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姓“穷”的人们(第1 / 6页)
秦大哥说到这里,梁永生再也抑制不住那同情的心潮,他拦腰打断秦大哥的话弦,插嘴说:
梁永生跨出家门,在街上急急忙忙地走着。可是,当他快要走到要去借粮的那个古槐下的院门口时,心里又犹豫了。他想:“咱和人家素无来往,今天猛孤丁地去向人家借粮,怎么跟人家说呢?人家要是万一说出个‘没有’,那多没意思?”他越想越怵头,脚步慢下来。当他走到门口时,望着那只有半尺高的门槛儿就像一堵高墙,再也没有勇气迈过去了。永生正然踌躇,这家的主人出来了。这个人叫田金玉。他就是梁永生来宁安寨寻找雒大娘时认识的第一个人。现在他见梁永生挟着条口袋正在他门前徘徊,心里明白了八九分。于是,他没容永生张口,抢先开了腔:
秦大哥把布接在手里,沉思了一阵,突然说道:
“你看!我这不也是……唉!”
“你们救人救到底吧——”秦大哥指着怀里的孩子说,“我想把他留给你们。”
他怕光凭嘴说人家不信,会得罪人,又把胳肢窝里的口袋抽出来,拿在手里掂了两掂,摆出一副无可奈何的神态,以忧愁而兼有同情的口吻说:
秦大哥这一说,永生全家闷了宫。先说门大爷——他从心眼儿里可怜这个穷孩子,可又觉得当公公的,不能以家长身份硬主着给侄媳妇收养个孩子;再说雒大娘——她早就担心:这孩子岁数太小,跟着个男人怕是活不成!可又想到翠花已经身怀有孕,往前就要占房坐月子,我要再给她承揽一个,能顾得过来吗?至于翠花——她的心里是想把这个羸弱的孩子收下的,可她知道自己的日子少吃无穿,又怕添人加口把丈夫愁坏,所以也没敢应声;说到永生——他原先是这样想的:像收养小孩儿这类事儿,应当先由老人做主,或者是翠花说话,我不应当乱插嘴胡揞插,因而也没言语……
光走开完不了呀!下晚儿那顿饭怎么办?最后还是又走了那条走絮了的老道——在穷爷们儿之间,东家一碗面子,西家一瓢米,七凑八凑凑合了一点吃的。回到家,杨翠花掂对着撙到两下里,又掺上一些干菜,馇了满满的一大锅菜粥。梁永生怀着不安的心情,向那些素不相识的逃难人抱歉地说:
“大事瞒不了庄乡,小事昧不住邻居。”谁家存粮缺粮,老街坊都摸个七成八脉的。田金玉弄这套假相儿,梁永生自然知道。那么,永生为啥还借到他的门上来呢?这是因为他一看来了这么多枵腹饥肠的人等着吃饭,心里一急,万般无奈,才来到田金玉这个中流户儿的门口上。要不,到谁家的门上去呢?到穷人家的门上去吗?永生知道,那些穷爷儿们都和自己是一个单子吃药,怎么忍心去叫人家为难呢?上财主家去借吗?那不等于鱼去吞饵上了钩?宁可饿死也不能求财主哇!这时,他见田金玉又向他搬出了那支吾搪塞的老一套,就拔腿走开了。
“将就着点吧!好在是穷人知道穷人的心。”
你看,田金玉这个人,他既不像乔福增那样,总恨穷人死不净;他又不像门大爷那样,穷人遭罪他心痛。那么,他到底是个什么人呢?他家的光景是这样的:十来亩地一头牛儿,老婆孩子热炕头儿;他的为人是:上炕认得老婆孩儿,下炕认得一双鞋儿;外财不贪,吃亏不干。因为他的心里成天价揣着个“外财不贪,吃亏不干”的处世诀儿,所以见了比他富的他就谝富,老怕人家瞧不起;见了比他穷的他就哭穷,总怕人家借他的。一到冬春之交青黄不接,他的胳肢窝里三六九地挟着条口袋,为的是用这条口袋来堵住向他求借人的嘴,免得人家把话说出来,借给吧,他舍不得;不借吧,他又怕得罪人家。
第二天一早,翠花把撙出来的面子一股脑儿全倒上,又煮了一锅稠菜粥,让那些逃难人吃饱喝足好上路。那些逃难的穷人,吃了两顿饱饭,精神、体力都得到了很大的恢复。他们知道:虽然只扰了永生两顿饭,可是一定会把他这个拿不成个儿的穷日子,又拽了个大窟窿。所以他们在临出门的时候,都紧紧抓住主人的手,感动得光流眼泪说不出话来。
“咱爷儿俩一样的‘前程’。”
秦大哥见他一家你看我、我看你都不答腔,知道他们作难,又解释说:
梁永生才刚说出个“是”字,还没说向他借,他又赶紧把话头抢过去:
“我知道你们日子穷,添上个孩子担不得。可是,这孩子太小,又没个女人照顾他,我怕路上……”
“永生,是想借点吃的不?”
他为了使这句话的意思表达得更准确,说罢又紧跟着话尾儿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在秦大哥要出门的时候,雒大娘拿着一块旧布递给他说:
“遇上这种年月儿,像咱们过的这号磕磕绊绊的穷日子,真难呀!”
“我见孩子没褯子,你把这块旧布带上吧……”
他一边说着,一边窥探梁永生那尴尬的表情,心里想:“永生这孩子是个好人,要论这个人,该借给他;可是,他的家境太穷了!要是借给他,万一还不起了怎么办?”他横思竖想,觉着还是东西要紧,于是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