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卖子救夫(第2 / 6页)
孩子,是娘的连心肉哇!怎能忍心割舍呢?再说,他们两口子的毕生精力全用到孩子们的身上了,终生希望也全寄托在孩子们的身上了。孩子,怎么能卖呢?可是,贫穷像条毒蛇缠在身上,并且正在越缠越紧;灾难又像只恶虎迎头扑来,眼瞅着就要吞噬丈夫的生命,百愁在心、一无所有的杨翠花面对这样的绝境,除了在孩子身上打主意又能有什么办法?如今,摆在翠花面前的是一条绝路三股岔儿——一是丈夫活活挨死;二是李大叔为此破产;三是忍疼割肉卖孩子!这三条道就像三条钢锯,在翠花的心里来回拉着。她苦思力索了好半天,最后把心一横,决心走第三股路——卖孩子!她想:“这样,一来能救下丈夫,二来也能赎回李大叔的大褂子。”
“谁辞谁?”
卖哪个呢?翠花又思索开了:“卖志刚?不!志刚这个穷孩子,从小失去了爹娘,命够苦的了!再说,志刚是栽在丈夫心坎上的一棵花,我背着丈夫卖了他,丈夫病好之后,得跟我打下天来。卖志勇?”翠花想到这里,凝神看了看一阵清醒一阵昏迷的永生,又继续想道:“不能卖志勇!志勇身强力壮,胆大性勇,他爹不止一次地说过:将来报仇志勇是员虎将。卖志坚?也不行啊——他身子骨儿软弱,经不住摔打,不能离开爹娘……”
“辞退呗!”
“以后再说以后,眼下救命要紧!”大叔说,“除了它还值几服药钱,咱别的没想儿了!”
在永生和大叔拉叨儿的同时,帮着烧火的翠花也在跟大婶叙家常。翠花说:“这个掌柜的,对待柜上的伙计可真刻薄呀!”大婶说:“那孬种是个算破天。他对待长工、佃户更刻薄!”翠花问:“他还有长工、佃户?”大婶说:“有。他原先是个大地主,后来又成了大奸商,现在是又有地又有铺子!”翠花说:“喔!这个财主真不小哇!”大婶说:“好大财主呢!人家在前清家的时候,就是官宦户儿;成了‘民国’以后,也是官宦户儿;来了国民党,还是官宦户儿!”翠花问:“他叫啥?”
他硬从翠花的手里挣出去走了。
李大叔说着话儿,杂面条擀完了。梁永生见面板翘棱了,就用笤帚扫去板上的补面,拿过斧头叮叮当当揳起来。
李大婶端着个大碗,也去借面去了。她要给永生做点好饭食。
翠花也帮腔说:“他这两天拉稀,再一累,就架不住劲儿了呗!歇上一宿就会好的,大叔大婶放心吧。”
俗话说:“饥不择食。”热乎乎的杂面汤,志刚、志勇和志坚每人噇了两三碗。永生一边吃着饭,一边继续和大叔、大婶扯闲篇儿。李大叔向永生夫妇述说了自己艰辛的半生,梁永生向二位老人倾诉了自己的苦难家史。李大叔听罢梁永生的血泪控诉,深表同情地说:
夜里,永生果然病了。
李大婶说着端过一摞碗放在盆子里。翠花凑过去,抢过炊帚说:“大婶,我刷。”大婶不客气,让了手。翠花刷完碗,又去倒泔水。她推开风门一看,三个孩子拿着秫秸当刀枪,正在月下练武呢!翠花心中在想:“这些孩子算叫他爹招上了——啥时也忘不了练武报仇的事儿。”李大婶放上饭桌,掸了掸桌面上的浮土,扒着门框朝院子里喊道:“小孙子们!吃饭喽。”她回过头来,又自言自语地嘟囔道:“这些省心的孩子,也不知道饿也不知道累。”李大叔接言道:“咱穷家的孩子全都是这么皮实。”
梁永生这个壮汉子,向来不大生病,一病还真不轻。上吐下泻,高烧不退,一连两个昼夜昏迷不醒。
“因为掌柜的要想外呙!”李大叔说,“今年你们那一带闹水灾,来了好些逃难的;他要把这吃劳金的老店员开下去,再雇用逃难的,有的光管饭不要钱,要钱的薪水也少一半……”
翠花坐在丈夫身边,为难地想道:“大叔和大婶这种拿不成个儿的穷日子,自己刚够嚼用的,没有一丁点儿存项,哪架得住这么拆扒哩?这么一闹,两位老人往后可怎么过呀?”她再次摸摸丈夫那烫手的脑袋:“那又怎么办呢?也不能眼巴巴地看着丈夫就这么挨死呀?”翠花正横思竖想,左右为难,透过窗户上那块小小的玻璃,望见了正在院中的三个儿子——志刚,志勇,志坚。
“因为啥?”
从永生病了以后,翠花就没让孩子们贴前儿。她一怕孩子见爹病重害怕,二怕吵闹加重丈夫的病情。志勇和志坚年龄还小,娘不让贴前儿就不贴前儿,别的再也想不到了。志刚倒是大几岁,他断不了向娘询问爹的病情。娘一直是说:“快好啦!玩去吧。”他问了消息来,就告诉两个弟弟:“爹快好了!”因此,如今三个被蒙在鼓里的孩子,似乎是无忧无虑了。杨翠花隔窗望着这些天真可爱而又不懂世事的孩子,心里揣着那个捯不出头儿来的乱线蛋子,忽觉心房一震,“卖子救夫”的念头蓦然而生。
“人家辞咱!”
“好骂人呗!”大婶说,“那小子叫阙八贵,从十几岁就偷了些金条跑到关东去了,听说现在成了大粮户。头年里,阙乐因又把他的七小子阙七荣那个‘鬼难拿’派了去……”
翠花守着不省人事儿的丈夫,愁得浓眉紧皱,吓得面色蜡黄。李大叔和李大婶,一面劝慰翠花,一面跑里跑外,为永生请医生,搬大夫,打听偏法儿。永生那几块钱,几天就撩光了。为了再给永生抓草药,李大叔竟脱下那件赖以混饭吃的褪了色的长衫,要往当铺送。翠花泼死泼活地拉着,说:
“臭嘴子是啥意思?”
“大叔,不能当!当了它,你以后咋混饭吃?”
“阙乐因!”李大婶一边往锅里撒杂面条,一边絮絮叨叨地说,“阙乐因这个色鬼,明牌的姨太太就有六个,下了十几个崽子,大的是酒包,二的是赌棍,三的是财迷,四的是个气虫子,五的甩大鞋,六的抽大烟,七的是鬼难拿,八的是个臭嘴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