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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第3 / 20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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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文成说:“去是去,不光是看,还有事哩。这事也和受洗有关,谁也不许发憷,轮着谁就是谁。”

想抱胖小子,这是男人纳妾的理直气壮的理由。原来向桂娶扔子多年,扔子不曾生育。作为向家老二的一股,无论如何是一个缺欠,也是扔子在向家的无地自容之处。扔子也明白,现在同艾说向桂想抱胖小子,这并非是指向桂对扔子的期望,是另有所想。但女人的本能也立时呈现了出来。扔子涨红了脸,手在空中指画着,她对同艾嚷着说:“娶小的呀,桂要娶小的呀?他敢!”同艾把扔子挥在空中的手够下来,让那胳膊在身前稳住,说:“她婶子,算了吧,由他吧,桂跟前不能没有人。”同艾用了一个最简便的理由,制止住扔子的愤怒,况且那语调是肯定的。扔子果然无言以对了,她喃喃自语起来,嘴里道出了一些只有她自己才能听得懂的闲言碎语。同艾想,唉,向桂让我劝说扔子,其实也就是给扔子打个招呼而已。你扔子和我比,比我还强哩。当年向喜娶二丫头时,连个招呼都没人给我打过。那孙传芳叫了一阵嫂子,遇到这事也不叫了。想想这些,她就觉得和扔子也不必再多费口舌。她双手托起眼前那块衣料,对扔子说:“南方来的,裁件褂子吧。”果然,扔子暂时把对向桂的注意力转向衣料。她打开纸包,伸出一双粗糙的手在衣料上摩挲着,霎时间脸上还出现了点笑容。同艾见状就进一步和扔子开玩笑说:“叫小的给你裁,叫小的给你做,使唤她,嗯!”哪知扔子捏住衣料却又抵触似的说:俺不,俺不!俺不用小养汉精!俺不用钻窝棚的货!扔子对小妮儿用了个“小养汉精”和“钻窝棚的货”,找到了此时对此事的心理平衡。她知道向桂正对临县一个钻过窝棚的小妮儿动着心思。同艾想,那就是你的事了,你不用白不用。

取灯说:“这倒突然,大哥,什么事?”

向桂在家中张罗喜事,扔子尚在梦中。向桂又托同艾去给扔子透露消息,去劝说扔子接纳下小妮儿。同艾就特意把扔子请到自己房中,妯娌俩盘腿坐在同艾的炕上,同艾把一块直贡缎衣料摆在眼前。扔子看见衣料,猜出是同艾有事找她,又联系上向桂最近的行踪,便先开口说:“有事,有事,这是有事。”扔子瓮声瓮气地一连说了三个有事,那语气不是询问,不是探听,明显地带着毫无疑问的肯定。同艾想,原来谁都不傻,断这类事,女人更优于男人。她决定不再转弯抹角地往那件事上拐,她准备先从扔子的自身条件切入正题。然而,还没等同艾开口,扔子冷不丁又说:“这是桂有事,桂。”同艾一听扔子张口就举出了桂,索性就接上扔子的话茬儿说桂,她凑着扔子的耳朵说:“扔子,桂有事,桂是有事,桂想孩子了,想抱个胖小子。”

众人说话间,向文成已经停住碗筷,仰头直对着天上的星星出神。取灯看看想事的向文成说:“大哥,我看你主意已定,那咱们就去吧。”

西贝牛和大儿子大治在给牲口铡草。父亲擩,儿子铡。西贝牛坐在一个谷草个子上,脚上绑着护腿,胳膊上戴着套袖。他双手掐住草个子,一下一下节奏分明地把谷草往铡刀底下擩。大治随着西贝牛的节奏,把铡刀一下一下地掀起,又一下一下地往下摁。他的胳膊一奓一奓,身上的短袄一掀一掀。远看去,使人觉得他的肩膀很耸,头很小。大治的铡刀摁下去,金黄的草节从铡刀一侧飞起来,草节落在西贝牛的脚下,也溅在西贝牛的头上和肩上。有时他的眼皮上鼻子上都沾着草节,像灶前贴的灶王爷。

向文成“嗯”了一声就找有备,他见有备端碗在远处转悠,就喊有备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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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着碗转悠的有备没想到父亲喊他,但他对家里人议论的事,心里很明白。他知道家里人支持梅阁去受洗,其实受洗的仪式他倒见过,这一点他比家人明白。去年他和几个孩子去教堂看受洗,黄长老不让他们进门,他们就蹬上砖摞,捅破礼拜堂后窗户的窗纸往里看。他见过那个灌满水的大池子,还看见教堂里早早就生起了一个大洋炉子,热气直往外扑。他还看见有一队男女走进来,有人把他们搀扶到水池子里。那些人并不是光着身子只披一件包袱皮,他们都穿着又肥又大、扫着地的大白袍子。有人把他们往水里领倒不假,可那不是摁,是他们自己一步一步地往水里走。后来受洗的人从水里走出来,讲台上就开始唱歌、演节目……端着碗的有备听见爹喊他,就知道是为梅阁的事。他走过来,把饭碗放在石板上,靠住姑姑取灯。

向文成说:“取灯。”

“说咱家的事哩。”小治说,说完朝小北屋看看,小北屋住着他的侄女梅阁。小治的眼光躲开梅阁的窗户,警觉地暗示父亲和哥哥进他屋里说话,说完他先从门槛上站起来进了屋。西贝牛从铡刀旁边站起来跟进去,大治也放下铡刀跟在后面。大治不找坐物,只拿身子倚住门框,他那高大的身躯挡住光线,使屋里显得很黑、很严实,这正适合父子三人说话。

取灯说:“哎。”

“有什么说法?”西贝牛问小治,脸上带出少有的警惕。大治也拍打着溅在身上的草节,静听着。

向文成说:“这受洗的仪式我还真想见见,也是给梅阁一点安慰。你看这样行不行,我带上你们,咱们都去。”

向桂在新絮花被窝里上下抚摩着小妮儿,只听小妮儿说:“原先我以为一包袱絮花就挺多,没想到,花还能用大车小辆拉,还能一装一屋子。”向桂说:“这才一星半点的,赶明儿我带你去趟天津,让你看看天津专盛花的大仓库,你看那仓库有多大、有多高。”小妮儿说:“还能赶上兆州的城墙高?”向桂云山雾罩地说:“高,桃山、磨山一般。”

向文成说:“知道为什么叫你吗?”

白天小妮儿给向桂蒸新馒头,晚上就和向桂换着样地钻新被窝。小妮儿把自己的小光身子任意歪在向桂身上,闻絮花的味儿。身高马大的向桂搂着细胳膊细腿的小妮儿想,从那次窝棚相遇,多少年过去了,小妮儿好像没长个儿,还是细胳膊细腿。每到这时他就会想到当年她那条小花棉裤——那条蓝底儿小红花的小棉裤。那一晚,小妮儿把条棉裤一脱,仰在窝棚里等他。他想,当时他心疼的也许正是那条小棉裤吧,他爱怜的也是那条小棉裤。小棉裤勾起了他无限的心事,就因为小妮儿穿了那条小棉裤,小妮儿才变成了他的人。小妮儿当时要是不穿那条小棉裤呢……可是她穿了。

有备心里虽然明白,可他不说话。取灯替有备说:“咱们看受洗去,都去。”

妯娌俩这场对话之后不久,向桂娶来了小妮儿。但扔子并没有因为同艾的那块南方衣料而容纳下小妮儿,再后来终于演变成那次的咬手指事件。好在扔子咬掉的是小妮儿左手的中指,缺了半截中指的小妮儿,没有显出做事的不便。小妮儿的左手缺了中指,手腕上也落了两道深陷的大牙印儿,像对接着的两个月牙儿。每当向桂看见小妮儿左手落下的伤残,就心疼得要命。他想,手指是长不出来了,也不好掩盖。手腕上的伤疤倒可以做些遮挡。他托起小妮儿娇嫩的手腕说:“我再去天津的时候给你买块手表吧,戴上手表也许能遮遮。”小妮儿却说:“不碍,我不戴那物件,我嫌洋气。”向桂又说:“你要执意不戴,我就给你打副金镯子,打宽点,也能遮遮。你手上这副镯子太细。”小妮儿说:“你真要打,就打银的吧,可不兴真打金的。”向桂说:“咱打得起,咱有的是花。”小妮儿说:“打得起,也不打。”向桂想了想没再说话。他知道小妮儿最关心的是他的花坊。从前小妮儿来拾花时喜欢花,现在娶到向家还是喜欢花。她常在花坊转悠,捡拾工人们遗失在地上的花瓣,替他们扔上花堆。她还常挑拣些上好的穰子找人弹成絮花,絮成一床床的被窝。向桂便给她买回一床床的绸缎被面供她做。现在小妮儿的炕上有顶着房梁的新被窝,晚上小妮儿和向桂倒换着盖。

“集上的人有说法。”小治没头没脑地说。

同艾听向文成说要带大家去教堂,就说:“我数叨大粪牛行,可我不进教堂。一家人招摇过市的。”

西贝牛的二儿子小治扛着空枪走进门来,他是在县城集上卖了兔子回家的。小治把空枪斜靠在门框上,然后坐在门槛上打火镰吸烟,他那双有点斜视的眼,像看天又像看父亲和哥哥铡草。西贝牛和大治似乎谁也不曾理会小治的出现,他们习惯了小治的扛枪出门进门。他们铡草,小治打火镰抽烟,铡草和打火镰的节奏相近,有点不谋而合。西贝牛擩完一个草个子,小治抽完一袋烟;西贝牛又擩完一个草个子,小治又抽完一袋烟。趁铡刀歇息的空隙,西贝牛发现了小治,小治也终于说话了。

取灯说:“娘,你不用去,你去动静太大。我和大哥、大嫂、有备去。”

铡草是个不紧不慢的悠闲事,刀切干草的嚓嚓声,会使切草人兴奋不已,还会使一个家庭显出安谧、富足和稳定。嚓,嚓,嚓……牲口吃着拌着煮料的草节,心满意足,也和主人友好相处如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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