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第1 / 5页）

“逃到啥地方去？”他凝神一想，说，“秦妈妈在上海混得不错，先到她那边躲一躲……”

她爬了起来，坐在床上，叫：

秦妈妈也是梅村镇的人，是汤家的好邻居，乡下日子不好过，很早以前就到上海谋生去了，现在是沪江纱厂的接头工，在上海落户了。逢年过节，她有时回到乡下来看看。

一天夜里，汤阿英偷偷回到自己的家，抱住娘失声痛哭，宁肯跟爹和娘到处去讨饭，死也不肯回到朱家这个老虎窝里去了。娘最初不清楚是怎么一回事，阿英也不好意思说，最后说了，娘的脸气得通红，看到她给折磨得这样，放声痛哭。哭声连着哭声，两个人紧紧抱着，整整哭了半夜。汤富海回到家里，晓得这回事，觉得阿英再也不能留在村里了。走吧，朱家要起人来哪能办？不走，又哪能办？娘想来想去拿不定主意。爹说：

“你给我说吧，娘，我听你的话……”

“不能再让朱半天糟蹋，要离开村子。现在真的应了歌子的调调了。”

娘抬起头来，拭去腮巴子上的热泪，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摸着阿英的小辫子，对着她的面孔望了许久许久，说不出一句话来。阿英注视娘的慈祥的眼光，晓得娘有一肚子心思，排解不开，便哀求地说：

“啥歌子？”

“不去，明天一早苏先生就要来了！”

“不，这口气我受不了！”汤富海霍地站了起来，右手有力地向桌子一拍。

“我去好了，娘……”

“我，我去！”阿英坚决地说。为了家里的生活，她想勇敢地挑起这副重担。

“好孩子，娘不忍割去心头肉，可是朱老虎要你爹的命，留了你，就留不了你爹；留着你爹，好好谋生，可以养家活口，等你爹赚了钱，再赎你回来……”说到这里，想起她这样小小的年纪，要到朱老虎家去受苦受罪，内心如同刀绞一般的难受，娘忍不住嚎啕大哭，再也说不下去了。

“别哭，娘，别哭……”

“你忘记了吗？‘农民背上两把刀，租米重，利钱高！农民眼前三条道，一逃二牢三上吊！’”

娘一听到她的叫唤声，哭得更厉害了。她意识到爹不肯告诉她的原因了。这几天爹和娘一直在为她操心。她跳下床来，摇着娘的肩膀说：

“这一带都是朱老虎的天下啊，逃到啥地方去，也逃不出他的手掌心！”娘担心地说。

“娘，娘……”

说到这里，娘的眼睛又有点润湿了。

爹不忍看她们母女两个，把脸转过去，对着剥落了的土墙。

“去吧，娘心里实在舍不得；不去呢，朱老虎不答应，家里的日子过不下去……”

汤阿英坚强地跨进朱家的门，迎接着她的是饥饿和寒冷。天还没有亮，她就爬起来做活。朱暮堂和他的老婆稍为有点不如意，就用鸡毛掸帚和棍子没头没脑地抽打她。饿她一天是经常的事，饿她一顿那已经是非常宽大了。在严寒的冬天，朱暮堂夫妇睡在丝绵被里还不够，加上从上海买来的英国制的纯羊毛的毯子；可是汤阿英睡在牛房旁边，连一床薄被也没有，用喂牛的草垫在下面，盖一床破棉絮，连脚也盖不上，一双脚给冻烂了，走起路来，一拐一拐的。

娘抚摩着她蓬松的头发，一把鼻涕一把眼泪，无可奈何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