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大水中(第1 / 5页)
而此时,焦裕禄、张希孟、汪湖、李林在大水中跋涉着。他们深一脚浅一脚地蹚着水,有几次汪湖跌倒在水里,焦裕禄把他扶起来,搀上他往前走。焦裕禄说:“李林,你看好了,咱们千万别走错了,黑灯瞎火的,又在这没边没沿的大水里,走错了就麻烦了。”李林说:“焦书记你放心,这路两边有电线杆,就是个最明显的路标。”汪湖说:“焦书记,我想来想去,水还得从太行堤过去。”张希孟说:“汪工,山东曹县那边每年一下雨就有大批人守堤,容易酿成群体事件,这是个遗留问题,特别让人头疼。”焦裕禄说:“咱们能不能派代表去山东菏泽,跟菏泽地委沟通情况,想一个解决问题的办法?”
焦裕禄说:“真不赖,老天在这一片汪洋里给咱留了这么个好地方,来,这床是干的,上来歇歇。”三个人上了荆床。焦裕禄说:“饿坏了吧,咱们吃点干粮,休息一会儿。”三个人啃起凉苞谷饼子。焦裕禄说:“这人饿了,吃啥啥香甜。给你们讲个笑话,说哪一个朝代的一个皇帝,有一回让追兵追到一个山沟里,挨了好几天饿。追兵走了,他走到一户人家去要点吃的,人家给他贴了一锅大饼子,煮了一锅菠菜汤,他吃得别提多香了,觉得这一辈子也没吃过这么好的饭,就问老乡给他吃的啥,老乡说,吃的‘靠山帮’。”李林问:“咋个‘靠山帮’?”焦裕禄说:“饼子是靠锅上贴的嘛,就这么个‘靠山帮’。又问喝的啥汤,答:是‘红嘴绿鹦哥汤’。”李林问:“咋个‘红嘴绿鹦哥汤’?”焦裕禄说:“菠菜是绿的,菠菜根是红的,这么个‘红嘴绿鹦哥汤’。”张希孟、李林都笑了。
张希孟说:“人家属华东局,咱们属中南局;人家属山东省,咱们属河南省;人家是菏泽专署,咱们是开封专署;人家是曹县,咱们是兰考县。这个问题谈不到一块儿。”焦裕禄说:“两个县的想法肯定不一致,但根本利益应该是一致的:华东局、中南局,都得服从社会主义全局;山东省、河南省,都要实行多快好省;菏泽专署、开封专署,都得执行团结治水的总部署;曹县、兰考县,都是党领导下的兄弟县,有什么不能谈的?”
那座瓜棚子因为建在最高处,只有一小半淹在水里。他们进了瓜棚,发现水还没淹到里边的荆床上。床是干的,屋里还吊着蚊帐。
雷声隆隆,闪电犀利地划过夜空。又一场暴雨将要到来。
焦裕禄问:“你搞啥名堂?”李林说:“咱们牵着它走!”“牵它走?”李林说:“对,就像牵牛牵羊一样。焦书记,鱼的尾巴就是它的舵,把这木片系在它尾巴上,它的舵就失灵了。舵一失灵,它乖乖听你的。”
半夜了,满常捅捅身边的豹子:“豹子,你没睡?”豹子说:“都急死了,睡啥?”眼看着水不断上涨,他心里火烧火燎,再这么涨下去,连这避水台也保不住了。那道太行堤,像横在他胸口上的一条蚰蜒,让他难受。当年,他爹和刘秀芝的公爹,就是为扒堤被山东守堤的人打死的。豹子从小就发誓,他有一天一定要亲手毁掉这太行堤,把这条土龙剥皮抽筋。这几天,他发动了两次扒堤,都让秀芝拦住了。
折腾了半天,鱼终于进了“网”。焦裕禄大叫:“好大的鲤鱼,足足有二十多斤吧?”张希孟说:“二十斤?三十斤也打不住呢!你看,这才是真正的黄河鲤,鳞像小金瓦一样!”鱼拼命挣扎,三个人按不住。张希孟说:“这么大的家伙,咋弄?蛮牛一样哩,按也按不住。”焦裕禄说:“正愁这一天一地大水,没法给人家汪湖工程师带礼物哩,正好,就带这条大鱼去!”张希孟说:“这么蛮个家伙,咋整?”李林说:“你们按住网,我有办法。”他找了一截挂蚊帐的铁丝,又找来一块木片,用铁丝穿在木片上,又穿在鱼尾上,然后用吊蚊帐的绳子穿着鱼鳃。
满常说:“你真要扒堤,只能智取,不可强攻。”豹子问:“你有什么主意?”满常说:“你小点声不中?”他拿出一根芦管。豹子问:“啥意思?”满常说:“别扯旗放炮的,那肯定干不成。你也用不着带那么多人,就召集上十几个水性好的,每人嘴里叼上根芦管,拿件抓钩,悄悄潜水过去,靠近大堤,用抓钩狠搂。搂到一定程度,水头就能把口子冲开。这堤一破,谁有天大本事地大能耐也堵不住。你们搂到劲上赶快撤回来,神不知鬼不觉,口子是水冲开的,跟咱也没干系,曹县人奈何不得。”豹子说:“你咋不早说。”满常说:“我琢磨了半宿,才想起这个主意。”豹子说:“那还等啥?再等天就亮了,说干就干。有抓钩吗?”满常人说:“烧窑扒柴的抓钩都能用。咱窑地没淹,赶快让人去拿。”
汪湖说:“焦书记,这场雨是几十年一遇,下得太大了。从一下雨我就没睡过觉,今天的黄河流量,每秒六千立方,是四九年以来最大的一次洪水。我设计了一个排水方案,咱们仔细说说。”进了屋子,汪湖拿出一张图纸:“焦书记,您可能已经踏查过了,咱县地势是西高东低,遇雨滚坡东流,由于沙丘、沙龙和很多南北走向的河流的阻隔,破坏了自然排水体系,这样才形成了块块内涝。要消除内涝,必须实现小沟通大沟,大沟通河渠,沟沟相通,渠网相连,有一个高低适应的排水体系。”焦裕禄说:“汪工,你说得对。这几天看水路,我也发现咱们县域内排不出水去的主要障碍是地势高低不平,阻水工程多。”汪湖说:“牵牛得牵牛鼻子,兰考的水有一条主要出路,就在寨子。”他指点着图纸:“寨子在兰考和山东曹县交界处,曹县境内有一条河沟直通九连湖。咱们县的洪水,如果从水洼坡通过九连湖入海,是个理想的通道。”焦裕禄说:“寨子我在那儿包队,了解过一些情况,山东那边有道太行堤,是几十年前修的,这道堤把河南的客水全挡住了。”李林说:“那把太行堤扒开不就行了?”张希孟一听脸就变了:“扒堤?万万不行,那得拿脑袋来换。”李林问:“为什么?”张希孟说:“打从山东那边修了太行堤,憋住了兰考的水,两边的冲突就没断过。解放前,这边扒,那边堵,不知有过多少回械斗,死过多少人。后来,咱们这边的水只能顺着太行堤往南流,再通过民权县的河道排出去。”
他把鱼放了。焦裕禄说:“汪工,我们就是为泄洪的事找您来的。”
焦裕禄说:“这个情况很重要。咱们不能把水害转嫁给别人,不能扒太行堤,引发两个省的恶性事件。民权那边排放有没有问题?”汪湖说:“这场雨,民权那边排水压力一样很大。”张希孟说:“更重要的是,去年省政府就有通知,双河南部——就是咱泄洪通道的必经之地——是省里确定的一项重要工程基地,绝对不允许洪水从这里通过。咱们选定的泄洪口被完全堵死了。要给咱们的洪水找条路,必须另想办法。”
汪湖沉吟着:“南北村?”又不说话了。焦裕禄和张希孟对望着。一会儿,汪湖说:“这条鱼有功,不能吃它,快把它放了!”李林不解:“鱼,有功?”汪湖说:“这么大的黄河鲤,轻易见不着,它是让新水给顶上来的。这水在南北村那儿窝住了,说明我计算的泄洪流量还不准确。快放了!快放了!这条鱼给我送了个大情报,它有功!”
焦裕禄说:“我们还是到现场去再看一看吧。”汪湖说:“对。我和你们一起去。”
李林关上门,去捉那条大鱼。大鱼受了惊吓,死命一挣,把李林撞了个跟头。李林抓了三次,都扑了空。焦裕禄和张希孟也忍不住跳到水里。三人左拦右截,逮不着那鱼。李林急中生智,跳上荆床,解下了蚊帐:“有渔网呢,这回行了。”他和张希孟一人拽住一头:“焦书记,你帮忙往网里赶!”
豹子很迅速地集合了二十来个勇士,每人一只抓钩,一根芦管。豹子小声说:“咱们这二十个人,是敢死队里的敢死队,咱们这次扒太行堤,是为了救全村老少,只能成功不能败。到时就撤,见好就收。青林你负责望风,堤上有动静学一声蛤蟆叫。咱们人少,不硬拼。实在不得不拼也要拼,做好两手准备。下水!”二十条汉子隐入水中。
焦裕禄顺着张希孟手指的方向看去。他看见水里有一条极大的鱼,在吞吃他们掉在水里的干粮渣。他惊喜地叫了一声,又赶忙捂住自己的嘴。张希孟说:“好大一条鱼!”李林兴奋起来:“我去把它捉住!”焦裕禄说:“先把门关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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焦裕禄接着讲下去:“不久后这个皇帝回到皇宫,让御膳房给他做‘靠山帮’‘红嘴绿鹦哥汤’,他咋也吃不出当时的香甜味儿来了。哎,李林,你干吗呢?”他看见李林盯着下面发怔。李林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张希孟也看过去,惊喜地说:“焦书记你看——”
工程师汪湖站在门口,望着这一片茫茫大水发呆。他听见有人喊:“汪工!”他回过头,看见了张希孟,惊喜地说:“张县长,是你!”张希孟说:“你看谁来啦?”汪湖抓抓头皮。张希孟说:“这是咱们县委的焦书记。”汪湖说:“焦书记,快请屋里坐。你们从哪儿来?”张希孟说:“县里。”汪湖吃了一惊:“县里,蹚了几十里路水呀!”张希孟说:“老汪啊,这大水汪洋的,没法带什么东西来看你,给你带了条大鲤鱼。”汪湖一怔:“哦?”张希孟一指:“在那树上拴着哩!”汪湖说:“把鱼拴树上?你拴牛拴羊哩?”张希孟拉他:“走走走,让你开开眼。”张希孟从水边柳树下解开绳子,拽出那条大鱼。汪湖惊呼一声:“这么大的鱼!我看看,这是黄河鲤!”他沉思起来,半晌才问:“在哪儿捉到的?”李林说:“南北村的瓜棚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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扬水站房子建在堤上,没有被淹。
寨子大队是全县最低的地方,连日暴雨,整个村子已成泽国。全村社员集中转移到一处土岗上,这个土岗又叫“避水台”,是历年发大水避水的高埠,土岗上搭起一溜席棚子。对面就是太行堤,高高的堤防犹如一条土龙,盘踞在两县交界处。太行堤上马灯闪闪,巡堤的人往来穿梭。堤上扯着大字标语:堤在人在,堤亡人亡。
都弄妥当了,他让焦裕禄和张希孟把“网”放开,还给主人放在荆床上,说声:“走!”三个人牵着鱼,嘻嘻哈哈地蹚水前行。焦裕禄:“太有意思了,咱牵过牛、牵过羊,可头次看见把鱼像牵牛牵羊一样牵着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