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第2 / 5页)
“谈什么事情呢?”田守诚问。
田守诚从里间走了出来,把准备在厅局长会议上用的讲话稿还给了肖宜,说道:“肖宜同志,这篇东西我看过了,具体的我也提不出太多的意见,只觉得说得还不透,你是不是再和调研室的同志们研究研究,结构再调整一下,语言再凝练一些,内容再充实一些。文字不能太严肃,可也不要太活泼;要站得高一点,但也不要太空。请你再辛苦一下。好不好?”
“不清楚,是他们两个人去的,没带秘书。我估计总是和将要召开的思想政治工作座谈会有关吧。”
还好,在对“凡是派”的问题上,他的表态还是明确及时的。这才是顶重要的一件事。什么叫政治,政治就是看准了风向,该表态的及时表态。其他全是瞎扯淡。
“有什么事情吗?”田守诚问林绍同。
真可笑!好像谁会对他们这种见不得人的活动感兴趣。肖宜早就感到,田守诚和林绍同的关系亲昵得不正常。他立刻以送文件为由走了出去。肖宜正巴不得离这种不正常、没原则的东西越远越好。
自然有事情,凡是林绍同找他,一定是发生了什么需要他特别注意的事情。
这时,林绍同走了进来。默默地看了田守诚一眼,田守诚立即会意地走进里屋,林绍同随后跟了进去,并且随手把里屋的门关上了。
“早上碰到小纪,说昨天上午郑副部长和汪副部长上B大学去访问戴教授了。”
在这样一个思想、政治路线的指引下,有什么是非不能分清呢?有什么障碍是不可越过的呢?他之所以能在工作中打开一些局面,指导思想不正是从三中全会那儿来的吗?想到这里,他心里踏实了、熨帖了。
渐渐地,他感到被一种说不清楚的东西紧紧地攫住。那东西用它看不见的肢爪扼他的脖子,挠他的心。
他把贺家彬写的那份东西,锁进写字台最底层的抽屉。若有人问起来,像一九七六年对待揭发方文煊反王洪文那份材料一样,用“找不到了”交账吧。这种处理人民来信的办法能不能改一改呢?往来信者的原单位一转了事。对反映问题的人缺乏应有的保护,对应当承担的社会责任是一种推卸。
看着纪恒全走出房间,郑子云又从写字台里拿出贺家彬写的那份东西,认真地再看一遍。他一面看一面微微地点头。
“文革”后期,他“解放”出来主持专案工作。许多干部的历史专案明明清清楚楚,可是专案组就是揪住不放。你硬去做结论的话,用不了多久,造反派就会闹起来说你右倾、包庇,到处贴大字报,到“四人帮”那里去告状。三下五除二,就可以把你这个管专案的职撤了,还闹个右倾复辟。撤了就撤了,倒也没什么。要是换上个“左倾”的老爷呢,那些干部又不知要拖到何年何月才能解放,还不如自己留在这个岗位上。他呢,采取软磨硬泡的办法,就是不做那些不实事求是的结论。他总能找出些理由拖时间,这里再查查吧,那里再外调一下吧。查来查去,讨论来讨论去,无穷无尽。最后把那些人磨烦了,水到渠成也就解决了。同专案组的关系也没闹僵,下一个专案咱们还是在一块好好研究。就这样穷磨,把他经手的专案全都解决了。中国人自有中国人的办法。
“还有,这几份文件我看过了,请你转给有关同志吧。”
“噢?!”田守诚愣了好久。
现在,肖宜毕恭毕敬地听着,认真地翻着手里的文稿,不断地点着头。等田守诚说完,立刻说:“是,一定按您的意见改好。”其实,他心里正在琢磨如何剪剪贴贴、勾勾划划,把第一页变成第三页,第九页变成第七页,拖上几天,什么都不用改,等到作报告的头天晚上十点钟送到田守诚家里,再说句:“我们按您的意见改了。”也就行了。每每田守诚讲完之后,还会对他说:“这次改得不错,比以前的好多了。”
越闹越离谱了。两个共产党的部长,怎么心血来潮,去拜访一个资产阶级的教授呢。那人是全国鼎鼎有名的大右派,刚刚改正不久。“他们——”田守诚拖着长长的话音沉吟着,难怪部里最近私下有人议论,重工业部有两个司令部。笑话,谁是资产阶级司令部,谁又是无产阶级司令部。又来了,这一套在“文化大革命”期间听得反胃的话。
田守诚总是这样,自己从不动手,也不把自己真正的意图、观点,清楚、明确地告诉经办的同志。刚开始给田守诚当秘书的时候,肖宜真是吃了不少苦头。一个讲话,总是左改右改。根本搞不清楚为什么改,以及应该改些什么。田守诚作一个报告,肖宜总要累掉几斤肉。渐渐地,他也摸出了一点规律,想出了一点办法。
“就这样吧。”是郑子云表示谈话或办事到此为止的意思。
他常常苦笑着想:一个老奸巨猾的老官僚。要是没有这个官僚呢?可能还要坏些,官僚也有官僚的用处。反正我们已经有四千六百年的文字历史了,拖就拖吧,慢就慢一点吧,总比弄得稀巴烂强。
郑子云匆匆地翻了翻,然后,朝站在一旁的纪恒全斜睨了一眼,便把那篇东西往写字台里一塞:“好吧,就这样吧。”
但是这种无穷无尽的虚功、会议、争论,耗去人们多少精力啊。
纪恒全把贺家彬那份人民来信送给郑子云:“田部长那里转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