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第2 / 3页)
“我不累。”爹摇摇头,说,“做了这点活,累啥?亏你还是年轻小伙子哩。人家说志愿军在朝鲜,几天几夜不吃东西不睡觉,还在前线和美国狼拼哩。我们车点水,就累了吗?不车好水,捐献计划完不成了,快走!”
“参军?”他圆睁起两只眼睛吃惊地瞪着阿贵,刚才浮现在眼前的一幅又一幅未来生活美丽的图景立刻消逝了,现在出现在眼前的是过去生活的悲惨的画面。他走进大厅当中那间屋子,坐了下来,叹息了一声,迟缓地低低地说,“你妈死了,你姐姐在上海,留在我身边的只是你。你要去参军,把你老子一个人扔在家里?日子刚好一点,就要远走高飞了,田谁去种?你老子死在家里也没人晓得哪。”
爹推了他一把,两个人又慢慢向前走去,塘里的水给车到田里。稻子有了水,长得饱满结实了。
“我找你商量一桩事体,”话到了嘴边,阿贵犹豫地没有说出口,怕爹不答应。不告诉爹呢,又不行。歇了会,看看爹的脸色很开朗,额头上和眼角上顽强的皱纹里隐隐含着笑意,知道爹这时心里很高兴,便大胆提了出来,“我想报名参军,你答应我,爹。”
阿贵没想到自己兴冲冲地拥护爹的计划,却被爹训了几句。他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轻轻地“唔”了一声。
“地主不会死心,只有台湾解放了,蒋介石打垮了,美帝国主义赶走了,地主才会死心的。”
订了爱国增产捐献计划,父子两人的生产劲头更大了。他们的两亩八分地里水老是车得满满的。过去,顶多拔三次草,今年拔了五次,加上肥又施的多,他们的稻子比哪一家的都长得快。可是老天不帮忙,过了六月下半月,接连几十天不落一滴雨点,塘里的水快干了。
“朱筱堂?他在我们管制之下,他敢动一动,我不拿扁担把他打死才怪哩!”
在火炎炎的六月阳光的照耀下,稻子长得齐腰高,一眼望不到尽头。在热风的吹拂下,起起伏伏,像是绿色的波浪似的。汤富海和阿贵走到塘边的牛车旁边,把棍子撬在牛车上,用人力车水。他们两人走了没几步,浑身汗淋淋的。阿贵推着牛车,头昏眼花,慢慢伏在车上竟然打起盹来了。爹看见了,一巴掌打在他的脊背上:
“参军没有希望了吗?”阿贵从台阶上走回来,焦急的眼光望着爹,说,“可以不可以再和村干部商量商量?”
“打仗是政府和解放军的事。”爹理直气壮地说,“我们把田种好了就行。”
“商量了不止一次了,要是有办法,我早送你去参军了,还等你来和我说!”他想起田里的秧苗,算了一下今年的收成,给阿贵商量,“村干部不同意你参军,我们一同订个爱国增产计划吧,保证每亩地收他四百五十斤,每亩地拿出一百五十斤来捐献飞机大炮,打美国狼!……”
“美国赤佬在走东洋人的老路,占了我们台湾,进攻朝鲜,轰炸我们东北同胞,你不晓得吗?日本鬼子、反动派、地主恶霸和美国赤佬都不是好东西,都是穷人的死对头。现在我们翻身了,不能再叫敌人来压迫,又吃二遍苦,要拿起枪杆打美国狼才是!”
阿贵不等他讲完,走过来,一把抓住他的手,一对闪着喜悦光芒的眼睛注视着他的面孔:
“地主阶级消灭了,地主真的死心了吗?爹,你说朱筱堂死心了没有?”
“哪能睡着了?”
“抗美援朝,我晓得,打美国狼不是?地主阶级是美帝国主义的千里眼、顺风耳,现在土地改革把地主阶级消灭了,美帝国主义就成了瞎子聋子了,他还敢来?”
“累得不行,”阿贵眯着惺忪的眼睛说,“歇会儿吧,爹,你也累了吧?”
“参军也不是坏事,村里很多人都报名参军。”阿贵随着爹跨进屋子,紧紧站在爹旁边,耐心地想说服爹,“抗美援朝呀!”
“这个我晓得。我们的国家,上至天,下至地,东南西北,美帝国主义敢插进一根草刺来?他别做梦,眼下不比从前哪,现在人民坐了江山!”
“爹,我双手赞成。你为啥不早说?”
“村干部讲的。”
“老年人做事不能像你们毛手毛脚的,要想好了才行。不好冒冒失失乱说,做不到不是叫人笑话!”
“啥人讲的?”汤富海觉得儿子的话蛮有道理,但是做父亲的哪能好听儿子的话,这不是反常了吗?他问,“啥人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