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第2 / 5页)
他数了数钱,他希望剩下的几个钱能够让他度过冬天。到了明年春天他菜园里的产品就足够让他独立于外部世界了。同时,猎物总是有的。他看见过很多兔子,池塘里还有水鸟。他立即开始做起弓箭来。
野蛮人没有理会他递出的东西。“你们要拿我干什么?”他望着一个又一个傻笑的面孔问,“你们究竟要拿我干什么?”
约翰初到伦敦时领了一笔个人的零用钱,那钱大部分已花在了装备上。离开伦敦之前他买了四条人造毛毯子、粗绳、细线、钉子、胶水、几件工具、火柴(不过他打算到时候就做一个取火钻)、罐子、盘子、二十四袋各类种子和十公斤面粉。“不,不要合成淀粉和废棉代面粉,”他曾经坚持,“尽管那要营养一些。”可是遇见泛腺体饼干和加了维生素的代牛肉时,他却在老板的劝说下让步了。现在望着这些罐头他又强烈地谴责起自己的软弱来。可恨的文明产品。他下了决心即使挨饿也不吃那些东西。“那对他们会是一种教育。”他报复地想道。可那对他也会成为一种教育。
“福帝!”驾驶员低声说,他的弟兄们也有同感。
这话启发了他,他抓住门背后钉子上那把打了结的绳,对折磨他的人们摇晃起来。
半小时以后,从伯吞汉姆的同一个波坎诺夫斯基小组来的三个德尔塔减农民到埃尔斯特去,偶然看见一个年轻人在山顶上废弃的灯塔外面,光着上身,用一根打结的绳子鞭打着自己。背上横着猩红的鞭痕,一条条鞭痕流着缕缕鲜血。卡车司机在路边停了车,跟他的两个同伴一起耷拉了下巴,盯着看这个罕见的奇景。一、二、三,他们数着。打到第八鞭时年轻人停止了自我惩戒,跑到树林边去,猛烈地呕吐起来,呕吐完了,回来又抓起鞭子狠打。九、十、十一、十二……
一阵带讽刺意味的欢呼爆出。
他进了屋子,打开芥末盒,放进了一些水,在火上煮了起来。
野蛮人仿佛叫蛇咬了一口,跳了起来,箭、羽毛、胶水罐和刷子掀了一地。
头顶的嗡嗡声变成了轰鸣声,一片阴影突然遮住了他,有什么东西插到他和阳光之间了!他吃了一惊,停下挖土和思想,抬头一看,眼前的景象使他头昏眼花,混乱糊涂。他的心还在另外一个世界游荡,在那比真实还真实的世界里,还集中在死亡与神灵的汗漫无涯里,抬头却看见了那黑压压一大片悬浮的直升机向他的头顶逼了过来。直升机像蝗虫一样飞着,悬浮在空中,在他四面八方降落,落到石楠丛里,然后从这些硕大无朋的蝗虫肚子里走出了穿白色粘胶法兰绒衫的男士和因为燠热穿着人造丝宽袍、天鹅绒短裤或无袖袒胸连衣裙的女士——每架飞机一对。几分钟之内已经下来了好几十对。他们围着灯塔站成了一个大圆圈,瞪着眼看着,哈哈地笑着,照相机咔哒咔哒响着,向他扔着花生、性激素口香糖和泛腺小奶油饼,像扔给猴子一样。他们的人数在每时每刻增加,因为现在野猪背上飞机的洪流还在不停涌来。几十个立即变成了上百个,然后是几百个,仿佛是一场噩梦。
“早上好,野蛮人先生,”他说,“我是《每时广播》的记者。”
野蛮人已往隐蔽处退却,此刻正背对着灯塔,一副暴虎冯河的架势,瞪着眼前的一张张面孔,恐怖得说不出话来,像个疯子。
弓体已在鲜叶燃成的文火上烘干,可以用了,野蛮人在忙着做箭杆。三十根榛树条已经削好烤干,用尖利的钉子做了箭镞,弦口也仔细地刻好了。有天晚上他袭击了伯吞汉姆家禽场,现在他已经有了足够制造一个武器库的羽毛。第一个记者找到他时他正在往箭杆上安装羽毛。那人的气垫鞋没有声音,悄悄来到了他的身后。
他气势汹汹地向他们扑去。一个妇女吓得叫了起来。人群里受到最直接威胁的几个人犹豫了一下,却随即稳住了,站定了。数量上的绝对优势给了观光者们勇气,这可是出乎野蛮人对他们的估计之外的。他倒退了一步,站住了,四面看看。
他差不多把棍子削成了弓体,忽然意识到自己唱起歌来了,吃了一惊。唱歌!他仿佛从外面回来,突然撞上自己在干着坏事而且现场拿获了,不禁惭恧得满脸通红。他到这儿来毕竟不是为了唱歌和享受,而是为了不让文明生活的垃圾继续污染他;是为了清洗污秽,弥补过失,积极进行弥补的。他惶惑地意识到,在他沉溺于削制弓体的时候,竟然忘记了自己发过誓要随时记住的东西——可怜的琳达,自己对琳达那凶狠、冷酷的态度,还有那些在她死亡的神秘情境里像虱子一样爬来爬去的讨厌的多生子。他们的存在不但侮辱着他的哀伤和悔恨,而且侮辱了神明。他曾经发誓要记住这些,而且要不断做出补偿。可现在他却在削制弓体的时候唱起歌来了,的确唱了……
“你们为什么就不能够让我安静安静?”他的愤怒中几乎带着悲凉。
灯塔旁边就有白杨树,还有一整林子的榛木,满是秀颀的枝条,是做箭杆的好材料。他从砍倒一株小白杨开始,砍出六尺没有分杈的树干,削去树皮,然后照老米季马教他的样子,削掉树皮,一刀一刀削掉了白色的木质,削出了一根和他自己一样高的棍子。当中粗些是为了结实,两头细些是为了灵活方便。工作给了他极大的乐趣。他在伦敦度过了几周游手好闲、无事可做的日子,需要什么只需按一下按钮或是拉一拉手柄,现在做起需要技巧和耐心的工作来竟纯粹是一种享受了。
“吃点镁盐杏仁吧!”那人递出了一包杏仁,野蛮人若是进攻他就会首当其冲。“挺好吃的,你知道,”他带着颇有些紧张的微笑,和气地说下去,“镁盐可以让你永远年轻。”
一包口香糖准确地打在他脸上,让他从茫然状态中惊醒过来,让他感觉到了更为直接的现实。一阵惊人的疼痛,他完全清醒了,清醒而且暴跳如雷。
三天以后,记者来了,像兀鹰落到了尸体上。
“滚!”他大叫。
“福帝呀!”他们都说。
猴子说话了!欢笑和掌声爆发。“可爱的老蛮子!乌拉!乌拉!”他从杂乱的人声里听见了叫喊,“鞭子,鞭子,鞭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