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世间（下卷） 第四章（第1 / 17页）

“对。”

“我能理解。”

“何况我俩从小就在姥姥家的炕上打打闹闹，一块儿玩着长大，我们 的关系不亲密那也同样不正常，对不？ ”

“妈听你这么说非常高兴。妈也想极了，比你还想，已经记不清有多 少次梦里回国了！妈想中国的程度，恐怕不是你所容易理解的。”

女儿倒是主动跟她谈过自己和楠楠的关系，说他们之间已不存在被 她和小舅周秉昆斥为“不正常”的关系，只剩下纯粹的表姐弟关系了。

“祖国对于一个热爱它的人来说，并非你说的那么简单。妈也不强 求你非像妈一样热爱祖国，但你必须记住一句话，永远都不要做不拿祖 国当一回事的人。如果你不幸变成了那样一个人，那么任何国家的人也 不会拿你当一回事。”

这她倒是愿意相信的，因为女儿当时的表情格外庄重，显得十分坦荡。

“对于你和你们那一代中的许多人，中国是祖国，祖国就是祖宗安 息的地方。中国是决定我基因的国家，我承认自己对国家并没有你那么 热爱。”

“他毕竟是我的表弟，对不？ ”

在伽农比尔大街上，有一家开了三代的华人面馆，她无意间发现那 里居然卖手工擀的饺子皮。

母女二人的关系早已恢复，过去发生的不愉快早已抛到九霄云外，但 她们都还在法国，这就时刻提醒她们曾经的冲突是不争的事实。亲和得 来不易，双方都小心翼翼地维护着。女儿很少敞开心扉，跟她谈自己将 来的真实打算，她也不往深处问。女儿更是一句也没提起过生父冯化 成，周蓉的人生中仿佛也从来没有那个人。种种迹象表明，女儿仍与冯 化成保持着联系，她要求自己充分理解，佯装浑然不知。当她认为女儿 并不缺钱，而女儿难为情地向她要钱时，她怀疑女儿可能转手送钱给了 生父。即使真的那样，她也并不抱怨，反而认为女儿终于懂事了，尽管 每一个法郎她挣得都十分不易。

她要去买饺子皮。昨日女儿在电话里说,她今天要来马赛看妈妈，还 想吃饺子，估计此刻已到家里。最后，女儿小心翼翼地问：“如果楠楠与 我同时出现，你会不高兴吗？ ”

女儿愉快地说：“妈妈真好！”

她听得出来，女儿那么问，证明楠楠已在里昂了，很可能就在女儿 身边。

“说来听听。”

“对。”

“我真的能理解。”

“秉昆小舅对他视同己出，我也应该视他为亲表弟，对不？ ”

“是吗？ ”

她说的是违心的话。

她略微迟疑了一下，立即回答：“替妈妈跟他说，我很想他，欢迎他 随时来看我。”

霎时间，周蓉的泪水夺眶而出，她沉默了半天，才尽量以平静的口 吻说:“我已经说了，你有你的人生,我有我的人生，妈不干涉你的人生。不 管你将来成为哪一国家的人，只要你的人生比较幸福，妈就很高兴。你 已经成年了，你有为自己的人生做出选择的权利。”

除了这么回答，她还能说什么呢？她态度稍有暧昧，女儿也许就不 来看她了。

“妈,我会记住你的话。我虽然想咱们中国，但我也喜欢上法国了…… 如果我回国后不久又回来了，甚至还加入了法国籍，你会……理解吗？ ”