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平凡的好人与国家的性情(1)(第1 / 4页)
我考虑到我家的不成样子,犹豫。
再后来,逢年过节,林予和夫人赵润华,也每每去到我那个没个家样的家中看望我的母亲。他们夫妇称我母亲“嫂子”,我母亲和留城的弟弟妹妹都称他们“林老师”“赵老师”。
我问:“今天是什么节日吗?”
1976年5月,林予住到了上海电影制片厂招待所“小白楼”,按要求将其长篇小说《咆哮的松花江》改编为电影剧本,此小说尚未出版。我听他谈过创作初衷,是要为邓小平“出山”后的“拨乱反正”喝彩,松花江因此“咆哮”。故所以然,在黑龙江出版社逐级审稿时便引起对立结论,有人说好得很,有人认为极其反动。至邓小平第二次被打倒,成了政治事件,林予奋力自辩。他若不辩,一概支持该书出版的人必定遭殃。揭发信一直告到了北京,不知北京什么人作了如此指示——那就拍成配合“反击右倾翻案风”的电影吧!松花江因此“咆哮”,片名响亮。
他说:“我亲自把你弟弟妹妹请来的,我们为你的小说获奖在我家庆祝一番。”
两家的关系可用休戚与共形容之。
我正不知说什么好,他那端却说:“不多聊了,旁边有人等着打电话。”
关于文学,我们也就谈了那么几句。在当年,文学又有什么好谈的呢?
他说“请”他亲自改,他不来准是个事。说那也不能照“他们”的要求改呀,说他只不过是在敷衍着改,吃得不错,住得挺习惯,全当度假了。哪天让他走,当天就走。还命他改的话,就继续敷衍。
正是“四人帮”所谓“政治谣言满天飞”的时期,从各种渠道汇集至“小白楼”的资讯极其丰富,预示着中国人心的向背已成定局。两个多小时内,林予基本上是在谈“小道消息”,看得出中国之命运将会如何令他分外焦虑。我不断以眼色制止他,然而他是那么的激动,无济于事。
我问他:剧本改得怎样了?
那日证明了这样一点——他这个人自我保护意识之薄弱,像他的生活能力确实很低一样,实在是别人爱莫能助的。他似乎自有一套简单的判断人的逻辑,即倘陆宁的母亲是他所信任的人,那么她的儿子当然也是;那么陆宁的朋友梁晓声同样是;梁晓声带去见他的任何人便都是。
而他们夫妇必会双双而至。
原来他也是用他家那幢楼的公用电话与我通话的。
林予是我认识的第一位作家,于是连同他的夫人成了我们全家的亲人。我家在哈市没亲戚,他们夫妇也是。我不知道我留城的弟弟妹妹能帮他们做些什么,却知道,家中如果遇到了难事,母亲的第一反应是:去将你们林予老师请来,我要与他商议!
1984年,我的短篇小说《父亲》、中篇小说《今夜有暴风雪》同时获奖,夏末我回哈探家,去他家看望了他。他与我约定,三天后的下午要带人到我家见我。
再再后来,连我另一个同样是兵团知青的弟弟探家期间,也必会去看望林予夫妇了。而我,若回哈尔滨了却没与他见上一面,即使仅在哈尔滨待了几天,他也会挑礼的。
在他的单人房间里,我们与他都无拘无束,愉快地度过了两个多小时。
不久大学里开始追查“谣言”,我殊觉不安,一一告诫三名好同学,万勿出卖林予——他们都说,咱们根本不曾一块儿去见过什么林予呀!
他见了我们格外高兴,对我之亲热令我的同学们暗觉惊讶。我在电话中说定了要在他那儿吃午饭的,他从食堂打回了几样菜,我们在路上买了一斤猪头肉、一斤肠和几瓶啤酒。
1982年,我的短篇小说《这是一片神奇的土地》获奖后,某日我家所住的筒子楼里,有人大声唤我接电话。我通过公用电话听到了林予的声音,他说我的两个弟弟一个妹妹正在他家吃饭,“赵老师”做了一桌子菜。
当时我已是复旦大学中文系创作专业的“工农兵学员”,与我信任的三名同学杜静安、刘金铭、周进祥前去见他。因为我每每“北大荒”长“北大荒”短的,他们也都读过《雁飞塞北》了,很高兴有机会认识一位“北大荒派”老作家。林予那一年五十余岁,头发花白了,看去比实际年龄大得多。在我们眼中,确乎是老作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