣鼓等乐器。不仅排练了便于行军演出的歌曲、快板,还排练了一出大型歌剧《血泪仇》。
睁开眼睛他看见身边围了一圈人,王新友政委也在。王艾抱着他的一只胳膊,只是哭泣。他咧开嘴笑了,一张嘴仿佛被钳住一样,挣得两片嘴唇刀割一样疼。他说:“王艾你挺够意思的,跳水晶宫里也没忘捎上我。”大家一下子笑起来。
天亮后,队伍在一个村子里休整,焦裕禄这才苏醒过来。他觉得身子像架在炭火上一样,通身燥热,喉咙里直蹿火,但后背和两条腿却如同浸在冰水里,连骨头缝都是冷的。他打摆子一样浑身发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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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面的闹嚷声一下停息了,他听见有人喊:“老焦!”他又大叫了一声:“井里啦!”上面战友们飞快地扒着积雪,井口被扒开。几个战友用背包绳子系着下到井里,把两个人救了上来。焦裕禄说了句“别管我,快看王艾怎么样了”就昏过去了。
一夜百十里的行军,淮河大队很多人支撑不住了。全队一千多号人,全都脚上打了泡,有些人小腿都肿了,行军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涂明伦走在焦裕禄前边,走着走着,焦裕禄发现他身子摇摇晃晃,直往后仰,忙上前扶住,刚要问他怎么回事,却听到老涂鼻子里发出了打鼾的声音,原来他是睡着了。焦裕禄推了他一把,老涂懵懵懂懂醒了,问:“在哪儿开饭?”队伍里立刻爆出一阵大笑。
敌机的轰炸,敌兵的围堵,逼迫他们只能在夜里行军,而且夜奔百里。此刻,走在队伍里的他背上有三个背包,三只米袋,两支枪,差不多有七八十斤重。这些都是替身边的战友背的。背的包一个是老涂的,一个是王艾的。老涂叫涂明伦,安徽人。本是人高马大的一条汉子,因为得了重感冒,浑身没有四两力,平时走路还打晃,大风雪夜里行军,一个背包压在身上好像扛着一座山,焦裕禄就把他的背包抢下来了。王艾是个从苏北来的女娃娃,刚十七岁,瘦瘦弱弱,焦裕禄替她背了背包,连米袋子也捎上了,只让她背上那支七斤半重的汉阳造步枪。这么多东西背在后边,看上去像扛着两三个大麻包。
《血泪仇》是当时很流行的一个剧目。写河南贫苦农民王东才为还债把自己的三亩地两间房抵押给了地主,一家人以讨饭为生。在讨饭路上,王东才的儿子小栓又被田保长抓了壮丁。王东才走投无路,只得卖掉女儿桂花去赎小栓。田保长又欲对桂花图谋不轨。在这个戏里,焦裕禄演男主角王东才,王艾演王东才的女儿桂花,从三中队来的一个大老李演田保长。焦裕禄很快就进入了角色,演得声情并茂。一路走一路排练,到河南鄢陵,戏在行军的间隙里排练好了。王新友政委决定来一场公演。
从七月离开家到渤海地区惠民县的油坊张村集训,三个月过去了。南下开始时,正是北方冰天雪地的十月天气。淮河大队有一千多人,来自全国各地,以山东人为最多,是部队建制,有三个中队九个分队,焦裕禄是一中队一分队三班班长。
那天,淮河大队驻扎在鄢陵标岗村。这村上街口有个带戏台的小戏楼,据说清时村上有个做京官的,这人特别喜欢听戏,告老还乡时带了一个戏班子回来,就盖了这座戏楼。百十年过去,戏楼、戏台都还很完整。王新友政委说:“就在这儿公演了。”
雪夜里,一支长长队伍在跋涉。这支队伍前不见头,后不见尾,每个战士都背着背包、米袋、枪支。雪深可没膝,顶头风呛得人喘不过气来,行军的战士走得趔趔趄趄。不时有人掉进雪坑里,一个人陷进雪坑,周围的人连拉带拽半天才能把他拽出来,队伍行进得十分艰难。这支队伍是为支援和建设新解放区而组建的“淮河大队”,焦裕禄也在这个队伍里。
他努力让自己定下心来,再摸一把,他摸到了王艾背着的枪。他使出全身解数,把枪从王艾的肩上解下来,一手托着王艾,一手把枪举起来往上捣。用这支枪捣出了一个雪窟窿,空气透进来了。清爽的空气让他如同吸了仙气一般,身上顿时有了力气。他也听到上面一片嚷乱的声音。他憋足气力大叫了一声:“我在井里!”
走了一段路,中队长说声休息,立马躺倒一片。
他另一只手往外撑,摸不到井壁,只有软绵绵的雪。上面是压下来的积雪,下边是深不可测的井水,焦裕禄只觉得连空气也稀薄起来,喘不出一口气,憋得胸腔都要炸开了。巨大的恐惧一瞬间攫住了他。他心里叫了声:这下怕是要光荣啦。
中队长说:“别睡别睡,这大雪地的,一睡着非得场大病不可。谁来讲个笑话,给同志们醒醒盹儿?”半天没人应声。老涂说:“中队长,都累成这个样子了,谁还讲得出笑话来?”焦裕禄站起来说:“我给同志们唱个歌行不行?”中队长说:“太好了,焦裕禄同志给大伙儿唱歌,同志们呱唧呱唧啊!”中队长是河北人,他说“呱唧呱唧”就是让大家鼓掌的意思,大伙儿一起鼓起掌来。焦裕禄就唱了一个《热血滔滔》,这一下,把大伙儿的情绪调动起来了。王艾说:“俺也唱一个吧。”她就唱了一个《打秋千》,大伙儿一个劲鼓掌,都说:“看不出,这丫头嗓子银铃似的。”
雪撑不住两个人的重量,他们一下滑到了井的深处,焦裕禄感觉到脚下“咔嚓”响了一声,水一下没到了齐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